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蒋蟾
李如喊了一声爸，却未能让他回头，大概是觉得自己没脸面对谢雯茜吧，所以选择逃避，主屋大门一开一关，那道离开的背影落在李如眼中，狼狈又佝偻。
李满国这一走就是小半个月，那小孩无人过问，期间除了刘阿姨每到饭点都例行公事般地将人领去厨房给些吃的，其余时间，李如甚至不知道对方躲在哪儿。
那会儿他正读高一，有两个感情深厚无话不说的发小，但这种家丑，李如并不想外扬。
有天放学后，李如正在院子里停山地车，隐约感觉一道藏在暗处的视线盯着自己，他乍然回头，那小男孩躲避不及，一屁股坐在了谢雯茜养的绣球花上，慌忙爬起时，脸上浮现出那天被李满国扇了一巴掌后的惊恐表情。
李如一步步走过去，小男孩缩着脑袋怯怯地后退，身上还穿着来时的旧衣服，刘阿姨只听负责给他一口吃食，其余的一概不管。
脚后跟抵着楼梯台阶停住，小男孩微微仰起头对上李如垂眸看过来的视线，突然，他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纸包成团的物件，伸直手臂递了过来。
李如蹙眉，开口跟对方讲了第一句话：“什么东西？”
小男孩像是受到某种鼓励，终于咧开嘴笑了，他在示好，李如看出来了。
“饼干，”他献宝似地说：“阿姨给的……好吃。”
小心翼翼包了两层的厨房纸扒开，里面藏着几块烤焦掉的曲奇饼干。
李如神色复杂地盯着看了片刻，并未当着对方的面直接扔掉，而是重新包起来塞进裤子口袋，转身走开。
身后脚步声跟上来，他听见小男孩试探性地喊了声：“哥哥……”
李如浑身一凛，扭头冲对方厉声道：“别喊我哥。”
嗡一下手机震动，将李如从往昔回忆里拽出来，他缓了缓神儿，拿起手机划开解锁，是一条林墨予发来的微信，问他这周末有没有安排。
李如随手回了句什么事，将手机锁屏揣进兜里，长长地呼了一口气，推门下车，
进屋，李满国果然在客厅大落地窗前的沙发上坐着，明显是在等他的样子，李如换好鞋走过去，隔老远喊了声爸。
“怎么回来这么晚？”
李如扯了个谎：“跟客户吃饭去了。”
这一说倒提醒了李满国，“我忘了问，新光医疗那个工程师，你后来跟他见了吗，怎么聊的？”
李如拎壶倒水的动作微滞，说：“没谈拢，他已经找好下家了，来我们青森的意向不是很大。”
“那就算了。”李满国也没继续纠结，话锋一转道：“下个月十六号是季冰母亲生日，预备在季家老宅设宴，你到时候和我一起去一趟。”
李如举到嘴边的茶杯缓缓放下，听不出情绪地说：“别人又没请我们，有什么好去的。”
“没请你，就更应该去。”李满国沉声道：“去了该道歉道歉，该认怂认怂，大丈夫能屈能伸，这些不用我教你。”
李如别开视线：“你自己去，我不会去的。”
“反了你了！”李满国怒而扬声：“我的话不顶用是不是？”
“爸，事到如今，你还没搞清楚情况吗？”李如紧盯着他爸阴沉的脸：“谢嘉琪得罪了季冰，连带着我们也被判了死刑，你就别再痴心妄想两家的关系还能像以前一样了！”
“你不去试试，怎么知道不行？老子辛辛苦苦经营了这么多年的关系网，你跟季冰从小玩到大的交情，全被一个丫头片子给毁了，谢家的人，都他妈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李如呼吸一紧：“爸，你说什么呢！什么谢家的人，你要把我妈也骂进去吗？”
李满国满目阴霾，默了几秒道：“滚回你房间，好好给老子反省反省。”
李如霍然起身，因为过于憋屈眼眶微微泛着红，他使劲儿抿了抿嘴角，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爸，你有多久没去看我妈了？”
第11章 但我还是想让你来一趟
李满国眉峰深拧瞪视过来，小时候李如最怕看到他爸露出这个表情，因为接下来必定要遭受皮肉之苦，如今他长大成人，个头猛蹿，父亲那高大伟岸的形象所带来的威慑力已经不复当年，现在的李满国再做出这样的表情动作，在李如看来，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
“想让我陪你一起去季冰母亲的寿宴，可以，但你得先答应我，以后每周都去探望妈一次，保证说到做到，不准食言，不要让我看不起你，行吗，爸？”
李满国的脸色一瞬间变得很难看，扣着茶杯的手几乎抬了起来，最终还是堪堪收住，冷笑出声：“行啊，长大了翅膀硬了，学会威胁你老子了？”
