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四下里
这句话不说则已,一出口,旁边的牧倾萍却是微微一震,随即就掩饰了下去,只静心细听,许昔嵋似乎在一瞬间明白了什么,听懂了北堂尊越隐藏在这句话后面的意思,顿时坐正了身子,语气之中已多了一丝急切,一开口就是一连串的追问:“……可是有戎渡的消息了?他现在是在什么地方?受了苦没有?”北堂尊越没有立刻说什么,却将目光转向一旁的三名侧妃,沉声道:“……都下去。”三女闻言,便欠一欠身,道一声‘是’,就欲离开,牧倾萍虽然迫切想要知道有关沈韩烟的事情,但也没有办法,只得跟着其他二妃一起退了出去,北堂尊越等到这三人离开,室中只剩了自己与许昔嵋,这才说道:“渡儿目前还算安好,并没有什么大事。”
许昔嵋闻言,略略松了一口气,但随即两道细长的柳眉就是一扬,看着北堂尊越,说道:“他既然过来见你,自是北堂陨那边有话要说……北堂陨他到底想要什么?想必已经提出要求了罢。”说着,皱了皱好看的眉头,略显迟疑道:“莫非是要……”北堂尊越面色无波,平静回道:“……三日之后,北堂陨要朕前去见他。”许昔嵋的目光顿了顿,抓在光滑椅子扶手上的右手骤然加重了几分,笔直看着北堂尊越,一字一句地问道:“……那么,你又是怎么答复的?”
北堂尊越语气淡漠道:“……朕已经应下这件事,三日之后,会单独去见北堂陨。”许昔嵋听了北堂尊越的回答,张了张嘴,却半晌没有说出话来,一时间心里不知涌起了多少复杂的情绪,直过了许久,才轻叹道:“你总算对戎渡情意不虚……”北堂尊越却好象没有听见一样,只道:“朕既然要去见北堂陨,那么,若是……”北堂尊越顿一顿,眼中冷光微闪:“若是……便由润攸即位,朕回宫之后自会拟旨,将所有的问题安排妥当,届时有些事情还须交付于你。”
许昔嵋缓缓点头,道:“你放心,我都明白。”两人在室中又谈了许久,之后北堂尊越出了房间,刚走出几步,就见一个修长的身影正自廊柱后走出,那人身穿官服,容貌英俊,只是眉宇之间却一派冷冷之意,正是牧倾寒,眼下他已经在外面站了很久,将方才室内北堂尊越与许昔嵋之间的谈话都听在了耳内,此时见了北堂尊越,明明彼此之间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但这个时候的牧倾寒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也没有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的冲动,反倒是相当平静,就好象是面对一个陌生人一样,只沉声说道:“……到时候,你要把他安然无恙地带回来。”
当年牧倾寒在北堂尊越手上受辱,后来又以为北堂尊越以权势逼迫,霸占了北堂戎渡,这两样加在一起,令牧倾寒与北堂尊越之间的矛盾已经达到了顶点,但方才在外听见房中北堂尊越与许昔嵋的谈话,得知北堂尊越竟然愿意为了北堂戎渡以身涉险,心下震惊之余,亦是滋味难言,原本他以为北堂尊越强迫北堂戎渡只是出于占有的心理,但现在看来,北堂尊越却是对北堂戎渡情意深重,与之相比,无意间知道关于北堂陨的这个秘密,倒是无足轻重了。
一时二人相对而立,北堂尊越方才就知道有人在外面,也猜得到那种气息应该就是牧倾寒,眼下时隔许久,两个关系复杂的男人再次碰面,彼此之间却出乎意料地没有了什么明显的对立之感,反而俱是一派平静,也许是因为两人都很清楚,此时对方对于北堂戎渡的担心,不会比自己更少……无论两个人之间曾经有过什么样的仇恨,但他们所爱的,却都是同一个人。
三百二十六.冲冠一怒为红颜
牧倾寒自廊柱后走出,身穿官服,身量修长,眉宇之间淡淡微锁,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相当平静,对着北堂尊越沉声说道:“……到时候,你要把他安然无恙地带回来。”一时间二人相对而立,却出乎意料地没有形成什么紧张的局面,也不曾有什么明显的对立之感,彼此俱是一派平静,也许只是因为这两个人都非常清楚一件事,自己与对方同样担心同样深爱的那个人,都叫作‘北堂戎渡’罢,与此相比,即使有着什么样的仇恨,也可以暂时全部放下……
北堂尊越听了,面色不动,身上带有隐隐血腥气的深紫披风被春日里裹挟着花香的微风拂开了一角,两个男人在眼下的这个时刻,居然有了某种默契,北堂尊越顿了顿,忽然说道:“……朕自然会平安将他带回来。”牧倾寒停了片刻,道:“或许……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我虽然修为不及你,至少也还在大多数人之上,我若随你一同前往,仅仅只有我一人陪同,也许对方也不会阻拦。”其实说这番话的时候,牧倾寒自己也知道这种允许同行的可能性很小,但他却总还抱有一点点侥幸的心理,只因他心中实在担心北堂戎渡的安危,若是自己与北堂尊越一同前去,至少也能竭力分担一些,也可以放心一点,如若不然,北堂尊越赴会,自己却留在京中等待结果,那种滋味实在难以接受,更何况对于北堂戎渡的安全与否又哪里能放得下?
