作者:乌筝
迟远山吃饭时微微鼓起的腮帮子、被辣椒染了色的双唇、咀嚼时会跳动起来的咬肌,还有那双笑意还没消散的眼睛都让人放松。
他看得不动声色,迟远山却并非无知无觉,夹菜的同时抬头看他一眼,问:“你饱了?”
钟度今天确实吃得不太多。平时吃饭他从来不挑,今天却有点儿没胃口。
这些看上去很精致的菜肴在他眼里似乎都比不上昨晚的饺子。
看了半天“现场吃播”,很放松的钟度一不小心就把心里话说出口了:“没饺子好吃”。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音量不高,甚至带着点儿孩子气。
迟远山倒是听清了,意外之余又有点想笑。
此时他觉得钟度就像某个牌子的冰棍儿,外面是一层冰,里面是用甜甜的奶油和果酱做的内馅儿。只要你勇敢地咬上一口,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冰棍儿就能还你一口沁人心脾的甜。
他笑着说:“饺子想吃还不随时都有吗?晚上回去立刻包都行。”
“别,我就随口一说”,钟度赶紧摇头。
这原本是句挺正常的话,但他那一瞬间的惶恐没有逃过迟远山的眼睛。
那表情看着着实有点儿扎心。他想钟度小时候一定不是那种会哭的孩子,他非常怕给人添麻烦,非常怕欠人情,所以刚才下意识的反应才会是惶恐。
这次迟远山没能说服自己视而不见。
碗里的汤也不香了,他叹了口气,直视着钟度问:“钟老师,你觉得我有资格跟你交个朋友吗?”
“当然”,钟度立刻回答。
迟远山是那么温暖又真诚的一个人,他怎么会没资格呢?非要论资格也该是自己没资格。
“好,那么现在”,迟远山边说边抬起手看了一眼时间,“大年初一中午13点05分,迟远山和钟度正式成为朋友了。”
这人突然说着这么幼稚的话,钟度有点摸不着头脑。
迟远山的表情却格外认真:“钟老师,作为朋友,现在我可以向你提一个要求吗?”
“当然可以,你说”,钟度也莫名其妙地跟着严肃起来。
“我有点儿冷,一会儿可以找个店帮我买条围巾吗?”
就只是一条围巾吗?
钟度没明白迟远山的脑回路,但还是认真地思考起实现他要求的种种可能性:“可以啊,今天开门的店会不会不太多?不过路上你开车的时候我可以注意一下沿街的商铺,看到有开门的店我们就进去看看,有喜欢的就买。实在不行我们回趟酒店,我那儿有围巾,你戴我的。”
得到了满意的答案,迟远山笑了笑:“你看,其实我只是随口提了一个并不太合理的要求,就像你说的,今天开门的店不会太多,这个要求实现起来肯定有一定的难度,但你没有拒绝,还在尽力想办法满足我。”
钟度有点摸不清他的意思,疑惑地“嗯?”了一声。
“朋友之间,提个不过分的小要求或者互相帮个忙,这都是很正常的事情”,迟远山解释道。
绕了一圈原来是在“教育”他,钟度笑了,紧接着听到了迟远山的“总结陈词”:“借个场地和包顿饺子,对我来说都不是什么麻烦事儿。”
迟远山给自己划着一个圈儿,圈儿外的人都止于礼但圈儿内的人他会毫无保留。
就像此刻,他袒露着真心,试图让钟度明白朋友之间应该如何相处,更希望他至少在面对自己的时候可以随心所欲一点儿。
在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时候,他已经把钟度划进了自己的圈儿里。
但刚认识不久就给人“上课”,这实在不是什么讨喜的事儿,好在钟度完全没有介意。
他发现自己似乎已经摸透了迟远山的性格,这人有时温柔体贴,有时又很直接,直接得甚至像个愣头青,但他永远不会让人觉得冒犯,因为他足够真诚。
还是那句话,矛盾又和谐。
在这样的人面前钟度觉得惭愧,他没什么好为自己辩解的,笑着认了输:“那能教教我吗?包饺子的时候。”
学生觉悟很高、进步飞快,迟远山笑了:“钟老师果然聪慧过人”。
第8章 善良本身最可贵
两人吃完饭出来,老大哥已经坐在院儿里晒着太阳睡着了。旁边趴着一只大金毛,见人出来也不叫,只是坐起来摇尾巴。
“二毛,几天不见你好像胖了啊”,迟远山走上前,蹲在旁边帮它挠痒痒,“过个年,你也要胖三斤吗?”