李如眸中掠过一抹失望和隐痛，勉强扯了下嘴角：“你非要说威胁那就是吧，反正答不答应看你，我无所谓的。”
父子俩对峙半晌，李满国深呼吸一个来回，沉声道：“你赢了，滚吧。”
李如转身离开，明面上看着像是他赢了一局，实际����上内心却并不好受。这个要求好与不好，他自己无法评判，谢雯茜对李满国一直都怀有感情，这点作为儿子的他能看得出来，两个人的性格爱好与生活习惯明明天差地别，需要相互迁就的地方太多，所谓伴侣，难道不应该找个步调一致的人生活在一起才更适合彼此吗？一开始他不能理解，到现在是不想再费劲去理解，只希望他妈能开心快乐就好，多一天算一天，旁的别无所求。
李如回到房间洗了个澡就睡下了，手机丢在一旁没再理会，第二天一早才看到林墨予回过来的消息，说周末约了虞杞川跟孟雨去森林公园露营，想拉上他一起。
李如觉得林墨予这人挺神经病的，明明是个钢铁直男，非要跟人家gay混在一块，光私底下聊聊微信还不够，这都直接约上了，万一后面真给掰弯了俩人凑成一对，曾经结过梁子的老同学成了表哥的男朋友，怎么想怎么别扭。
斩钉截铁地回了个我不去，李如将手机揣进睡衣兜里，吐掉满嘴的牙膏沫拿起杯子漱了漱口，又抬头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头发，昨晚没等头发完全吹干就睡了，早上起来发顶被压得翘起两撮毛，他发质偏硬，怎么都按不服帖，��饬两下也就懒得管了。
换好衣服拎着车钥匙下楼，一路经过客厅跟餐厅都没见着李满国的影子，李如莫名松了口气，走到玄关处换鞋时，刘阿姨追过来问他要不要吃早餐。
突然想起一件事，李如直起身问她：“昨晚李��过来，我爸不知道吧？”
刘阿姨在他们家工作了二十多年，一向口风紧，不爱传闲话惹是非，但说到底，是李满国给她开工资。
被问得愣了愣，刘阿姨反应过来后说：“我没跟李先生提这个。”
李如也没再多问，只点点头：“嗯。”
车刚开出春野别墅区大门，林墨予的电话打了过来，明明马上就要在公司碰面儿了，还非要打个电话，好像十万火急一样，且上来就说：“你周末两天都没安排，露营干吗不去？”
“干吗要去？”李如反问：“你们是缺买单的还是缺司机？”
“都缺。”林墨予笑着说：“人家虞老师还特地问起你呢，上回那顿火锅都还欠着，怎么，是准备赖账不打算还了？”
那句“虞老师还特地问起你”让李如无端沉默一瞬，话在嗓子眼里走了一个来回，终于还是问出了口：“你不会就因为一起吃了顿火锅，然后对他一见钟情，真决定彻底弯了吧？”
这回轮到林墨予沉默起来，李如往前开了一个路口才听见他说：“想知道啊，那你周末过来呗，过来我就告诉你。”
李如当即就想拒绝，张了张嘴，却又不知哪根神经搭得不对，转而鬼使神差地问：“周末几点？”
这边刚挂了电话，过会儿手机又响起，大清早的还挺多人找他，李如扫了眼发现是个陌生的座机号码，就没理会直接挂了，不出三秒那边又打过来，刚好前方车流开始拥堵，他轻点油门跟车挪动，顺手又把摘掉的蓝牙耳机重新挂上，接通后问：“喂，哪位？”
“李如吗？我是虞杞川。”
对方的声线不管什么时候都带着一股慵懒平缓的调调，低沉却也温和，隔着无线电清晰传来，那声李如，让听到的人没来由恍惚，脚下油门一松，跟车不及时，被旁边车道的司机趁机加了塞。
定了定神，他道：“是我，什么事？”
那边似乎笑了一下，说：“李��在我旁边，让他给你讲吧。”
一阵����后，李��的声音响起：“哥，你上午有空能来学校一趟吗？”
李如蹙起眉：“又怎么了？”
李��十分少年气的清亮声线此刻听在李如耳朵里却聒噪许多：“对不起啊哥……”他上来先道歉，而后才解释：“……昨晚我跟其他几位同学逃课去校外的事，被一个校领导知道了，他让我们每人写份检讨，另外还要家长过来签保证书，不然就给记过处分……”
李如无情回绝：“找你妈去，我没空。”
李��顿了顿，很听话地说：“好，那我不打扰你了，哥，再见。”
他话音落，电话很快又被虞杞川拿过去：“李如，你如果有空，尽量还是过来一趟吧。”
很是心平气和的语调，却不知为何让李如无法反驳，但也不想轻易妥协。
“李��的法定监护人叫秦月，学校有事应该找她，而不是打给我。”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虞杞川不疾不徐：“可我还是想让你来一趟。”
换做别人，可能在说出这句话后就已经被李如直接撂电话了，但对面是虞杞川，他的老同学，以及表哥林墨予的准男朋友，这两重身份说不上哪一重会让他更介意挂怀，但无论如何，他讲不出拒绝的理由了。
