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贺新郎
这时候的裴雪意还是太小了,想法很天真,甚至带着一点天真的愚蠢。
他产生了想要逃离的念头,但是在他这个年纪,他所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也仅仅是将来和邵云重去不同的大学。
甚至不必天南地北,毕竟太远了他会想他的,最好还在一个城市里,只是不同的学校而已。
邵云重这人天生要强,不肯落人下风,不论做什么事,只要上了心,必定要争做第一。邵云重自然要去最好的学校,所以他只要去差一点的学校就行了。
他没有想过要永远离开他,只是想要一点小小的自由。
邵云重密不通风的爱就像温水,正一寸寸、一寸寸淹没他,最终将他溺毙。他所能作出的微末挣扎,皆是自救,不过是想在这令人窒息的爱意里喘一口气。
裴雪意怀揣这个隐秘想法,静静地蛰伏着。机会很快就来了。
高二下学期,邵云重摘得IMO金牌。
邵云重初中的时候就参加过竞赛,那时候不过是玩玩而已。因为他精力旺盛,做事情没有定性,邵怀峥请了老师指导他,是想让他争强好胜的劲头用到对的地方。
他确实有些天赋,又或许是兴趣使然,也动过一点靠竞赛走捷径的想法,但把竞赛看得并不重,因为他能走的路太多了。
结果高二这一年,他一路冲进省队,后来进入国家集训队,现在又拿了奖,保送到最好的学校已是十拿九稳。
这个消息最先传到学校,学校立刻挂上了大红色条幅,就挂在大门口,来来往往的人都能看见。
这时候邵云重在国外参赛,还没有回来。裴雪意坐在教室里,听班主任兴高采烈地跟同学们讲,邵云重肯定要保送了,高二就能拿到录取通知书。
邵云重拿奖之后,第一时间就告诉了裴雪意,他比全校师生更早知道这件事。因此他听到班主任公布这个消息时,心情十分平淡。
但是当他听到班主任说邵云重提前录取、高三不必再来上课时,心里还是微微一动。
这意味着,他可以得到一些小小的自由。
邵云重的航班落地时是晚上八点。
他没告诉裴雪意,想给他一个惊喜。所以在放学时间,跟着家里的司机来学校接人。
外面正下雨,司机将车停靠在路边。邵云重撑开一把黑伞下车,站在学校门口等着,看到那个大红色横幅,当场就想搬个梯子够下来。
学校门口有很多等着接孩子的家长,看到那个横幅都在讨论“这谁家的孩子啊”、“这也太厉害了”、“学习真好”。
邵云重正在心里吐槽这个横幅有多土、多蠢,又听到这些家长的议论,顿时尴尬得脸色都变了。
这时他在人群中看到裴雪意了,还有裴雪意身边的人,是燕亭。两个人撑一把小花伞,肩膀挨着肩膀,脸对着脸,十分亲密的模样。
裴雪意似乎也看到他了,神情有一瞬间的凝滞,继而是慌乱,不知跟燕亭说了一句什么,连忙从伞下钻出来,在人群中跌跌撞撞地向他跑来。
雨下得有点大,只是几步路的距离,裴雪意的衣服就湿了,脸上沾着雨水,睫毛上的水珠亮晶晶的,就像碎钻一般。
“哥。”
他扑进邵云重怀里,喊出了这个久违的称呼,带着几分讨好的意味,眼睛里是无法掩盖的紧张。
邵云重不想跟他在雨里争执,一把扣住他的手腕,把他塞进车里。
两个人坐在后排,邵云重把挡板升起来。他一句都没说,脸色格外冷。
司机发动汽车往家里赶。
裴雪意惴惴不安地问:“不是说明天到吗?怎么提前回来了?”
邵云重阴沉沉地盯着他,“要不是提前回来,怎么能看见你背着我阳奉阴违?”