二毛看上去很高兴,摇着尾巴围着迟远山转了好几圈儿。
钟度看着他们有点走神。
小时候他也养过一条狗,下雨天捡回家的流浪小土狗。那时候他还小,还不懂有个词叫“安乐死”,傻乎乎地给狗取名叫“安乐”,希望它平安又快乐。
安乐是钟度童年记忆里为数不多的彩色画,但后来安乐没能安乐,连死也没能安乐死。
他嘲笑着年幼的自己,走上前也蹲在了二毛旁边,伸手摸了摸它的头。
二毛是只单纯而幸福的狗,被人喜欢就很高兴。此时,两个人一起摸它,它开心地躺到了地上。
钟度于是笑着去摸它的肚皮。迟远山偏头看了看他,毫无原则地说:“喜欢吗?喜欢的话咱们找个月黑风高夜来偷狗。”
老大哥原本迷迷瞪瞪地睡着,此时被这大逆不道的话惊醒,站起来就往外赶人:“你小子,吃完快走,别耽误我们爷俩睡午觉。”
“哎哎哎走了走了,您老小心点儿吧老胳膊老腿儿的。”
两人被赶出了门,二毛也跟了出来,高高兴兴地坐在门口送他们。车都开出去一段了,还能看到它在门口坐着摇尾巴。
钟度看着后视镜里的狗,很羡慕它的主人。
不是物质上的羡慕,是精神上的。
他有足够的能力可以买一处小院儿,雇人开一家饭馆儿,也可以养一只可爱的狗,买一方石桌、一把摇椅,但可悲的是他没有能悠闲度日、享受生活的心境,更没有可以打趣的忘年交,他甚至不知道如果真养一只狗,它会不会喜欢自己当它的主人。
生活太哲学了,他好像永远学不会。
但还是有哪里不太一样了吧,在遇到迟远山以后。
遇到他之前,他日日琢磨的就是如何壮烈地赴死,遇到他之后,他才开始从作为一个旁观者的羡慕中,从迟远山的温柔中,思考自己是不是也值得拥抱生活。
“那么喜欢二毛吗?都看不到了还盯着。”
钟度扯回了思绪,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吃饱了爱走神,我可能是老了。”
后视镜里已经没有二毛的身影了,取而代之的是城市里再平常不过的街景。
“咱们去的地儿远吗?”钟度问。
“我知道的老街有两条,就是都有点偏,不过没关系,现在离太阳落山还早着呢,应该不耽误你拍照”,迟远山说,“哎对了,你出门会被认出来吗?要不要戴个口罩?”
“不至于的,大过年没多少人,我也没那么高知名度”,钟度不太在意地说,“有人觉得眼熟估计也不会往那儿想,戴个口罩反而欲盖弥彰的。”
“也对,我想多了”,迟远山说完自己有点想笑。
其实他是想钟度一个人被拍了还好,要是两个人一起被拍了,万一有人再乱猜就不好了。钟度说完他反应过来了,两个男的在一起堂堂正正的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不过是因为自己取向男想多了。
钟度这会儿也想到了那些爱乱写的营销号,忽然福至心灵,打趣地看着迟远山,故意问:“你想哪儿去了?”
迟远山因为那帮损友的话莫名有点儿不坦荡,生硬地转移了话题:“没想没想,快到了,你确定我就这样就行吗?”
钟度笑了笑,不逗他了,配合地说起了一会儿该怎么拍照。
……
他们去的第一条老街看上去年头确实不短了,两边都是低矮的老砖房,红的、蓝的错落有致,堆砌出了年轮的味道。
钟度站在街口看了看,这条街有点窄,好在足够长,拍好了应该能达到预期的效果。
他让迟远山在前面走,自己在后面跟着拍他的背影。
天还是有点儿阴,街上没什么人。路上和房顶上都铺满了雪,偶有一些从院子里伸出来的树枝,上面也堆着厚厚的,奶油一样的雪。
一只鸟飞上了树梢,迟远山仰头去看,还没看清是什么鸟,就见它振翅一飞,不知所踪了。
树枝上的雪被这动静惊扰,扑簌簌掉落下来,洒了他满身。
钟度端着相机按下了快门。
镜头里被定格的迟远山微微仰着头,细细密密的雪从树枝上落下,他在雪落下的瞬间下意识闭上了眼睛,看起来就像一个虔诚的信徒,接受着雪的洗礼。
钟度走过来,把相机拿给他看,迟远山看着镜头里不太真实的自己着实有些惊讶:“钟老师,你要当摄影师的话真就没秦桑什么事儿了。”
“可别抬举我,秦桑是专业的”,钟度一边说话一边动作自然地帮他拍着刚才落在肩膀上的雪。
迟远山颇为理所当然地说:“我喜欢你拍的”。
这话说得,不注意差点就要听成“我喜欢你”,钟度拍雪的动作都顿了一下。
迟远山无知无觉,目光还留在相机上,毫不掩饰他对这张照片的喜欢。
“喜欢回头调一下发你一份儿。”
“行,不急,等你忙完再说。”
这会儿的迟远山不再是那个成熟稳重、温柔体贴的迟老板,他看着照片的样子,他的表情和语气都直白而简单,就像一个孩子在看他最爱的漫画书。
钟度看着他,始终笑着,语气不自觉地带了几分哄孩子般的宠溺:“行,听你的”。
又走了一会儿,这条街快到头了,钟度喊迟远山往回走。
“可以了?”迟远山转过身问。
这时,一缕阳光雀跃着穿破云层,斜斜地打在街上,也给迟远山镀了一层金边。
阳光雀跃,迟远山的声音也像在跳舞:“快给我看看后面拍的。”
钟度看着他一步步走向自己,脑子里不合时宜地冒出了一个声音:他好像一个发着光的天使,他会拯救我吗?
他再次端起相机,迅速按了快门,定格在镜头中的迟远山笑得灿烂。
钟度看着那张照片立刻否定了心里的声音:还是算了,别拯救我了吧,他就该沐浴阳光,恣意潇洒。
否定完了又莫名有些失落。
相机递给迟远山,钟度沉默地走在前面,两人一前一后往停车场走。
阳光出来了,地面上的雪泛着金光,这是它们一生中最璀璨的时刻,随之而来的就是生命的倒计时。
一辆摩托车呼啸而来,迟远山还在看照片,钟度反应迅速地侧了下身把他拽到了路的内侧。
如同雪的消融,在这一瞬间钟度的心脏差点儿也要七零八落。
迟远山没注意到他的表情变化,他看着摩托车离开的方向,脑子缺根弦儿似的还有心思笑:“嚯,路上都是雪,开这么快也不怕摔着。”
说完接着看照片了,全然不当回事儿。
钟度也没说什么,只是后半程都不敢走神儿了,帮他看着脚下。
快到停车场的时候,路边有个老奶奶在摆地摊儿,帽子、围巾、手套应有尽有,看上去好看又保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