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云飞渡 第138章

作者:四下里 标签: 快穿 近代现代

北堂戎渡听了,但笑不语,只埋首在北堂尊越怀里,不说话……男人和女人确实是不一样的,一个女人爱上了谁,那个人就会是她的天,甚至一些男人也是如此,但很显然,他与北堂尊越父子两人却是决不在此列的,即使彼此之间有了肌肤之亲,有了人与人之间所能有的最亲密的关系,自己或北堂尊越也绝对不会是对方的天,另一个人的全部,永远都不会。

二百四十七.北堂尊越之后,再无他人

两人静静相拥了一会儿,北堂戎渡忽然笑道:“嗳,我还记得小时候你经常抱着我玩儿,现在一转眼,我却都快要和你一样高了。”北堂尊越用手比量了一下,亦笑:“……也是,确实长得挺快,再有一两年,差不多就和朕一样了。”北堂戎渡牵起他的手笑道:“哎,我问你,当你看着我的脸时候,你会不会觉得很古怪?毕竟我长得这么像你,你和我亲热的时候,有没有觉得好象是自己……那什么自己啊?”北堂尊越抬手敲了北堂戎渡一下,啼笑皆非:“胡说八道。”说完,却又忽然浮现出一丝狐疑之色,拧眉问道:“……怎么,难道你和朕在一起的时候,会有这种念头不成?”北堂戎渡嗤嗤一笑,安抚道:“这也不至于啦……又不是完全一模一样,再说了,就算是半点也不差,可哪怕别人分不出来,但是难道我还分不出来吗。”

北堂尊越这才没再说什么,去继续这个话题,倒是北堂戎渡神情悠闲地把玩着他的手指,说道:“……难得天气这么好,别这么干站着了,咱们坐下说话。”北堂尊越不置可否,只是吩咐人去安排,今日他二人出来,随身带着的不过是五六个乾英宫里伺候的人,方才正在画舫中各司其职,此时听了北堂尊越的吩咐之后,很快就手脚麻利地收拾出几样精致小菜,并一壶酒,摆在轻便的小圆桌子上,抬来放在船头,北堂戎渡一撩衣摆,在北堂尊越对面坐下,给两人都倒上酒,将手里的折扇放在桌上,道:“说起来,我好象还没真正见过你喝醉的样子。”北堂尊越觉得有些好笑,拿起酒杯微微晃了晃,看着杯中碧绿的液体,道:“……怎么,想看?”北堂戎渡轻轻舔一下杯壁上的酒汁,笑道:“确实有点儿想,不过,又怕你发酒疯。”

北堂尊越不屑地一笑,两根修长的手指轻描淡写地拈着杯子,双眉微勾,道:“……以为朕像你?”北堂戎渡夹起一只下酒用的醉螺,笑着说道:“那可不好说,万一你要是真的发起了酒疯来,谁能制得住你啊?”说话间侧耳听了听远处传来的丝竹歌唱之声,遂用手轻轻打着拍子,随口道:“也不知道这是谁家的歌女?唱得挺不错的。”话音未落,一只手已按在了他的手背上,北堂尊越面上露出一抹似笑非笑之色,语气轻松道:“哦?看来你很喜欢……这唱得确实不错,只是不知道人长得怎么样?不如朕让人去带了这女子来,让你仔细看看。”

北堂戎渡拾起桌上的扇子,轻轻在北堂尊越伸过来的那只手上敲了一下,啼笑皆非道:“谁说要看人了,我只是听她唱得好,又不是对她这个人感兴趣……再说了,眼前放着你这么一个大美人儿,我哪里还有心思去瞧旁人了?”说着,目光却是在北堂尊越的这只手上停了停,那无名指上正戴着一只硕.大的青金掐玉丹珠戒指,极有古朴沉郁之感,平日里北堂尊越经常会将其戴在手上,此时北堂戎渡见了,不知道为什么,心中忽然一暖,含笑道:“这是我当年送给你的那枚戒指罢?……你既然收下了,就代表答应了我的求婚,所以,不准你变心。”

这所谓的‘变心’,不是指身体方面的不忠,而是指精神上的背叛,北堂戎渡很清楚,这世上确实有忠于伴侣一生的人,那是因为相互之间的需要,但在漫长的百年岁月中,一个人对某个人,某件事的兴趣,很可能会渐渐地变淡,甚至消失,就如同天下间很多的情侣那样,一开始如胶似漆,感情极好,但逐渐的,随着几年乃至十几年过后,彼此达到了感情的高峰阶段,然后随之而来的,就是双方热情的逐步下降,或许这不是必然,但却是很有可能的。

