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入金笼 第85章

作者:贺新郎 标签: 破镜重圆 近代现代

邵怀峥抿了一口热茶,发现手里的茶碗是阿季以前给他泡茶时常用的那一只。他把茶碗撂下,问道:“阿季什么时候回家?你可真够没用的,这都两年了,还没把人哄回来。”

阿季已经两个除夕没有回来了,邵怀峥觉得家里都冷清了。

虽说大儿子娶妻,又给家里添了一口人,过年时家里总人数没变。但是那个从小看到大的孩子不在了,每次回到家里,那个总是捧一杯热茶给他的人不在了,他心里头还是挺想的。

邵云重觉得他哪壶不开提哪壶,但是却并没有因为他提起裴雪意而不高兴。

自从裴雪意离开,家里人人都知道“裴雪意”这个名字是他的禁忌,谁也不敢提起,生怕惹他伤心难过,继而又会发火。

久而久之,家里再也没有人提这个名字了,就像裴雪意从来没有来过。

邵云重却开始觉得失落。

现在邵怀峥这么一提,他心里反而舒坦了,觉得还有一个人跟自己一样,一样没有忘记、一样的想念着。

这天晚上,万家团圆的日子,下了一场雪,是春雪。

全家人坐在一起吃饭,邵千洲和他的妻子也在。

正在所有人举杯的时候,邵云重一抬头,忽看到窗外飘着雪花,他立刻放下酒杯,一个人走到窗边。

他怔怔看着飘飞的雪花,目光望向南边,不知道阿季那里下雪了吗?元宵节这样团圆的日子,阿季也是一个人度过吗?

他真是罪该万死,阿季原本可以不用那么孤独,他却害他一个人独在异国两年,在这样万家团圆的日子里一个人孤零零的。

邵云重突然离席,餐桌上的气氛顿时冷却下来,连带着邵怀峥和邵千洲也沉默了。

大嫂疑惑地看看丈夫,又看看邵怀峥,不明白只是下一场雪而已,邵云重为何会这么大反应?

邵怀峥说:“阿季出生的时候也下春雪,大概就是这样的雪天,想想他的生日也快到了。”

说完便叹了一口气。

也不知道这两个人还要互相折磨到什么时候。

大嫂虽然也对邵云重和裴雪意的事情有所耳闻,但毕竟没有跟他们一起生活过,很多事都没有亲眼所见。如今见邵云重站在窗户边痴痴地看着南边,心里也有点动容。

她看向丈夫,小声说:“年前云重成立了一个‘春雪基金’,用来帮助残障儿童康复治疗的。我当时还在想,这个名字有点俗气,而且一点也不符合他的性格。现在我明白了。”

邵千洲问:“你明白什么了?”

大嫂说:“裴回轻雪意,似惜艳阳时。这句诗是“裴雪意”这个名字的出处,出自唐代诗人韦应物的《咏春雪》。没想到云重那么冷硬的性格,竟然会有这么细腻的心思。”

第90章 历尽千帆

元宵节之后,邵云重接到消息,裴乘风肺癌晚期,前阵子保外就医,现已时日无多。

裴雪意前两年都在国外,今年才刚回来,监狱那边估计是联系不上他。

邵云重得到消息后,第一反应是:这件事最好还是不让裴雪意知道了。

裴雪意现在状态还算不错,他跟裴乘风的父子关系,在他亲手把人送进监狱的时候就该断了。

但是,毕竟是他亲生父亲,很可能是最后一面了。

邵云重一时有些拿不定主意,决定先去看看裴乘风再说。

裴乘风在一家公立医院就医,邵云重找了人,这才能见他一面。

这位向来儒雅、风度翩翩的男人,如今缠绵病榻,已经被癌症折磨得形容枯槁,整个人形销骨立,躺在那里,看不出半分昔日的风采。

他看到邵云重来,有些惊讶,灰败的面容竟然焕发出一点神采。癌细胞在肺部肆虐,让他连说话都十分费力了,“云重,你来了。”

“裴叔。”邵云重拖过来一把椅子,坐在病床边看着裴乘风。

其实他的心情很复杂,他一直不喜欢裴乘风的为人,也气他对裴雪意没有一点父子之情,所作所为那么伤裴雪意的心。

可是不管怎么说,当初裴雪意能来到他身边,都是因为裴乘风。不管裴乘风当时是出于什么目的,都不能否认,把裴雪意送到他身边的,是裴乘风。

罢了,反正人都要死了。

邵云重叹了口气,“裴叔,你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吗?告诉我,我帮你。”

他刚才去见过主治医生,医生说没治了,现在是强弩之末,也许就这几天了。

邵云重已经能预想到,也许裴乘风关心妻子和小儿子,想见他们最后一面。

于是他主动提到:“阿姨他们过得还不错,你不用担心。你要是想见他们最后一面,我让人通知他们回国。”

“不用了。”裴乘风的眼睛只是微微睁开,望着虚空中的某一点,“不用了,云重,就这样吧。知道他们都好,就行了。”

他说完以后,沉沉地咳嗽了几声,每一下都格外沉重,带着将死之人的气息。他问邵云重:“阿季呢?阿季,还好吗?”

邵云重说:“他很好,你想见他吗?”

