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寒川歌
“啊。”裴淞反应过来了,这里是赛车场的停车区。
“醒了?”背着他的人问。
“路工。”裴淞偏头,鼻尖蹭到路城山的耳廓,“你怎么背着我?”
路城山说:“叫不醒你,只能背着走了。”
“我实在太累了。”裴淞说。
路城山:“没事。”
路城山背他背得很稳,固然是稳,否则也不会在他肩头靠着,酣睡这么长一段路。从P房走到停车场,怎么也将近3公里。
维修工的体力可见一斑。
今天确实太累,一场练习赛无缝衔接一场排位赛,精神长久地高度集中,在松懈下来的时候,疲惫感如一座压过来的大山,让人动弹不得。
裴淞的两条胳膊已经抬不起来了,因为阿波罗ie改成赛车之后,方向盘没有助力泵,让赛车手转多少角度的方向盘,就获得多少角度的转向,它需要赛车手时刻紧握着来控制方向。
整个下午,裴淞一直在使用两条手臂的肌肉力量,这时候如柳枝,随路城山走路的幅度而摇摆。
这时候是属于,来一通电话,只能开免提,无法举到耳朵边来。
“不好意思。”裴淞的脑袋靠下来。
路城山说:“没事的。”
裴淞说:“我没说完呢,不好意思,麻烦你继续把我背去车上,我没一点劲了。”
“……”路城山无声叹气,把他向上托了托,“行。”
第20章
裴淞睡醒了。
醒来睁开眼的第一念头是今天有没有课,接着想起来自己正在外实习,那么按这个逻辑来分析,这里应该不是他学校宿舍。
翻身,有点别扭,往身上摸摸,原来是穿了套运动衫在被窝里,浑身轴得慌。
裴淞坐起来,手机在床头柜已经充满电,时间显示是00:20,接着大脑里零零碎碎的记忆缓缓拼接起来……
是路城山把他放回房间里,按在床边坐下。路城山问他能不能自己洗澡睡觉,他点头说可以,接着路城山就离开了房间,再然后自己鞋子一踢,不管不顾地就爬上来睡了。
没洗澡,没刷牙。
人类大脑最基本的保护机制启动。已经过劳,无暇洗澡,需要立刻睡觉。
裴淞眉头一蹙,他打开手机手电筒摸到床头柜上的灯。“我草……”这酒店房间的顶灯像被医生检查瞳孔反应,裴淞痛苦地捂住眼,然后慢慢挪开手,慢慢适应之后……
想起来为什么没洗澡了,因为路城山走前说了一句话:
太累就别洗了,洗澡升血压,睡一觉再洗也行。
然后裴淞就听话地睡了。导致现在浑身难受,运动衫里的T恤黏着皮肤,汗干了一轮之后又在被窝里捂了些新鲜的汗,裴淞三两下脱了衣服裤子去洗澡。
洗完澡再看那床,尝试了两回都没有勇气干干净净地躺进去,裴淞在床边踯躅,又在房间里踱步,眼看着马上就凌晨一点,他眼一闭,发微信给路城山:
「路工你睡了吗?我的床没法睡了。」
很快,路城山回复过来:「没法睡了?」
裴淞打字:「我穿着运动服睡了仨小时,这被窝我实在睡不下去了,我能去跟你睡吗?」
路城山:「吾梦中好杀人。」
裴淞:「我还没见过这世面。」
路城山:「你过来吧,1203。」
得救了。
裴淞立刻抛下那乱七八糟,扭曲得被芯从被罩里跑出来的床,拎上整个行李箱推门出去。
那边,路城山确实没睡,他在电话里和赛会的人讨论今天换胎枪以及整个设备的问题。其实自己从业多年,碰见过千奇百怪的意外,但这次是小孩第一场职业竞速赛,或许是萌生出了护犊子的心,路城山还是决定交涉一下。
看看能不能发个显眼的通告,好让那小孩儿睡个安稳觉。
赛道上因设备故障而导致罚时、罚位置的案例并不少,更甚还有被其他车队直接压断设备管的事儿,临到最后在赛事中心仲裁,也只有金钱补偿。
赛会的人对路城山还是比较客气,即便凌晨一点,还是在电话那边好声好气。
两声叩门,路城山走到门边打开,门外站着神清气爽的男大学生,朝他笑出了酒窝,刚要张嘴说话,路城山食指比在唇中做了噤声的动作,然后指指手机。
裴淞会意,点头,进来房间里。
路城山还在打电话:“是,设备故障的问题我明白,你不用强调这个,类似事件我经历过不少了,我想要的是赛会能就此事件发一个道歉声明。”
裴淞轻手轻脚地关上门,把行李箱靠墙放。
他听见路城山说:“对,这是裴淞第一场职业场地赛,孩子还小,直接罚去队尾,那么多人看笑话。”
天地良心,路城山本人今年三十,未婚未育,他在网上看到一些以“孩子还小”开头的言论,多半也嗤之以鼻,但轮到自己的时候,人类双标展现得淋漓尽致。
“好,谢了。”路城山挂断电话。
裴淞超乖地坐在床角,眨巴眼睛:“路工。”