北堂戎渡心中清楚自己的修为,距离‘千录诀’的第十层已经不算很远,如此一来,当自己有一天和北堂尊越一样,不再衰老,永远保持着青春的身体时,心却不可能同样永远停留在热情高昂的阶段,事实上,到了他与北堂尊越的这个地位,几乎是可以说随心所欲的,没有多少束缚了,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很多事情都不会拘泥于像寻常人那样的想法,在他们两个人的生活中,一切与精神无关的东西其实都可以只算是一种游戏,或许在一般人的眼中,两个人如果彼此相爱,水乳.交融,就无法再容许其他人介入,但事实上由于情.欲、新鲜、兴趣等等因素,他与北堂尊越在碰到合适的男女时,也会有欲.望,所以在彼此一起共享荣华富贵的同时,时不时地玩玩,又有什么不可以?其间或许会有一方偶尔吃点儿飞醋,但这不过是人之常情,一种本能的表现,说到底,两人谁也不会因为这样的小事而真正耿耿于怀。

两人的誓言他并没有怀疑过,他相信北堂尊越,也愿意与对方一起用心经营彼此的人生,但在这样的同时,也会有所保留,这并非是故意如此,而是本质之故,作为他与北堂尊越这样的人来说,彼此之间并不仅仅是情爱这么简单,北堂尊越是帝王,当然身边不可能只有一个人,也不可能在身体上完全忠贞于某一个人,与之相比,自己也是差不多,那种刻骨铭心,生死与共的浓烈情感、互相爱到死去活来的地步,两人之间其实应该不是真的没有,只不过随着受到彼此间的心境、地位的影响,那已经不再是普通人眼里应该‘如此这般’的情意了。

事实上,这种在旁人眼中很古怪的情侣关系也与北堂戎渡自身有很大的关联,因为如果他是完全依附于北堂尊越的话,那么他就不会有相对自由的立场与权力,而是事事都需要遵循着北堂尊越的意志,例如对北堂尊越忠贞,并且必须一直保持着,只因为他要依附于人,在最初的时候,虽然他是无遮堡的小公子,他的出身赋予了他得到一切的资格,但实际上这全部都是建立在依靠北堂尊越的基础上,在那个时候,无论他的父亲要求他做什么,他都要服从,但如今,北堂戎渡却已经可以说是独立的男子,再不是年幼时需要父亲施与庇护的孩子,他已经有能力去亲手取得自己想要的东西,或许他确实还没有他的父亲那样强大,但至少已有了不去依附任何人的力量,这也是两人之间的关系与寻常情侣完全不同的一个根本原因。

清风徐徐拂面,水上波澜不兴,北堂戎渡心中思绪万端,仿佛有点儿伤感,也似乎有些心气难平,就好象有些事情,即便是再大的权力和力量也是徒然,不过北堂戎渡面上却只是平常,饮了一口杯中的酒,小指头却在轻轻地挠着北堂尊越的手心,感觉着从父亲体表传来的的温暖,心中略略有一丝出神,就在这时,北堂尊越忽然五指一收,准确无误地抓住了那根晶莹如雪的小指,双眼灼灼注目于北堂戎渡,低声笑了笑,说道:“……你这样,会让朕以为你是在故意要勾引朕。”北堂戎渡展颜一笑:“你怎么想都行。”说着,却反手握住了北堂尊越的手腕,面前的这个男人很好,当所有人都畏惧于他的冷血与阴郁时,北堂戎渡却还记得,当年这个男人因为一个可笑的理由——嫌自己没给他认认真真地写过家书,就好象小孩子一样,赌气在数年之中一封信也不肯写给自己,可同时却又常常私下里关注着独生子的情况;当自己不肯接受他的爱意时,没有一味地暴力强迫,而是愿意勉强自身去做一个好父亲……一切的一切,何人得知?但北堂戎渡却全都记得,同时也将这一份份真实的情意,刻在心底。