裴雪意被这慑人的目光逼迫着,忍不住将头低下来。周身的衣服淋湿了,虽然是并不寒冷的天气,他还是感觉到几分寒意。
邵云重一把捏住他的下巴,用的力道之大,顿时让裴雪意皱起眉头,“说话啊,解释解释,我想听你解释。”
裴雪意的下巴很尖,脖子也很纤细,就这么被人掐住,仿佛再用力一些,就能要了他的命。
他垂下眸子,眉心微微蹙着,眼里的水色几乎要溢出来,哀婉的模样有几分可怜,颤抖着说:“只是恰好碰见,我没有带伞…”
那精致的下巴已经被捏出红痕,邵云重稍微放松了力道,怀疑道:“真的只是碰巧遇见?你没骗我?”
裴雪意小幅度地摇头。
邵云重将信将疑地把他松开,又在放开手的瞬间把他抱在怀里。
他抱得很紧,声音却一下子温柔起来,“我不在的这段时间,有没有想我?”
裴雪意撇开头,“没有。”
“你撒谎。”邵云重才不信呢,耍赖似的揉搓他的脸,“生气呢?嫌我刚才太凶了?”
裴雪意皱着眉躲闪,“你别碰我。”
邵云重知道自己把人惹毛了,陪着笑脸说:“别生气嘛,你知道我最在乎什么了,一看见你跟别人好,我心里就难受嘛。”
裴雪意看向车窗外,安安静静的,既不说话,也没有表情,但邵云重注意到,他眼圈都红了。
哎呦,邵云重立马怂了,装模作样地扮可怜,做低伏小地道歉:“我为了快点回来见你,昨天晚上一夜都没睡。我站在雨里等你那么久,看见你跟那个谁一起出来,我确实有点恼了。”
“阿季,我错了,真错了。”他握住裴雪意的手,往自己脸上招呼,“你打我一下吧,你打我一下…”
裴雪意任由他攥着自己的手,在脸上“啪啪”扇了两下,才把自己的手缩回来。
邵云重笑着把他拽过来,小心翼翼地问:“不生气了吧?我还给你带了礼物呢,回去看看?”
两人刚回到家,雨就停了。这个时节的天气就是这样,下雨也是一阵一阵。
邵云重说着要带裴雪意去看礼物,结果刚一进客厅就被邵怀峥截住。
邵怀峥和邵千洲都回来了。
今天这俩人本来是要参加一个商务酒会的,一听邵云重拿了奖,立刻把晚上的行程都推了,在家里准备了一桌酒席。
这么大的喜事,怎么都要庆祝庆祝。
邵怀峥虽然人到中年,很多事都不放在心上了,但是儿子学业上的事,还是值得他高兴的。
他生意场上那些朋友们的孩子,有在国内读书的,也有在国外读书的,有出息的孩子读名校,没出息的孩子勉强送出去镀金,有几个能像他儿子这样靠自己打竞赛踹开名校大门的?这可是实打实的成绩,没有走后门的那种。
这小子之前跟他承诺,说不会丢爸爸的脸。如今他说到做到了,甚至还提前了一年。
邵怀峥特别高兴,家里所有佣人都发了红包,年底的奖金翻倍。家里的氛围因此变得喜气洋洋,就像是过年一样。
邵云重在楼下跟爸爸说话,裴雪意打了个招呼,自己先上楼了。
他一进房间就发现,床上多了一只粉色兔子玩偶。
床头并排放着两只粉色兔子,一只颜色鲜艳,一只已经褪色,但款式是一模一样的。
很多年前,裴雪意来邵家的那天,第一次见到邵云重的那天,他就抱着那只粉色兔子。
粉色兔子是他的伴睡娃娃,小时候他是离不开这只兔子的,天天都要抱着。
后来这只粉色兔子都洗掉色了,邵云重一直想给他买一只一模一样的,但是国内都没有找到。
裴雪意说,这是爷爷当初在国外买的,忘记了是哪个国家,据说是手工制作的。
裴雪意坐在床边,将两只兔子抱在怀里,左边抱一个,右边抱一个,低头蹭了蹭它们。
他虽然是个男孩子,却对毛绒绒的玩偶有一种特别的依赖,听说从心理学的角度,这种行为是一种心理补偿,多是由于童年时期缺乏安全感导致的。
邵云重站在门边,静静地看着他,许久才缓缓走进屋,来到他的跟前半蹲下来,“喜欢吗?”