“行。”
分别拨了个电话给林墨予和他自己的助理，将上午的会议挪到其他时间，车子在红绿灯路口左转掉头，朝着一中的方向驶去。
踩着早高峰的点儿一路风驰电掣抵达目的地，却被紧闭的学校大门拦住，门卫老大爷推开传达室玻璃窗，问他找谁。
李如迟疑了一下，说找高三的虞老师。
也不知是虞杞川太过出名还是一中的教师队伍里就只有一个姓虞的，老大爷当下就知道他说的是谁了，不过仍没给开门，只道：“你给虞老师打个电话吧，他那边准许了，我才能放你进去，这会儿正是上课时间，外来人员非请莫入，是学校规定，对不住啊小伙子。”
李如想想也对，他毕业这么多年，连这点都忘得干净，于是朝老大爷笑笑，“没关系，我现在给虞老师打个电话。”
他没记虞杞川手机号，只有微信，想了想还是拨回了方才那个座机号码，应该是老师办公室的电话。
结果铃声响了许久才被接起，却是道陌生的声音，“你哪位，找谁？”
李如：“我找虞杞川虞老师，麻烦让他接下电话。”
“哦，虞老师刚上课去了，你待会儿再打过来吧。”说完不及李如反应，直接将电话给撂了。
第12章 话不要说得太满。
虞杞川这边挂掉电话，寻思李如开车过来怎么着也需要点时间，就让李��先回班里上课，他在办公室等着。
结果第一节课间时分，跟虞杞川教同两个班的数学老师突然跑过来找他，说孩子在家高烧不退得赶紧回去一趟，想跟他调下课，对方看着挺着急的，孩子生病确实不能耽误，虞杞川今天的课本来是排在下午的，一秒没犹豫就答应了。
上课铃响，他拎起教案就去了班里，将等人的事忘到九霄云外，手机更是没带。
一节课毕，虞杞川沿着走廊往教职工办公室走，路过他们班，隔着窗户瞥见后排的李��，心里咯噔一下，加快步伐几乎是跑着冲回了办公室。
进门撞见孟雨也在，看他火急火燎地拉开抽屉翻找手机，还笑吟吟地打趣：“虞老师这是有情况啊，着急看谁的消息呢，赶快从实招来。”
虞杞川没顾上回她话，拿起手机就瞧见屏幕里堆叠着一排微信消息，暗道坏了，点进去一看，果然是李如发来的，甚至还有几个语音未接，统统来自半个多小时之前。
“唉……”他重重叹了口气，生出几分愧疚跟懊悔，当即又给李如拨了个语音请求过去。
兰博基尼停在路边树荫下，车窗半降，李如单手搭在方向盘上，隔一阵子看一眼表，老实说，他自己都没想到，居然能有耐心守在校门口等着虞杞川下课。
早上走得匆忙，本打算去公司后顺道在楼下买个早餐的，结果半路被一个电话叫过来，吃了个闭门羹不说，眼下既要饿着肚子等人，又得提防着交警过来贴条，他没一走了之，纯粹是心里还憋着一口气，盘算着待会儿如果虞杞川不好好解释出个一二三来，他铁定跟这人没完。
这样想着，李如垂眸又看了眼表，指针走到九点钟过半，一中的作息时间表十几年如一日地没变过，估摸着里面快该下课了，他划开手机酝酿好情绪，准备再次打过去，站在道德制高点上对虞杞川兴师问罪。
却仿佛心电感应似的，屏幕一闪，对方的语音请求掐着点儿地拨了过来。
“李如，实在对不住，临时跟人换了节课，我把这茬儿给忘了。”虞杞川一上来就先道歉，态度还算诚恳，就是讲的话不太中听，什么叫把这茬儿给忘了，李如管不住的火气蹭地直冲天灵盖，合着他一大早饿着肚子是给人当猴儿耍来了。
当下语气就冲了起来，刻薄而尖锐：“您可真会贵人多忘事，要说不是故意的我都不信，耍我挺好玩是吧？虞杞川，没想到过去这么多年，你还是那么的讨人厌。”
那边默了默，再度开口依旧平心静气：“你过来了是吗？现在在哪儿？”
“你想什么呢！”李如恶狠狠地冲手机那头道：“老子早走了，你爱找谁找谁去，李��的事本来就不归我管。”
“别说气话。”虞杞川语速和缓：“李如，这事是我做的不对，我向你郑重道歉，是真的忘了，绝非故意，你等了这么久，有点脾气很正常，想怎么冲我发火都可以，但在此之前，先把正事办了，也不枉你一大早跑过来一趟，对不对？”
这话看起来有商有量的，细品之下全是“诱降”之词，李如又怎会听不出来，张嘴就欲驳他，耳畔响起笃笃两下响，一抬头，跟面目威严的交警对视上了。
虞杞川过去的时候，隔着马路远远看见交警正撕下罚单递到在车边站着的李如手里，青年身段高挑西装革履，微低了下头接过罚单的表情无奈至极，他看着，心里的愧疚感莫名又加重几分。
他是一路从教学楼跑步过来的，此刻还有点喘，等人行道绿灯亮起后，又穿过马路跑向李如，刚好听见交警正跟对方说让他赶快把车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