转眼之间,世事流转,北堂戎渡知道,自己被很多人认为是无情无意之人,但其实并非如此,对于北堂尊越的那份情意,是实实在在地存在于心底的,从来不曾泯灭,他只是擅于掩饰自己内心情绪,不轻易以真情示人罢了,他渴望被人爱,却又对此抱有戒心,小心翼翼地不敢轻言爱意,或许这很矛盾,但本性就是如此……北堂戎渡遥听远处歌声连绵,忽尔之间,胸中不免有思潮无数,从心底渐渐升起无限温柔之意,童年时的无忧无虑,少年时的磨砺拼搏,统统都在眼前浮现,从男孩到男人的过程,就这样转眼跨越过去,其中总有北堂尊越的身影印在上面,打上烙印,再也摆脱不去了,但纵使有那样多的柔情与温馨,可却总还是觉得没有心中所想象的感情那么纯粹,不免有一丝莫可名说的情绪,隐约缭绕在心头,每每想起,就多少会有一点儿意趣索然的淡淡味道,却已经弄不清楚这究竟是什么样的一番滋味了。

“……你又在想些什么,这么入神?”一道低沉不失磁性的声音将北堂戎渡的思绪拉了回去,此时远处歌声悠然,北堂戎渡刹那之间定一定心,微笑道:“我正在想,我怎么这么好运气,弄到了你这样的大美人?”一面说,一面拿起北堂尊越的手,低头在那修长的指头上亲了一下,北堂尊越被他这样突兀的亲昵举动弄得微微一愣,面部轻抽,随即紧扣住北堂戎渡的五指,目光在对方俊逸的面容上细细逡巡着,缓慢说道:“……朕现在可以肯定,你是在故意勾引朕,嗯?”北堂戎渡神色淡然,眸中一片沉静,可却是笑语嫣然,恍若有情,道:“算是罢,你说是就是。”北堂尊越凝目看着他,忽然起身捉了北堂戎渡的手,就拉着他往画舫里面走,北堂戎渡只面露笑意,任自己被拽着手,顺从地跟在北堂尊越身后,刚一进到里头,北堂尊越便将北堂戎渡仰面摁倒在窗边的一张软榻上,俯身几乎贴到北堂戎渡的脸上,与他脸对着脸,那眼神似是要攫取什么一般,此时十数年中,或是欢乐,或是不快,种种与这个人一起的画面尽数充斥胸臆,混合一片,只轻笑着说道:“朕哪里是那么容易勾搭的……”

北堂戎渡的手指摸上北堂尊越的薄唇,接着又往下滑过那下颌,脖子,一路摸到胸膛上,解开那紵丝立领织锦罩甲,把手顺着衣襟探进去,指尖轻轻刮搔着胸前一侧的乳首,笑说道:“反正,肯定也不难就是了,你信不信?”说着,却是突然一手按下北堂尊越的腰,把两人贴在一起,同时自己拱起下.身,大马金刀地就在北堂尊越的小腹下面重重顶了一下,竟是把这人生生地给轻薄调戏了,北堂尊越身子一僵,显然有些意外,一言不发地低头盯着北堂戎渡看,随即就按住对方的手,同时用膝盖压制住北堂戎渡的双腿,沉声道:“……老实点儿。”北堂戎渡抬头吻上那张削薄的嘴唇,细细亲了两下,这才道:“……你知不知道,其实我,很不想做你儿子?”北堂尊越闻言,先是一顿,然后深深看着北堂戎渡,道:“为什么?”

“因为做你的儿子的话,就算是以后可以‘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可是在你一开始的十几年里,我却都看不到,也帮不了你。”北堂戎渡一边说着,一边慢条斯理地解开北堂尊越的衣服,用手抚摸男人肩头光滑的皮肤:“我很想知道你以前是什么样的,小的时候是不是尿床,会不会用弹弓打鸟,会不会和一群野小子打架……我真的是很想从你生下来的那天开始,就和你一起度过每一天,分享你所有的经历,所有的秘密,可惜这是永远也不可能的。”

是的,怎么可能呢,纵然再遗憾,也注定不可能如愿,并且这是完全不可逆转的,在他生下来的那一刻,就已经永远失去了这个机会,彻底错过了关于这个男人的很多宝贵的东西,又怎么会不觉得可惜呢……也许是感觉到了北堂戎渡那种说不出的淡淡遗憾心情,北堂尊越敞着怀,眼神渐渐变得柔和起来,同时胸中也涌现出一片温情,柔声说道:“这么贪心,嗯?……反正朕和你还有很长的时间,也不在乎落下这么一点儿。”北堂戎渡还想说什么,北堂尊越却已捉住他的手,见他这副样子,又爱又怜,索性含着那红润的双唇轻轻吮吻,动作温柔非常,一直探入口中勾连着北堂戎渡的舌头,轻声呢喃道:“……和朕亲热的时候,不准想这些别的事。”北堂戎渡微微一笑,然后张开手臂拥紧身上的北堂尊越,道:“……好。”

