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下桑
王姨是修车行的会计,也是这家修车行的财务,他们这种小店基本上都是夫妻店。
低下头,头发盖住眼睛,继欢又变成了以往那个沉默寡言的少年,跨过修车店老板,他径直向里屋走去。
一个微胖的女人正在里面看电视,一边看一边嗑瓜子,时不时还发出一阵过于爽朗的笑声。
看到继欢进来,她急忙调低了电视的音量,扭过脸,女人冲继欢笑了:“继欢,你来啦?”
点点头,继欢直接干巴巴道:“王姨,我要上个月工资。”
“哎?还不到日子……不过没差,给你就是了。”王姨是个心思挺大的女人,看了一眼墙上的日历,又看了一眼低着头的继欢,不知道脑补了什么,她立刻从抽屉里拿出了一个破破烂烂的本子,核对了一下继欢上个月的工作时间,然后迅速算好账拿了钱给他。
继欢仔细点了点钱,半晌抬起头:“多了三百。”
“那是加班费,上个月国定假日不是还把你叫过来帮忙了吗?”王姨笑了笑:“给你就拿着。”
“哦。”将钱仔细放入口袋,继欢看了女人半晌,然后忽然朝她鞠了个躬。
“这是干啥子哦?行了,我知道你这孩子,不会无缘无故提前要薪水的,是有事要用钱吧?快去办。”王姨冲他摆了摆手。
点了点头,继欢随即跑开了。
他紧接着跑到火车站查了一下去姐姐所在城市的火车票要多少钱,然后盘算了一下自己至今的存款,将自己的花销控制在最低范围,他到镇上的粮米店买了一大袋大米,又去肉铺割了一刀五花肉,想了想又买了一些鸡蛋,这才大包小包的坐上了通往山上的公车,这么多东西,也得亏他力气大拎得动。
“小花你这是要提前预备年货啦?家里还有米怎么又买了?”一见面老爷子就被他的阵势吓了一跳。
“我改变主意了,要考大学。”没有计较爷爷失口而出的自己的乳名,继欢现将容易磕碰的鸡蛋放在了桌上,然后才卸下最沉重的大米袋,最后将猪肉放到了冰箱的冷冻格。
听他这么说,爷爷瞬间忘了这些东西的事儿:“你这孩子总算想明白了,不读大学怎么行?听说现在城里的孩子都得读到那个……研究生哩!”
“嗯,阿姐给我打电话了,她要我寒假过去她那边读补习班,我答应了。”继欢将自己路上想好的借口说了出来。
“小黑给你打电话啦?我就说那孩子这个月怎么还不打电话回来呢!”
“阿姐说她给你打过电话了,没人接。”这句话继欢也说得顺口,之前阿姐确实经常给阿爷打电话,不过阿爷在外面做事,总是漏接。
继欢并不在意这个借口会被拆穿,爷爷不会查通话记录。
“我明天就走,刚刚我去火车站买好车票了,就明天还有票。”继欢继续道。
“……也好,你去了之后,好好看看你姐姐,好好读书。”阿爷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异常,继欢总算放了心。
在确认姐姐那边情况之前,他不会告诉阿爷任何消息,阿爷身体不好,经不起一惊一乍大喜大悲了。
晚饭吃得惯例是阿爷煮得粥、继欢做得酱菜,以及他从山下买的馒头,继欢买了二十多个馒头,都冰在冰箱里冻起来了,够阿爷吃个二十天了。
这个晚上,继欢还跑去山下背了一罐新的煤气。
想了一圈家里还有什么没有准备全,他忧思重重的睡着了。
在他睡着之后,他不知道自己的爷爷进过他的房间。
坐在继欢的床头,老爷子在黑暗中坐了很久,半晌才轻轻摸了摸继欢的额头。
虽然睡得很晚,第二天继欢还是按时起床了,爷爷起的比他还早,继欢之前准备的小行李包比昨晚鼓了不少,看样子爷爷又往里塞东西了。
继欢习惯性的检查了一下行李,注意到里面厚厚一个信封的纸币时,他把信封拿了出来。
“我带的钱够用的。”蹲在地上,继欢将信封递向老人。
“那不是给你的,是给小黑的,到了那边,你给小黑买条花裙子吧,要贵的,漂亮的。”老人只是摆了摆手。
继欢于是又将钱放了回去,不过并没有放在行李包内,而是贴身放了起来。
虽然是个平生从来没有出过小镇的乡下少年,不过他看过很多这方面的新闻,出门在外,尤其是乘坐火车,钱财一定要贴身放妥。
拎着不大的行李包,继欢挥别了爷爷。
而在他离开之后,老人站在院里的大树下很久很久,轻轻的摸了一下树干,半晌,他从室内取出了一把斧头。
“……需要……新的木料了……”伴随着一声叹息,老人朝院里仅存的树挥起了斧头。
第四章
火车咔噔卡噔的向前行进着。
为了省钱,继欢买了硬座,从老家到姐姐所居住的城市需要连坐19个小时,得亏继欢年轻身体好,周围和他一样选择硬座的乘客要么是买不到其他票的人,要么短途乘客,大部分还是进城务工的乡下人。
毕竟是第一次出家门,继欢上车找到自己位置之后就一动不动坐在那里了,紧紧抱着自己的行李包,半晌,他拿出了一套习题开始做。
别人吃饭的时候,他在做习题,别人呼噜噜睡着的时候,他换了一套习题继续做。就像一台不知疲惫的机器人,他似乎将全部的注意力集中在了手中的习题册上,等到他从行李袋中掏出下一本习题、发现那一本已经满满当当写完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今天只用了一天就把寒假作业全部做完了。
车厢里鼾声一片的时候,继欢终于站了起来。
走到车厢与车厢连接的过道,他静静的往外望去:窗外一片漆黑。
继欢就这样一直盯着窗外,直到天边微明,第一缕阳光从地平线下方升起,然后整轮太阳重新升上了天空。
下车之前,他从行李包内拿了一个馒头,配着自己做得腌菜和车上的热水一点点吃了,火车再次停下的时候,他就要下车了。
挤在人群中间,继欢随波逐流着、自然而言的过了检票口,完全不像一个第一次到达大城市的乡下少年,他对此刻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景象没有一丝好奇心,小心翼翼的对照着车站上方悬挂着的各种指示牌,他径直来到了出租车等候区,上了车子后直接报出医院的住址,除此之外,他没有和司机说一句废话,只是警醒的观察着周围的路牌。
“接下来应该走建设南路,你怎么往中山路拐了?”就在司机决定向右打方向牌的时候,继欢冷冰冰的声音从后座响起了。
司机师傅哆嗦了一下,企图用傻笑蒙混一下:“哈……哪儿能呢?建设南路这一段堵车,我从旁边绕一下,下个路口再拐进去。”
他一边说一边透过照后镜往后看,然后一眼就对上了继欢厚厚刘海下的眼睛,也不知怎么了,只看了一眼就不敢再看,司机立刻收回了自己的视线。然后,他听到后面那人继续说话了:
“那样走就绕远路了,既然你已经拐到中山路上了,那就直走吧,到后面的四北街往右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