“那个导致超时的维修组组员是阿楠,一个新员工。”路城山走到他面前,拉过椅子坐下,对他说,“阿楠挺愧疚的,他当时在拧你后轮的螺栓,他担心没拧紧,就多拧了两下,超时了。”
裴淞摇摇头:“没事的,我就是当时那一下太难受了。”
“他想让我代他,跟你说声抱歉。”路城山稍微弓了些腰,和裴淞平视着,“但是,裴淞,我们是一个团队,这个团队里的成员,都只是拥有一些技能的普通人,我们都会犯错。今天是阿楠犯错,他超时维修,明天可能是我犯错,可能是姜蝶,也可能会是你,团队的意义之一,是包容所有可以被原谅的错误。”
裴淞点头:“我明白,没关系,我也会在赛道上撞车,这次是我们倒霉。”
路城山说,“不仅我们倒霉,DF车队的仓房也出问题了,他们是升降台故障,只能升不能降,车升上去了下不来。”
“噗。”裴淞笑出声,“怪不得他们排位赛开的是备用车。”
路城山挪开视线,他想说的已经说完了。他的夙愿很简单,一个齐心协力的赛车团队,去辅助一个冲锋陷阵的赛车手。
有些车手会把团队看做“服务”,认为自己是凌驾于团队之上的人。所以路城山干脆直接亲自坐上车队食物链顶端,从根源上杜绝此类现象。
不过还好,裴淞可能完全没有意识到他是整个赛车团队的核心之一。
因为作为团队核心,在自己的房间的床没法睡觉的时候,会另开一间房,而不是跑来和工程师挤。
裴淞对自己的定义,可能和小工一样。
来打工的,能开上赛车,就会很开心。
总工程师强大且可靠,所以略微有点黏他,也是合理。
他安心钻进路城山的被窝里,干净又暖烘烘的被窝,没有汗味儿。路城山把窗帘拉紧了些,然后折回床边,在他旁边躺下。
“路工早点睡。”旁边的人忽然说了一句。
路城山是平躺的,他偏头看过去,裴淞侧身面朝他,嘟囔完那句话后,翻了个身,睡着了。
路城山闭上眼睛,自己向床沿的方向挪了挪。
他其实不太想让裴淞这样毫不戒备地靠近自己,第一次带他回家过夜,是事急从权,第一次在众目睽睽下拥抱他,是情感冲动,这次,真的没有其他说辞了。
路城山是Gay,他自己知道。
同时他也清楚明白,自己旁边躺着一个大学还没毕业的熊孩子。
他需要保持成年人的清醒,他反复告诫自己,裴淞只是个小孩子,孩子还小。慢慢地在这样的自我催眠里入睡。
“路工!”
他睁眼,陡然一惊,迅速向旁边躲开。
原因无他,裴淞一只手按在他枕头上,另一只手扶在他肩膀,看样子是在试图把他晃醒。
所以距离非常近,脸和脸的距离可能只有两寸。
“路工!”裴淞又唤了他一声,“快起来,我们要迟到了!”
“什么……”路城山伸手去摸手机,然而裴淞先他一步,按亮了他自己的手机屏幕,给他看,“九点整了路工,十点就是正赛了。”
路城山这回完全清醒了。
“我闹……”
“你闹钟被我抢先一步按掉了!”裴淞得意道,“被闹钟叫醒,简直是清晨的极刑,所以由我来叫醒你!”
“……”路城山哑然,“我谢谢你。”
“客气什么。”裴淞说。
没心没肺的孩子睡一觉起来又是一个阳光开朗大男孩,既没有抱怨自己倒霉挨罚,也没有吹嘘自己如何从队尾冲到第二。
新的一天新的状态,像万能重启公式一样,甚至今天也是新的小熊。
路城山刚坐起来……
“你看我!”裴淞不由分说直接跨上床,一条腿甚至直接跨过了路城山,路城山直接僵住。
裴淞没坐下来,叉着两条长腿直溜溜地跨跪在路城山身上,然后指着自己的T恤:“看!”
坦白讲,虽然自己身处下位,但路城山是真切地感觉到自己此时骑虎难下。
他不得已看向裴淞的T恤,今天依然是小熊T恤……天使小熊。
小熊有一对很肥的白色翅膀,但不太“天使”的是,小熊在拥有白色翅膀的同时,短胖的熊爪,端着一把加特林。
“……”路城山这时候不知道自己该先吐槽天使小熊但手持机关枪,还是该先让裴淞从自己身上下来。
结果是他被逗笑了。
起先路城山是想用咳嗽清嗓子来掩盖掉这个笑,但无论是小熊本身,还是面前骄傲得不行的裴淞,都让他觉得……
莫名的,很开心。
裴淞笑得很有感染力,指着衣服上的熊说:“我今天要把他们全崩了!”
“……好好。”路城山低下头调整了一下,不能再笑了,再笑就真的不像三十的人了,“你先下去。”
“什么?”裴淞歪头。
路城山控制好了表情,吞咽了一下:“从我身上……下去。”
“哦!”裴淞一个撤步原路退回地上,“快起床路工,去比赛了去比赛了!”
路城山掀开被子下来:“起来了,猴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