其后一番交颈缠绵,北堂戎渡一连在北堂尊越手里泄过两次,才渐渐平静下来,与其相拥在一起。半晌,北堂戎渡偏过头,看着身边正闭目安睡的北堂尊越,此时窗外碧水连天,风中送来几片花瓣,几缕阳光淡淡地洒落进来,照在身上,暖洋洋地很是舒服,北堂戎渡伸手轻轻抚摩着北堂尊越的鬓发,小心地不把他弄醒,一时间忽然就在唇边噙出一丝苦笑之色,难描难画,他凝视着面前这个男人俊美的面容,心中想起曾经在佛经上看到的‘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一句来,这句话的意思,无非是说只因爱一样东西,才会担心失去它,所以会产生忧愁,因为害怕它会消亡,所以才产生恐惧,如果不去喜爱什么,那就不会有忧愁也不会有恐惧……而如今自己面对北堂尊越,已经没有了初时的举步从容与心静沉稳,变得这样眷恋,这样患得患失,不恰恰正是说明,自己已经对北堂尊越爱恋情热至此了么?因此才会这般重视与痴迷!想到这里,心中有所触动,也有些隐隐地恐惧。

或许这世上即便是再深的感情,也抵挡不住时间的冲刷与各种问题的堆加,不过还好,北堂戎渡想,自己总有一个极大的优势,那就是他与北堂尊越之间,不仅仅只是情侣,同时还是血脉相连的至亲,想来情人间总有两看相厌之日,知交好友也会有翻脸的一天,只有血脉联系,山阻不下,水截不断,长长久久不能改变,两人是骨肉父子的这一点,使得自己只要用心去经营这感情,而不是去刻意破坏的话,那就是不会失去北堂尊越最基本的关爱的保证。

年幼时的场景还历历在目,仿佛就在昨天,但再回首时,已经站在了某个顶点,一路走来,早早领略了无情的现实,见识过了世事的艰难,人心的狡诈,当初离开无遮堡,一身踏入江湖,才知道果真是身不由已,但除了咬紧牙关向前之外,别无他法,也由此明白了存身之道,更加清楚童年在北堂尊越的羽翼下,受到的那些庇佑与呵护究竟是多么地珍贵……北堂戎渡一时慢慢坐起身来,衣衫还凌乱地半挂在肩头上,抬眼朝窗外看去,刚看了片刻,忽然一只手却热乎乎地搭在了他的腰上,北堂戎渡下意识地回过头去,只见北堂尊越神情慵懒,半露着结实的胸膛,正眯着眼睛看他,北堂戎渡略略拢了一下鬓角的乱发,多少有些歉然道:“……我还是把你弄醒了啊。”北堂尊越把手伸进北堂戎渡的腰间轻轻摸着,道:“是朕睡得不沉。”

北堂戎渡笑一笑,低头抱紧了北堂尊越,心想,自己和这个男人是要度过一生的,那么,就从珍惜怀里的这个人开始罢……思及至此,虽然没有被感情所完全左右,但心中却早已经打开了一道门,让北堂尊越进到了里面,不免笑道:“你知道么,我小的时候,虽然嘴上不说,但其实心里是很崇拜你的,经常会想:什么时候,我才能和父亲他一样?”北堂尊越听闻,不由得大为悦然,却还要故意问道:“……真的?”北堂戎渡抚摩着男人高高的鼻梁,笑道:“真的,没骗你。”说着将衣服整理了一下,却又听见北堂尊越问道:“……那现在呢?”

“现在?”北堂戎渡听罢,想了想,忽地却嘴角微勾,嫣然一笑,然后用指尖点了点北堂尊越的嘴唇,认真道:“现在么,我很喜欢你,已经离不开你。”雪白的手指轻轻在男人的唇心上划着:“除了你以外,以后我永远也不会像这样喜欢谁了……北堂尊越之后,再无他人。”

北堂尊越似乎心满意足,一只手抚摩着北堂戎渡细腻的脸庞,再没有出声说话,北堂戎渡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在北堂尊越的胸口处流连亲吻了一会儿之后,忽然抬起头来,问道:“对了,我有一件事,总是忘了问你。”北堂尊越漫不经心地掐了掐他的脸蛋儿,笑道:“什么事?”北堂戎渡盯着男人神情闲适的面孔,仿佛有些迟疑地说道:“你给我的封号,是楚王,而你先前还没有登基的时候,却是汉王……”北堂尊越有些不解,便笑了一下:“那又怎么了?”

