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二师叔
邹北远笑,“那咱俩还挺有缘,我妈也是宜市人。”
苏鸣点了下头,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侧头看向外面,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拿了个打火机在玩。
他手指很灵活地将打火机在指间旋转、翻滚,从大拇指到小拇指,又从小拇指翻回去。
打火机的银质外壳因为氧化而有些泛黑,衬得他白瘦的手指显出一种特别的美感。
邹北远把目光从他手指上收回来,给他杯子里倒上茶水。
苏鸣转头过来,动手指对邹北远比:谢谢。
“不客气。”邹北远说。
这个手势邹北远看得懂,这是他学会的第一个手语。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很慢地聊天,一直聊到日头偏西,邹北远让服务员上菜,于是两个人又挪到包间里面去坐。
邹北远问苏鸣要不要喝酒,苏鸣问他喝不喝,他说他要开车,不喝。苏鸣便摇了摇头。
“或者等一下叫代驾也行,”邹北远在他摇头之后说,“我陪你喝点,你想喝什么?”
苏鸣还是摇头,在手机上写:你前天给我的红酒还有很多,改天去我家喝,今天就不喝了。
按照他们俩喝酒的进度,要把那一瓶酒喝完,估计还需要好几顿饭。邹北远嗯了一声,“那今天就先不喝。”
苏鸣左边肩膀还很不舒服,吃饭的时候没怎么用左手,需要动手剥的食物他都没动过。
邹北远注意到,于是自己戴了手套把虾全部剥出来放到盘子里,也没说是给苏鸣剥的,就剥完了自己把手套摘了,用湿纸巾擦手。
苏鸣看着他做完这些,却一直故意不夹那个虾,观察到他不自在的神情,心里越发觉得这个直男有点好玩。
吃饭时苏鸣把手机放在桌上,邹北远跟他说话的时候,他就放下筷子在手机上敲字。
这样聊天有点影响进食,聊了一会儿之后邹北远也没怎么说话了。
两个人单独相处的任何一个空间里,安静得久了之后气氛都会发生变化,要么变尴尬,要么变暧昧。
邹北远觉得还是应该要喝点酒的,他习惯了热闹,跟朋友出来吃饭,就算他不喝,别人也会喝,气氛总会很好。
然后他想起上次吃饭时苏鸣问他和自己呆在一起会不会无聊。
他并不觉得无聊,但是他不会手语,没办法像陈沐超那样和苏鸣无障碍交流,他反而担心苏鸣会觉得无聊。
这个时候苏鸣夹了一块虾放进嘴里,察觉到邹北远的目光,眼睛弯弯地对他笑了笑,邹北远又觉得有点不自在,问他:“好吃吗?”
苏鸣点头,竖起大拇指,眼睛眯起来,脸上露出很美味很享受的表情。
在无声人群的表达体系里,表情也是一种语言,而苏鸣显然很擅长使用这种语言,因此他的面部表情总比别人生动。
邹北远从没见过一个人能有这么丰富的表情,好像心里在想什么脸上立刻就能同步反应出来,就算不说话,很多时候看着苏鸣的脸也能明白他的意思。
他的眼睛也有一种常人少有的灵动,大概是上天拿走了他声音,又用其他一切可以用来表达自己的东西去弥补了。
吃完饭出来,老街上的人少了很多。
夜幕降临,各家店面都亮起暖黄的灯,层层叠叠地照出仿古建筑飞檐翘角的轮廓,令人有一种置身童话的错觉。
苏鸣拿出手机拍照,拍建筑和街景。邹北远问他:“要我帮你拍一张吗?”
苏鸣没回答他,一路走一路拍,直到走出街口,才用手机打字给邹北远说:我是在收集场景素材。
“用在你的漫画里吗?”
苏鸣点头,打字:放进我的素材库。
邹北远有点好奇,“你的素材库里有些什么东西?”
苏鸣边走路边打字不方便,干脆坐在街边路灯下的长椅上,打字给他看:有很多,风景啦,人啦,生活中发生的趣事啦,灵感的碎片啦,等等等等。
他打字的时候邹北远就坐在他旁边,两个脑袋凑得很近地去看苏鸣的手机屏幕。
看到苏鸣用的是五笔输入法,邹北远有点惊讶:“你是为了打字速度更快才用五笔吗?好多年没见人用过了。”
苏鸣手指在屏幕上停了一会儿,敲字:因为我不会拼音。
拼音是小学一年级必学的东西,邹北远没过脑子就问了:“为什么?”
这一次苏鸣停了更久才说:我小时候上的聋哑学校,我们不教拼音。
苏鸣手速确实很快,在手机上打字的速度几乎跟得上说话的速度。
他低着头,额发垂下来挡住了眼中的情绪,邹北远只能看到他笔挺的鼻梁和微微自然上翘的嘴唇。
他们离得很近,近得能闻到他身上有一股很好闻的、若有似无的柑桔香味。
邹北远突然觉得有些口渴。
“你小时候没有戴人工耳蜗吗?”他很轻的问。
嗯。
苏鸣屏幕上只打了这一个字。
今早邹北远在他们的儿童绘本上看到,人工耳蜗最佳植入年龄是一到三岁,苏鸣现在不能说话,会不会跟这个有关?
其实他一直好奇苏鸣不会说话到底是声带的问题还是别的什么,为什么陈沐超也戴人工耳蜗,说话却与常人无异?
