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夏知辰
“别别别我真没事儿了!”凌逸风没想到齐铭给他来了这么一出,马上跑回房间加了衣服,一边往上套,一边冲外喊,“我能不吃那药吗?吃完了你还不让我吃糖,要命啊这是?”
“你丢不丢人啊,”齐铭等他出来,伸手在他额头上弹了一下,“你跟这药也是宿敌,怕它怕了得有十年。”
“是啊,我还记得小时候吃药,我看到药就跑,往餐桌底下钻,你跟我哥两人跟在后面逮我,逮住我我就哭,哭到你不敢喂药为止,大夏天的三个人闹腾得跟从水里刚捞出来似的,头发都在滴水……”凌逸风说着说着自己也笑了,“也真难为你了,我现在想想,要让我照顾一个小孩儿,不是他疯就是我疯。”
“是啊,我跟你哥都快气疯了,然后楼上徐阿姨带重山过来哄你你就吃了,”齐铭揶揄道,“小小年纪心思不少啊。”
“那是他妈会哄小孩儿!不是他!”凌逸风莫名有点脸红,“我那会儿懂事吗!”
“那你现在懂事了,什么想法,说说呗,”齐铭挑眉道,“你身上这衣服谁的?”
凌逸风这才发现自己随便套上的衣服是校服,然而校服还的确不是他的。
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还是硬着头皮说道:“我的。”
“胡扯,”齐铭拽了拽凌逸风宽大的校服袖子,“那个人肯定个头比较高,又不喜欢束缚,就把袖口的松紧带给卸掉了,你这么怕冷,不把松紧带系紧是你的风格吗?”
“那就是齐重山的,”凌逸风从旁边拉了个板凳过来坐着,刻意避开了齐铭的眼神,“要不然就是叶一鸣的,反正昨晚上能拿错衣服的就他们俩。”
“他们俩可没人穿校服啊,”齐铭靠在沙发上,眯了眯眼睛,“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凌逸风急了:“哎你……就允许你早恋不允许我早恋啊!”
“你承认了?”齐铭看着他,“我早恋,我承认。”
“我……”凌逸风深吸了一口气,“我们不聊这个了行吗,我现在有点乱,你等我理顺了再说。”
齐铭盯着他看了半天。
“行吧,”齐铭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试了试水温,起身给他换了杯热水,“主要是我不一定有机会再跟你细谈了。你确定不要现在说吗?”
“你……什么意思?”凌逸风猛然想到自己发高烧时拽着齐铭的手念叨的那些话,心中隐约浮现起了不祥的预感,“什么叫没有机会了?”
“我能有什么意思?随便聊聊呗,亲哥跟你说话还藏着掖着啊?”齐铭口袋里掏出了一盒烟抛了过去,“来一根?”
“你怎么能教唆未成年人抽烟呢?”凌逸风听到烟字就是一阵反胃,看都没看一眼就扔了回去,“我抽了你又要说我。”
“我没教唆你的时候你抽少了?抽一根呗,我看你平时出一趟门就是一身烟味,怎么,现在生病了吃饭没胃口抽烟也跟着没劲?”
“对,你不抽烟不知道,这个……”凌逸风硬着头皮胡扯道,“我可能是感冒了,感冒的时候就对抽烟没兴趣。”
“这烟挺好,确定不看看?”齐铭拿烟盒在他眼前晃晃,“认识吗?”
“‘南京’……这不是你的烟吧?”
“嗯,你哥人情往来用的。先跟你科普一下,这烟不叫‘南京’,叫‘九五之尊’。其次,感冒不抽烟是为了遵医嘱,感冒的时候犯烟瘾的大有人在。”齐铭冷笑了一下,自己掏出打火机点了根烟,马上又用手搓灭了刚刚燃起的香烟,动作十分娴熟,“另外,你哥没跟你说他以前中二的时候混那一身烟味是谁带他混的?我当年就是为了照顾你才特意戒的烟。”
凌逸风从来就没把抽烟跟齐铭联系到一起来过,实在是没想象过齐铭和他差不多大的时候真抽过烟,撒谎的时候也撒得肆无忌惮,被戳穿之后整个人在他似笑非笑的神情中坐立难安,最后干脆认了下来:“我就是装的,想气我哥。”
“为什么想气他?他一不管你学习成绩,二不管你早恋,三不管你用钱,你一个学生,你还能和他有什么矛盾?”齐铭步步紧逼,“假装抽烟,对你来说到底有什么用处?”