北堂戎渡细细审视着北堂尊越脸上的每一丝表情,等到确定对方应该的确没有什么其他的意思之后,才轻声说道:“难道你没有发现,这很不吉利吗,楚王,汉王……难道你忘了么,当初刘邦与项羽?这分明就是‘楚汉之争’,实在是太不吉利了,多晦气。”北堂尊越一时间微微愕然,说道:“朕倒没想过这个,只觉得‘楚’字很适合你,哪里有工夫想别的了?”

北堂尊越说着,伸手搂北堂戎渡在怀,笑道:“……你这小子,人不大,讲究倒不少,不过是一个封号而已,你就这么挑剔。”北堂戎渡只觉得隐隐有些不祥,勉强笑应道:“我只是一时想到这一点而已……”口里说着,心中却在思量,自己无论是谈起功绩还是处理政事的手腕,满朝文武应该都是没有什么可拿来说嘴的,况且目前又是唯一的皇子,业已成年,但北堂尊越登基之后,却为什么只封了王,而不是册封太子?难道……心下这样想,未免微微一凛,忙撇开了脑海中闪过的某个念头,却终究不可能不知道避讳地在明处拿出来问北堂尊越,一时面上与北堂尊越温存说笑着,思绪却已不知道跑到了哪里。

二百四十八.跋扈

北堂戎渡陪着北堂尊越游玩了一天之后,才回到自己宫中,待第二日一早,北堂戎渡按时上朝,今日似乎并没有什么大事,无非就是些琐碎而已,一时稍作处理之后,百官正待散朝,却忽然间只见有一人手捧笏板,乃是一名御史大夫,一步跨出队伍,上前说道:“……陛下,臣有奏。”北堂尊越高踞龙椅之上,闻言便摆了摆手,明显有些漫不经心地开口道:“……说。”

只见那人须发微微呈灰色,大约有五十岁左右的模样,躬身说道:“臣,今日弹劾楚王,宽纵门下横行京中!上月十二,宝殄街二家商铺被强行买占,二十五日,因楚王平日好打马球,青宫门人欲新修建一处马球场,阿谀媚上,遂逼买城南粮商刘氏老宅……还请陛下圣裁!”

此言一出,顿时满朝哗然,众朝臣倒不是奇怪于北堂戎渡的门下会有种种劣迹,毕竟权贵中人,哪一个也不敢拍胸脯说自家屁股就干净,但这御史当朝直言弹劾皇子,才是让百官惊讶的原因,北堂戎渡乃是北堂尊越爱子,一向圣眷优渥,哪个敢与他作对?偏偏今日这名御史就伸手去捋虎须,简直相当于当场打北堂戎渡的脸,令其面上无光,北堂戎渡又岂会罢休?

果不其然,队伍中北堂戎渡听了这御史的一番话,立时脸色就阴沉了下来,两道凌厉的目光在那御史大夫的身上转了一转,突然间就微微冷笑起来,同时大步出列,手上捧着玉笏,沉声说道:“……还有什么,都一并都说了来,本王全一力接下了!”那御史向来为人方正,上敢谏君王之过,下敢责群臣之失,连北堂尊越都曾经被其直言谏过,平日里颇为受人尊敬,此时见北堂戎渡狷傲不减,不免须发皆张,正色道:“京中乃是天子脚下,王爷身为大庆超一品亲王,陛下长子,实是应当为百官表率!还请王爷约束门下,日后不可再行荒唐之事!”

话音未落,北堂戎渡的声音中已含了丝丝怒气,霍然大步上前,双手端然拢在袖内,嘿嘿冷笑了两声,锵然说道:“……强占?逼买?统统一派胡言!那两个铺子都是给足了银子的,至于刘氏老宅,本王也是一个铜钱也没有少了,没占他们半分的便宜,又何来‘欺压’之说?”紧接着话头一转,一双狭长凤目直直逼视着那名御史大夫,俊美的面容上一片森然之色,低喝道:“腐儒乱国,唯恐天下不乱!于大人偏听偏信,胡乱污蔑当朝亲王的名声,你可知罪!”