这些疑问他没法问出来。他抬起手搭在苏鸣肩膀上,捏了捏,安慰哥们儿的动作。
苏鸣很快把手机屏幕摁灭了,站起身对邹北远笑,用眼神说:走吧。
回到家洗完澡,苏鸣把医生开的药油拿出来,准备给自己抹药。
读完说明书之后却犯了难,说明书上写着:“将药油倒在掌心,用双手捂热,顺时针按摩患处十五分钟,每天一次。”
苏鸣试了试,他的右手手掌根本够不到左边肩膀后面的患处。他想,要不然明天去理疗中心让技师帮他弄算了。
然后他又盯着说明书想了一会儿,拿起手机,轻轻咬住下唇给邹北远发消息:[我够不到我肩膀后面,你可以帮我抹一下药吗?]
第12章 按摩
收到信息的时候邹北远正准备去洗澡,看清消息的内容,他呼吸蓦地一顿。
帮朋友上药本是一件很平常不过的小事,但是那个朋友换成苏鸣,却让他心中浮起一丝抓握不住的飘忽情绪。
捏着手机看了一会儿,没有理由拒绝,他回了条消息过去:[好,我先洗个澡。]
刚发送成功,邹北远又手忙脚乱地点了撤回,潜意识里觉得好像哪里不对,斟酌半分钟,重新发了一条出去:[好,你过来。]
目睹了他撤回消息全过程的苏鸣忍不住笑意,回:[谢谢。]
五分钟后,苏鸣拿着药敲开了邹北远的门。
他洗过澡之后没戴眼镜,身上的皮肤还有被热气熏过的红。半长的头发尚未干透,垂下几缕来,湿漉漉地贴着锁骨。
邹北远开门把他让进来,潮湿的柑桔香味立刻就充满了鼻腔。
1601这边要比苏鸣那里宽敞许多,但是没什么装饰,家具也只有餐桌、椅子、沙发,这些最基本的东西。
连水杯都没有,茶几上只放着一瓶喝过的矿泉水。
邹北远在他身后说:“坐沙发吧,药给我。”
苏鸣就去坐下,把药递给邹北远。
邹北远站着,低头阅读瓶身上的说明,小声念道:“用双手捂热,顺时针按摩十五分钟……”
他边说边抬头看向苏鸣,后面的话就停滞了。
这一眼像慢动作。
苏鸣背对他坐在沙发上,侧过脸,动作很慢地把棉质睡衣宽大的领口拉开,露出左边整个肩头。
听到身后人话语里的明显迟滞,他转头看过去,下颌线随着动作优美地延伸,嘴唇自然地张开,眼睛微微睁大,带着一种无辜的懵懂。
他皮肤很白,邹北远是知道的,但是他露出来的肩膀和后颈是另一种白,像剥壳的水煮蛋,像护肤品广告里的女明星。
邹北远贫瘠的词汇很难贴切地形容这种感觉,很不合时宜地,想到了漫画里的那只兔子。
苏鸣幅度很小地偏了偏头,用眼神催促。
邹北远捏着药瓶走到他身后坐下。虽然长期伏案,但是苏鸣的体态一点没有走形,从脖子到肩头的线条形成漂亮的直角。
他皮肤微凉,邹北远按上去的时候,肉眼可见的变红了。
其实邹北远每天训练之后都会有保健医生给他按摩,长期下来他也对这一套手法很熟悉,偶尔帮朋友按一下,能应付得十分专业。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面对苏鸣不敢有多余的动作,只按照说明书上说的,笨拙地、顺时针帮苏鸣按揉,甚至不敢用力,动作轻得像抚摸。
这时候苏鸣突然转过头看他一眼,挨得这么近,柑桔的香味又一次充盈他的鼻腔,邹北远呼吸停顿几秒,脑子里有瞬间空白。
他看着苏鸣的眼睛,手上无意识地按了下去。
苏鸣正在怀着小心思观察这个直男纯情的紧张,没料到这一下很突然地、按到了一个很痛的地方,他猝不及防哼出了声。
很清晰的一声,从喉咙里泄露出来。
两个人都愣住了。
这是邹北远第一次听到苏鸣的声音。他曾经也想象过苏鸣如果说话会是什么样的,而刚刚这一声莫名很符合,和想象中的一样好听。
他难得地冒出一个恶劣的念头,想把苏鸣再弄痛一次、弄得更痛一点。
但他只是停下来,说了一声对不起。
苏鸣飞快地红了脸,从耳朵根到脖子都红透了,一直红到背心。
静了好一会儿,他才点点头让邹北远继续。
然后他没再转过头来。
十五分钟结束,邹北远放开他去拿纸巾,想帮他擦掉皮肤上多余的油,但是他很快地把衣领提了起来,转身对邹北远比了个谢谢的手语,拿着药瓶走了。
第二天邹北远在拳馆打梨球,休息的时候手机收到一条微信好友申请,对方备注了个名字:[陈沐超]
邹北远点了通过,没过多久,陈沐超打语音通话给他,跟他商量明天晚上钓鱼的细节。
问他要带什么鱼竿,要配多长的线组,告诉他那个水域适合怎么个钓法。
邹北远是在美国学的钓鱼,他的教练乔伊斯觉得他缺乏耐心,要他学习钓鱼养心性。
可惜他喜欢上了钓鱼,又把养出来的那点耐心全都用在钓鱼上了。
两人聊了十几分钟,敲定好明晚的作战方针,邹北远问陈沐超:“苏鸣今天在干什么?”
陈沐超说:“他今天家里画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