裴雪意点点头,“谢谢。”
邵云重问:“谢谢谁呢?”
裴雪意低下头不肯吱声。
邵云重有点失望,“在学校门口还叫呢,现在怎么不知道叫了?”
他也并不是很在意这个称呼,只是裴雪意每次一叫“哥哥”,他就想起来他刚来邵家的那会儿,胆子特别小,整天跟个小猫小狗一样,跟在自己屁股后边。
厨房的晚餐准备好了,斓姨来喊他们吃饭,邵云重先下去陪着邵怀峥选酒。
裴雪意在洗手,斓姨把毛巾递给他,笑着说:“阿季,你可要多多努力了,这样才能跟云重去一个大学呀。”
裴雪意笑了笑,没有说话。
晚上吃饭的时候,邵千洲也在餐桌上提到这个问题,“阿季,你想去哪个学校呀?是不是想跟云重一起?”
邵云重抢先说道:“那是当然了,这还用问吗?我们什么时候分开过?”
裴雪意低头喝汤,似乎所有人都理所应当的认为,他应该和邵云重去同一个学校。
暑假很快到了,开学就是高三。
裴雪意本以为,邵云重都保送了,肯定不会继续读高三了。但是邵云重已经跟学校打了招呼,说自己会好好读完高三,然后参加高考。
这对学校来说没什么损失,而且邵云重参加高考还会拉一下学校的重本率呢,搞不好弄个状元出来,学校当然不会拒绝。
裴雪意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有一种淡淡的失望,但是也没办法。
邵云重还腆着脸问他:“阿季,你感动吗?我会好好陪着你度过高三的,以后我的时间都是你的。”
裴雪意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很快理解了什么叫做“好好陪伴”,什么叫做“我的时间都是你的”。
因为邵云重开始鸡娃了。
邵云重想让裴雪意跟他去同一个学校,但他很快意识到一个问题,那就是以裴雪意目前的成绩,这恐怕有点难。
整个暑假,邵云重都在监督裴雪意学习,还请了很多名师来给他做辅导,晚上等名师们走了,就自己上。
结果就这么努力了一个假期,竟然收效甚微。最后一次做测试,裴雪意的成绩不仅没提升,反而还下滑了。
邵云重差点呕血。
他真的想不明白,到底是为什么,因为在他的印象里,裴雪意是很聪明的,只是很懒,不愿意花心思在学习上,平时上课就睡觉,下课也不爱写作业。就这样,成绩也是中上游的。既然是这样,怎么就不能努努力,再提升提升呢?
他并不知道,在他呕心沥血做辅导的时候,裴雪意在游刃有余地控分。
高三开学之后,邵云重还是不肯放弃,还有一年呢,一年也能见证奇迹。
他甚至不让裴雪意去上学了,就请了名师在家里教学,晚上还是自己亲自辅导。
这个圈禁式的学习方法,彻底把裴雪意弄崩溃了。他把老师全赶走了,把书房砸了,所有的教材全都付之一炬。
裴雪意在家里向来是很乖的,第一次这么任性,把邵怀峥都惊动了。
邵怀峥心疼孩子,真是有点看不下去,出言相劝,对邵云重说:“你就别逼他了,阿季想怎么样怎么样。他身子骨本来就弱,你再把他身体弄垮了,那可怎么办?”
其实邵怀峥也是有私心的,这俩人要是真的能分开,那也是好事一件。
邵云重看着书房里一地狼藉,再听着爸爸的话,决定不再勉强,就顺其自然好了。
其实这段时间,他在心里也想了,大不了阿季去哪里,他就去哪里。其实他也不是非去那个学校不可,他也可以为了裴雪意妥协。
裴雪意发完疯,就躲在房间里撸猫,喂布布吃了两根猫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