于御史听了北堂戎渡的这一番话,顿时气得面色赤红,毫不退让地当即上前一步,向上首北堂尊越说道:“……请陛下明鉴!”北堂戎渡亦是冷笑着看向那于御史,同时一面躬身朝上道:“此等不知上下,偏听偏信之人,很该施以廷杖,以正朝廷风气……请父皇为儿臣做主!”

百官见此,不免暗地里私语,议论纷纷,一时间大殿中只听得一片嗡嗡之声,北堂尊越坐在宝座之上,目色深沉,蹙眉呵斥道:“……够了,朝堂之上,成什么体统!”随即把两个人各自敲打贬责了一通,便将此事轻轻揭过,众臣见此,明知是皇帝偏心,却也不能说些什么。

一时散朝之后,北堂戎渡大袖一甩,径自扬长而去,殷知白与他一同朝外走去,一面微笑着说道:“北堂,今日你多少还是有些莽撞了……”北堂戎渡忿然哼了一声,说道:“……这帮酸儒,本王向来最烦他们,一点儿芝麻大的事,就揪着不放,一心只想邀个刚直不阿,不畏权贵的清名!”殷知白笑道:“算了,和这些文人置气,又是何苦来,走走走,去我府上坐坐,我那里有一批新采买回来的舞伎,都是难得的美人。”两人说着话,一时各自进到轿中,北堂戎渡示意旁边一个侍卫近前,低声吩咐几句,那人领命,当即便带了两个人暗中而去。

堂下歌女舒喉,舞姬翩翩起舞,个个都是如花美貌,北堂戎渡坐在上首,与殷知白把酒寒暄,其间殷知白端杯喝着酒,忽然之间转首看向北堂戎渡,说道:“……那于容华如今已有了数月的身孕,不用太久,就要临产,北堂,你心中可有计较?”北堂戎渡闻言,面色不动,双眼只看向堂下美人如云,殷知白乃是他一派势力的坚定支持者,在对方面前,并没有多少事情需要隐瞒,因此只是淡淡说道:“……本王已经决定,效仿当初武帝与勾戈夫人之事!”

此话一出,殷知白何等聪明,一时目色灼灼,片刻之后,却是极轻微地一笑,缓缓点头,北堂戎渡此时所指,自然并非汉武帝与勾戈夫人被人所津津乐道的风月逸闻,而是后来类似于‘留子去母’一事!殷知白整个家族的兴衰荣辱都早已与北堂戎渡绑在了一起,因此自然他绝对不想看到,有任何对北堂戎渡的利益造成丝毫威胁的人与事出现,其实他也看得出来,北堂戎渡虽有权力欲.望,但同时也很有分寸,懂得节制,最重要的,就是北堂戎渡从不染指军权与皇帝内宫的兵权,这也是令他对于选择北堂戎渡从不动摇的一个重要原因——选择一个头脑冷静的聪明人,与选择一个野心太大,且不知道控制的聪明人,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

北堂戎渡在殷知白府中直待到午后,才出府上轿,往城东方向行去,刚回到青宫,正巧沈韩烟却在他寝宫里面,见到北堂戎渡一身酒气地回来,便放下手里正在把玩的一尊羊脂玉雕,起身笑道:“怎么,好象喝了不少的酒。”几名宫人过来替北堂戎渡脱了外面的朝服,麻利地拿下头冠,换上一袭家常的白色绡衣,北堂戎渡含了半盏浓茶漱口,又用凉毛巾冰一冰脸,这才坐下,随口应道:“……在知白那里说了阵话,顺便就喝了点儿酒。”沈韩烟一身湖蓝绸衣,外罩象牙白的衫子,只见简约,未有奢华,闻言只笑了笑,走到北堂戎渡身后,一手按在他肩上,过了一会儿,却道:“今天听说你在朝会上遭御史弹劾,与其口角?等后来散了朝,那御史大夫的轿子突然掉了底,整个人从轿里自己当街摔了出去,引得不少人围观……”

北堂戎渡往后一靠,打了个哈欠道:“消息传得还真快……”沈韩烟用扇子轻轻点着北堂戎渡的肩,笑道:“是你罢?让人当街出了个大丑。”北堂戎渡笑了笑,没有否认,沈韩烟淡淡呼出一口气,哂道:“北堂,你这样未免有些霸道了……只怕让人议论。”北堂戎渡闭着眼睛一时不说话,过了一会儿,才慢慢睁开双眼,说道:“韩烟,你说,本王是谁?”沈韩烟听了,略有不解,但也还是说道:“你是大庆超一品一字亲王,当今陛下长子。”北堂戎渡轻声道:“是啊,本王是……韩烟,你曾经在书上看过罢?当年大将王翦率大军灭楚,在发兵之前,向秦王提出条件,要土地、金钱、房子,等走到函谷关,马上就要离开关中了,又派人回京,再次提出要田、要房、要钱,等赢政全部满足了要求,他这才率兵出征,顺利灭楚。”