裴乘风摇了摇头,“不,不见了。恐怕,他也不想见我。”

邵云重松了一口气,老实说,他也不想裴雪意再见到裴乘风,想起来过去那些不堪往事,对于裴雪意的精神状态并不好。

或许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裴乘风突然抓住了邵云重的手,因生病而骤然苍老的眼睛殷殷看着他,“云重,阿季,就托付给你照顾了。这个孩子,我欠他的,来世…希望他不再是我儿子…”

“在这个世上,你是对他最好的人,幸好有你。”

裴乘风说完这些,便像是已经力竭,虚弱地闭上眼睛。

这是邵云重最后一次见裴乘风了。

或许裴乘风自己也没有想到,在他生命的尽头,见到的最后一个人,竟然是邵云重这个外人。

当天晚上,裴乘风就因抢救无效宣告死亡。

这个一辈子养尊处优,前半生靠老子、后半生靠儿子,极度自私冷漠的人,就这样独自死在了病房里,身边一个人都没有。

或许,即便是这样的结局,也算是上天厚待他了。

裴乘风死了,邵云重犹豫,要不要将这件事告诉裴雪意?

裴雪意现在的生活很平静,他不愿意让裴家的事再来惹他不痛快。

可亲生父子是斩不断的血缘,而且裴乘风死了,这是生死大事,涉及丧葬事宜。不管怎么说,裴雪意作为儿子,应当有知情的权力。

就在邵云重犹豫不决的时候,邵怀峥也知道了这件事。

他跟邵云重说:“这件事,你得告诉阿季。”

他知道儿子担心什么,但婚丧嫁娶、白事红事,这都是大事。

邵怀峥说:“他们毕竟是亲父子,他爸爸怎么埋?葬礼怎么办?埋在哪里?

是不是跟他祖父祖母挨着?这都得他来拿主意。别说你跟他不是夫妻,就算你们真是夫妻,你一个做女婿的,也做不了这个主。”

这番话邵云重听进去了,决定亲自去接裴雪意回来。因为任何人去他都不放心,更不放心裴雪意自己赶回来。

他一大早出发,赶到的时候是傍晚,小巷里有饭菜的香气,可能有人家在做饭。

小院里亮着灯,邵云重提着一个食盒,里头是市区里一家酒店的几个招牌菜。

他抬手扣门,然后将耳朵贴在门上听着,院内有脚步走动声,随即是那把熟悉的声音:“谁?”

邵云重说:“是我。”

门内的人没有说话,似乎连呼吸声都变轻了,万籁俱寂,什么都听不见。邵云重感觉自己的心脏在狂跳,他是来报丧的,却一点也不伤心,只是兴奋和激动,不过是数日不见而已,他想得心脏都发疼。

就在他几乎以为裴雪意不会开门的时候,门一下子打开了。

裴雪意问:“你怎么来了?”

“吃饭了吗?”邵云重笑了一下,手里提着食盒,一步跨进院子,径直往屋里走去,进门就像进了自己家。

裴雪意还站在院子门口发楞,这人已经在屋里喊:“快过来啊,吃饭!”

厨房里走出来一位中年阿姨,是裴雪意请来煮饭的,瞧见他在餐厅里一样样把食盒里的东西摆出来,顺道把自己做的饭推到一边,惊讶道:“你谁呀?”

这时裴雪意过来了,看了看餐桌,对阿姨说:“您先请回吧。”

阿姨也没多嘴,只说:“锅里还有一个汤,刚关火,一会儿别忘了喝。”

不过看样子是喝不着了,餐桌上已经摆满了。

煮饭阿姨走了。

邵云重已经将饭菜摆好,把裴雪意按在餐椅上,“上次走的时候,你说你未必久居,也许很快就走了。我以为这次会扑个空,刚才在门外听到你的声音,我的心都快跳出来了。”

裴雪意问:“为什么还来?”

邵云重说:“我有事情告诉你,不过还是先吃饭。”

他忙着给裴雪意盛汤夹菜,一桌子精致菜肴都是按照裴雪意口味点的,不管怎么说,得先哄着人吃了这顿饭,免得说完裴乘风的事吃不下。

裴雪意看着面前的碟子,已经堆得小山一般,好像一瞬间失去了力气,不知道怎么拒绝了。

两人便开始吃饭,就像从前在邵家庄园,无数次相对而坐。

饭后,裴雪意把餐桌上的碗碟收到厨房,餐具放进洗碗机,邵云重便在他身后跟着。

其实邵云重的脑子一刻也没歇着,正在思考着应该怎么告诉他,裴乘风死了。

直到两人走出厨房,裴雪意坐在客厅的沙发里,问他:“不是有事告诉我?到底什么事?”

他预计也许是利臻的事,除了利臻,实在想不出来,有什么事能让邵云重亲自跑一趟,还如此严肃?或许又是借口。

邵云重说:“阿季,你爸爸,去世了。”

裴雪意正端着水杯,身形有一瞬间的凝滞。他愣了一下,手里的杯子差点掉在地上。

邵云重连忙上前,半跪在他身旁,扶住他的手,“是肺癌,不治而亡,医生都尽力了。”

裴雪意许久没有反应,沉默着,脸上一丝表情也没有,冷白的面容仿佛一尊华丽精致的雕塑。

邵云重看他呆愣,怕他伤心太过,轻声唤他名字:“阿季…”

想说点什么,但又觉得太过苍白。

裴雪意扯了扯唇角,笑了,“竟然真的是肺癌,竟然是真的…”

裴雪意没想到,裴乘风真得了癌症。

他一直以为,他是骗他的。他骗了他那么多事,唯独这件事是真的。可惜,一句真话,埋在那么多假话里,自然也被当做了假话。

邵云重半跪在他面前,一手托着他的后脑,将他的头按下来,跟他额头抵着额头,动作温柔而不容拒绝,“别为他伤心难过,死就死了,他不值得你伤心。”

裴雪意摇了摇头,“我没有难过,没什么好伤心的,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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