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林七年
他没有敢叫出那个老师的称呼。
沈易没有回头,也没有回答,只是笑了笑,说:“那你问问你旁边的陆濯,当年保研直博的名额送到他面前,他都没要,他后悔过吗?”
保研直博的名额陆濯没要?
江序先是一怔,紧接着就明白过来,因为那时候的陆濯很想很想挣钱,很想很想还清他爸的欠款。
他牵紧了旁边陆濯的手。
陆濯沉稳有力地回握住他,只平淡地说了四个字:“没后悔过。”
“所以啊。”沈易走在前面,笑得坦然,“人生本来就是有失就有得,有得必有失,所以找到自己这辈子最想要的东西,再朝着这个目标一往无前就好,毕竟人生没法再年少。这可能是我作为老师,能讲给你们的最后的道理。”
说着,沈易停下脚步,侧过身,看着他们,缓缓吐出口白气道:“好了,到了,我要去接你们兆班吃饭了,你们好好回顾一下你们的青春吧,回头吃喜酒的时候给我发个请柬就好。”
说完,沈易就向办公楼走了过去。
他没有去讲他和兆礼之间到底经历了什么,也没有问江序和陆濯是怎样重逢。
好像一切分分合合,兜兜转转,在他眼里都不过是阴差阳错,命中注定的必然。
“如果没有沈易,我当时可能还不会跟你坐同桌呢。”
江序站在从前高三一班的教室后门,看着靠窗最后一排的那个位置,有些怅然若失又有些怀念地说道。
这个世界上的事情就是这么神奇。
明明那个时候他那么烦陆濯,那么不想和陆濯坐同桌,还需要苏幕威逼利诱,需要沈易给他讲很多很多的道理,才最终勉为其难地坐上了那个位置。
可现在却成了他这一生最怀念却再也回不去的事。
看出他眼里的向往和追忆,陆濯问了句:“要不要再进去坐坐看?”
江序:“?”
这个年级的学生已经放了假,教室都锁了,他们怎么坐进去看。
陆濯没说话,只是笑了笑,然后拿出一张银行卡,插进后门门缝里,握住门把手,一转一抬,原本紧锁的后门竟然就打开了。
“所有高三学生的必备技能,只有我们单纯的小马尔济斯不会。”
陆濯说着,牵着还在目瞪口呆的江序的手,缓缓地走到了他们从前的那个座位,安顿着江序在靠窗的那个位置坐好。
他曾经在这个座位独自孤单地坐了好几年。
后来来了一个很漂亮的小少年,懒洋洋地站在他的课桌前,勾着书包带子,别扭又不好意思地问道:“那个,我看你长得挺帅的,所以当我同桌怎么样?”
他很清楚地记得那天,连绵地下了一个夏季的暴雨就那样停了,彩虹绚烂地出现在窗外,挂上少年弯翘的眼睫,少年的眉眼灼灼烂漫如朝阳,明媚地刺痛了他的眼。
从此以后,他终于不再那么孤单。
但是后来这个少年走了,他变得比从前更孤单了。
那时候的他以为,他这一生都不能再和这个少年成为同桌。
可是命运终究仁慈,兜兜转转,他们竟又来到了从前。
所以他觉得他们就是命中注定的爱人。
于是陆濯再平常不过地掏出了一个盒子,在那个少年面前打开,问:“同学,我看你长得挺好看的,所以以后当我一生的伴侣怎么样。”
那个盒子里,是一对崭新的男士婚戒。
素雅的铂金戒圈依旧做成了莫比乌斯环的形状,象征着永恒和无限,而其中的暗纹是耶利哥玫瑰的图腾,是永无止尽的追寻。
“江序,我这一生幸福的起点是你,幸福的终点也是你,所以我会用我的一生去追随你,那么你是否愿意和我共度余生,从今往后,无论风雨,不离不弃。”
陆濯垂眸看着江序,说得那样温和沉定,又说得那样平静从容。
好像这并不是什么需要穷尽一生决心才能说过的海誓山盟,而是已经融于骨肉血脉里最平常的本能。
而江序的手机里也终于收到了临危受命的徐一涛的消息:[序哥,我挖出来了!你自己看!]
对方传来的照片的那张许愿纸上赫然写着:陆濯,你敢不敢让江序一生顺遂,哪怕他不曾同你一起。
所以这才是陆濯要等一百年后才能告诉他的原因。
因为他们还要长命百岁,他们还要一生顺遂。
但是他也一定要同陆濯一起。
于是江序抬起头,看着陆濯,说了:“我愿意。”
他愿意和陆濯一起,长命百岁,一生顺遂,不离不弃,无论风雨。
陆濯俯身,吻上了他的唇。
阳光煦暖落下,像是岁月最温柔的祝福。
窗外的屋檐下,一株不知名的野草挣扎着从石板缝里抽了芽,像是等待了一整个冬季终于闻到了春的味道。
远处的教导主任,隔着一条林荫道,在楼下远远地看见了这一幕,当即大声喊道:“你们是哪个班的!竟然在学校里偷偷早恋!等着我来抓你们去教务处报道!”
陆濯轻笑:“怎么办,未婚夫,我们好像早恋被抓到了。”
江序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着急地说道:“傻子吗,跑啊!”
说完,就一手抄起戒指盒子,一手拽着陆濯,往学校外面飞奔而去。
那一瞬间,江序忘记了他们其实早已不是十八岁,他们也根本不需要落荒而逃。
然而他却依旧拽着陆濯,一路跑过五颜六色的表彰墙,跑过冬日枯寂的银杏树,跑过空无一人的校门,以及校门外那一道一眼望不见尽头的漫漫长坡。
他们一刻也不敢停,一刻也不敢松开彼此的手,就那样迎着冬日的暖阳,跑啊跑啊跑。
跑着跑着,他们都笑了。
就像十八岁时那样,笑得纯粹开心又幼稚任性。
因为他们知道那个曾经张牙舞爪地追在他们身后的最大的敌人,已经被他们彻底打败了。
他们是在跑向自由,跑向未来,跑向那个冬日里独属于他们的无穷无尽的不可战胜的十八岁的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