沈韩烟听到这里,面上微微一动,已经明白了八九分,遂迟疑道:“北堂,你的意思是……”北堂戎渡笑了一下,拿起茶呷了一口,继续道:“汉初的名相萧何,厥功至伟,功劳第一,等到汉十二年,黥布谋反,刘邦率兵平叛,萧何在此期间,公然强行买田买地,聚敛金钱,惹得民怨沸腾……待吕后当政之时,左丞相陈平整日喝酒,玩女人,吕后听人告状,不但不恼,反而对其宠信有加。”北堂戎渡说到这里,眼中精光微现,沉声道:“王翦、萧何、陈平,这三人都是一时的顶级人才,难道他们不知道名声重要?但王翦带兵六十万,那可是秦国全国的军队,秦王岂能放心?可他一味地要钱要地,表现贪婪,反而一生富贵平安;萧何自泼脏水,以相国之尊,大肆购田买地,至赊欠民田,自毁名誉,不得民心,难孚众望,刘邦却再无猜忌;陈平爱酒爱女人,不问朝政,后来却连同他人灭去吕氏……他们这是在自泼脏水,自污自毁,为了避免功高震主!一个没有任何缺点,却又手握大权的人,怎么能让人放心!”

一番绝对不可对外人道的言论娓娓而出,饶是沈韩烟已经猜到了大概,却也仍然心中震动,不由得一时沉默不语,北堂戎渡长长吐出了一口气,转动着手上的扳指,面上似乎有些疲惫之色,放轻了声音,徐徐说道:“本王论功劳,当年沙场征战,建功无数,论能力,也算是有目共睹,论势力,只怕除了本王自己,其他人都摸不清楚,论权位,乃是当朝皇长子,亲王之尊……如果还加上品行完美无缺,众口皆赞,那么,就连本王自己,都会觉得担心不安!”

沈韩烟闭口不语,但不知道什么时候,手心却已经隐隐有些发潮,一时间室中安静得半点声响也没有,过了一会儿,沈韩烟低头看向北堂戎渡,一手放在他的肩头,微微按了按,道:“……北堂,难道是你变了吗,我记得你和皇上一向感情都是极深的,又怎么会真到那种地步,未免是你多想了。”北堂戎渡抬手拍了拍沈韩烟的手背,另一只手则慢慢揉着自己的额头,低声说道:“本王没有变,父亲他也没有变……但是韩烟,你不要忘了,以前本王是无遮堡的少主,父亲是无遮堡的主人,而现在,本王是大庆亲王,父亲他,则是皇帝……而且,以前本王才多大?但是现在,本王已经十八岁了,完全长大了,已经真真正正是个成年人了。”

北堂戎渡摇头道:“本王和父亲都没有变,只是彼此的身份变了……是父子没错,但也更是君臣!”他站起身来,走到窗前把窗户推开得更大了一些,让风全都吹进来:“……就让所有人都认为本王跋扈骄横罢,年轻人么,又一向心高气傲的,地位尊贵,可以理解,但也一定会有诟病,反正本王也不在乎什么名声,没什么大不了的。”沈韩烟从身后环住北堂戎渡,无声地嗅他发丝当中的香气,其实沈韩烟知道,自己是愿意为了这个人做一切事情的,说起来,北堂戎渡的感情一直是淡淡的,与之相比,牧倾萍却好象是一团热情的火焰,为了自己所爱之人,可以义无反顾,做出大胆的选择,再不回头,并且总是努力地将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示在他面前,但偏偏,他虽然不是没有触动,可却到底没有那种北堂尊越给他带来的感觉。