冷淡的口气。皮笑肉不笑。半点平时温和的影子都找不着。
凌逸风明白齐铭这是隐约地有点怒气了,长这么大以来头一遭,却弄不清是为什么。直觉告诉凌逸风,齐铭是话里有话,他有点不安地想往后找个墙壁贴着,却忘了这是板凳不是沙发,差点栽下去,好在对面的齐铭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拉了上来。
“我去吃药,”凌逸风低着头,试图甩开齐铭的手,“我知道错了。”
“你错在哪儿?”齐铭卡紧了他的手腕,“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跟你哥能有什么矛盾,你要气他?”
“你没见过他揍我啊!这不是矛盾吗!”凌逸风猛地甩开了他的手,“给他打抱不平你不如让他自己来!我就是想气他怎么着了吧!”
凌逸风感觉脑内一团乱麻。
他知道现在的情景相当不正常,不祥的预感一直盘桓在他的脑海中,让他不顾一切只想逃离这里。
“他揍你是因为你抽烟喝酒打架逃课,凌逸风,你觉得毁了自己很有意思?”齐铭盯着他的眼睛,低声质问他,“你呼吸道从小就有问题,然后你没有烟瘾还假装抽烟;我不能喝酒,你这点像我,我滴酒不沾,你成天说学我学我,结果硬生生能把自己喝吐;明明就是个软性子的人,偏偏要装出个刺儿头的样子;打架这个先不说,你跟凌浩然那混蛋小子打也正常;初三那年你熬夜在那儿刷题,说白了还是想好好读书,现在回想起来我就奇怪了,我和你哥那次冷战了半个月,你月考就直接翘了跑他公司惹事,他一肚子火还能经得住你气啊,回家之后就上皮鞭抽,我在那儿拼命拦,愣是吵了一架把火气吵完了,才过了段安生日子。我早该反应过来的,但说真的,要不是你到这儿来之后乖得那么自然,我还真不会起疑心。”
“逸风,其实你早就知道我们吵架的事儿了吧?昨天晚上你叫我别走,就是这个意思,对不对?”
齐铭最后的声音很轻,在凌逸风耳朵里听来却恍若惊雷。
“我不知道。”齐铭的话太过突然,搅得他脑子里一团乱麻,“你俩床头吵床尾和,我从来都没当回事。”
“你自己听听这句话,有没有点儿前后矛盾?”
“我不知道。”凌逸风还是咬死了那一句,“我不知道!”
“你知不知道都没关系,但你做的,我都知道。况且如果你真不知道,那现在算是通知你了。”齐铭轻声说,“我们俩这几年吵得身心俱疲,如果没有你在中间忙着调和周旋,大概早就分了。谢谢你。”
“我说我不知道!”凌逸风咬牙爆出了粗口,“谢你大爷!”
“不用谢他,我大爷不是你大爷?”齐铭又强调了一遍,“你以前不知道没关系,你现在知道了。”
“你发什么神经啊!”凌逸风声音颤抖着,很快又软化了态度,“你和我哥吵架了就坐下来好好谈啊,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啊!”
“已经吵了几年了,还把你搭进去陪了几年,没法再继续了。”齐铭的声音很温和,“对不起啊。”
没法再继续了。
凌逸风被这话砸得天旋地转。
他潜意识里早就知道终会有这么一天的,但等这一天真的来了,他还是不肯接受,宁可假装自己一无所知,宁可假装自己从未为此努力过为此挣扎过,好像这样就能抵消大半的无力感,逃避这么多年来积压的冷漠下的无望和恐慌。
“什么对不起?我乐意啊!你要是真觉得对不起我你就把刚刚那话收回,这半点预兆都没有你突然跟我说这些,我问你谁受得了!”
“你还有必要装下去吗?有没有预兆你自己最清楚,本来就是岌岌可危的东西,你还指望它能撑多久?”
“我指望着我能活一天它就能撑一天!”凌逸风眼圈通红地吼道,“我指望它能撑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