风中有好闻的花香,沈韩烟不知想到了什么,眼帘低垂下去,微微叹息道:“……北堂,你如果觉得很累,也许……其实我的意思是,并不是说,你取得了什么样的成就,手里有了多大的权力,有怎么样的地位,你才体现了你自己的价值……对于我来说,无论什么时候,你永远都是北堂戎渡,在我眼中独一无二,不可缺少。”北堂戎渡听了这话,按住沈韩烟环在自己腰间的手,轻声微笑道:“……本王其实也只不过是未雨绸缪而已,哪里就到了那种地步……韩烟,你不用担心。”沈韩烟也笑了一下,没说话,心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两人既然是成过亲的伴侣,自然北堂戎渡在他面前一般没有什么话是不可以说的,因此北堂戎渡回过身来,揽一揽沈韩烟的肩膀,说道:“其实也没什么的,父亲他和本王之间的感情,是不会变的,只不过毕竟是帝王家,有些事情总是难免的,终究不可能和寻常人家的父子一样。”

沈韩烟微微一笑,看着近在咫尺的北堂戎渡,和声道:“这些我都是知道的……以后有什么话,你只管跟我说,即便我帮不上什么忙,但起码也能好好听你说,省得你一个人憋在心里。”北堂戎渡展颜笑道:“好了好了,知道你最明白的,有话本王不跟你说,还能跟谁说?”

二百四十九.双面

那日御史大夫散朝之后,当街落轿滚出一事,很快便在京都之中传为笑谈,而那于姓御史在闹市当中,众目睽睽之下出了这等大丑,待匆匆狼狈回府之后,直气得闭门谢客,称病告假不提,此事虽说满京里没有什么人明着说出来,但暗中谁又会当真不知道这其中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奈何北堂戎渡权势滔天,又是北堂尊越爱子,圣眷隆厚,哪个又能多说些什么!

却说春季里,春雨贵如油,这一日京中的长街之上,细雨霏霏,四周的各色建筑被雨水这么一洗,更显得干净爽目许多,由于是从昨夜里开始,就下起了小雨,因此街面上不免颇有些湿泞,雨丝如雾中,一乘精致的蓝色软轿正静静走在大街上,由四个脚下轻快,神情之间隐隐流露出一丝剽悍气息的青衣人抬着,轿旁则跟着几名锦衣黑靴的男子,穿着各色的雨具。

此时春雨如丝如幕,淅淅沥沥的,柔得人只觉得连心都有些酥了,忽地,却听见那轿中有人说道:“……我早都跟你说过的,那金台寺的琼花开得最好,今日见了,我可没有骗你罢?”

那音线清朗明净,显然是一个年轻人的声音,听起来极是舒服,叫人直想再多听几句才好,在漫天的蒙蒙雨丝当中,甚至还透出了几分潋滟的味道,不过那人刚说完,就有另一个略低沉些的男子声音隐隐带了点儿笑意,悠然说道:“……确实还不错。”先前那人听了,似乎就有了很欢喜的意思,道:“只可惜我忘了让人带些酒菜出来,不然咱们赏花对酌一番,岂不快活。”另一人仿佛是笑了起来,道:“……傻小子,一群念经和尚的地方,能让你喝酒吃肉?”

刚说到这里,一只修长如竹的手却从轿旁的锦帘内无声地伸了出来,掌心向上,细细的雨丝便落在了上面,那只手雪白有若美玉凝脂,近乎透明,唯有掌心里微微有些淡红之色,精致得近乎妖冶,只听那个年轻人的声音说道:“……今年的雨水倒也丰沛,是个好年景。”似乎年长一点儿的那人轻声一笑:“……又不用你种地,这口气倒活像个农夫。”年纪人笑了一下,缩回了手,忽然间却好象是想起了什么一般,说道:“……今天已经请爹赏花了,现在我再做个东道,请酒请饭,这才算是全乎了,好不好?”那男子道:“有人请客,当然最好。”

雨声沙沙轻响,于是只听得年轻人在轿中吩咐了一声,说道:“在前面右拐,门前挂‘瑞生’的那家,在那里停一停罢。”外面有人应了一声,不多时,轿子徐徐拐入一道青石小街,其中的行人不多,正冒着沾衣欲湿的小雨往来,一些石缝的边角里还有点点绿意,不知道是青苔还是小草,在雨丝中格外青翠精神了不少,那软轿在一家挂有‘瑞生’招牌的小酒楼前稳稳停下,有人上前从外面把轿帘撩起,一阵短暂的沉寂之后,一双青色的靴子便踏在了湿淋淋的地面上,从轿中走出一名身材高大的男子,腰带上系着一块莹白如雪的双鱼形状玉佩,毫无瑕疵,上面垂下长长的青色穗绦,串着明珠,继他之后,又出来一个发髻半挽的年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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