北堂尊越听了牧倾寒的提议,目光微微一闪,在男子英俊的面孔上扫了一下,淡淡道:“……北堂陨此人向来谨慎,他既然已经要求朕独自前往,就决不会允许有任何人跟随。”牧倾寒面色如水,目光沉沉道:“如此……但若是……”北堂尊越打断了对方的话:“不必多说,除了朕,旁人决不可能一同前往。”牧倾寒沉默片刻,终于道:“……也罢,总而言之,让他平安无恙。”北堂尊越看了牧倾寒一眼,傲然道:“这是自然。”说罢,两人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瞬,之后北堂尊越便收回视线,向前方走去,牧倾寒面色平平,看着北堂尊越的背影渐渐远去,忽然垂下了双目,心中一时间滋味复杂难言,既而身形一动,脚下紧走几步,很快也离开了。
一方小小的花园中幽雅清净,一搭花架上缠满了花藤,如同小瀑布一般垂下,上面颜色深深浅浅的小花映着傍晚的淡薄日光,花香淡雅,花架下面放着一张椅子并一张蝶纹雕花黑漆小几,摆着两三样糕点吃食等物,北堂戎渡坐在椅子上,一身素淡衣裳,手里可有可无地拎着一柄折扇,轻轻敲着面前的小几,眼神似乎有点儿恍惚,仿佛心事重重的样子,眼下他虽然可以暂时摘下镣铐出门来透透风,散一散心,但是周围却有十数名仆婢在旁听候使唤,寸步不离,更远的地方甚至还有护卫看视,被监管得十分严密,根本就不给出任何脱身的机会。
此时周遭繁花绽开,清风怡人,北堂戎渡用扇子百无聊赖地敲打了一阵面前的雕花小几,一时间忽然又放下扇子,右手微微作势,将拇指与中指扣起,余下三指依次略略舒张,十分隐蔽地做了一个动作,却发现丹田位置一片滞涩,依然是提不起半点内力来,这种结果虽然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北堂戎渡也只是存了万一的侥幸,原本就没有抱什么希望,但眼见事实再次摆在面前,心下仍然不由得暗暗一叹,心情颇为烦乱,他在这里每过三天就必须服一次药,用来封住内力,北堂陨在这个方面总是十分谨慎小心,根本就不给他半点做手脚的机会,而自己如果没有内力,只和一个普通人一样,那么从这个牢笼逃出去就永远只能是痴人说梦。
一时间北堂戎渡不免有些烦躁,却忽然又想到今天一早沈韩烟就已经遵照北堂陨的吩咐,动身离开,亲自去京中见北堂尊越一面,替北堂陨传话,下邀要求北堂戎渡前往,与北堂陨见面,思及至此,北堂戎渡心里又是愤怒又是焦躁,心中一时渴望能够再次见到北堂尊越,一时却又更盼望对方绝对不要过来,中了北堂陨的圈套,两种对立的想法纠缠在一起,把他憋得难受之极,惟恐北堂尊越万一真的落入北堂陨之手,到那时岂不是生不如死,还不知道会被北堂陨如何折磨,而至于北堂尊越究竟是不是会赴约这个问题,北堂戎渡倒是根本没有怀疑过,只因他再清楚不过北堂尊越的性子,就好象自己当初愿意以身引开追兵,替北堂尊越换取逃脱的机会一样,北堂尊越为了他的性命,也一定同样会答应与北堂陨见面……此时一想到这些事情,北堂戎渡就恨不得立刻冲出牢笼,与北堂尊越再相聚,以免对方前来冒险。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清秀的小丫鬟忽然从远处快步走了过来,到了北堂戎渡跟前之后,便垂手恭恭敬敬地道:“……殿下请回房罢,少主已经回来了。”北堂戎渡闻声抬头看向那丫鬟,同时眼角情不自禁地微微一挑,道:“他回来了?”口里说着,迅速起身理了一下衣冠,冷笑着说道:“……不是说去京中捎口信过去么?想必他现在的这个身份,也不可能就那么容易进到宫里,见到一国之君罢?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丫鬟听了,也只得陪笑道:“少主心里一直都记挂着殿下,又如何会在外面待得那么久呢,自然是事情一办妥之后便忙忙地赶回来了。”
北堂戎渡听了,微微一嗤,也不说什么,只转身沿着小路返回房间,一时那些监视着他的仆婢也立刻紧紧地跟上去,不放松分毫,北堂戎渡穿花度柳,回到房中,外面便有人忙传道:“……殿下回来了。”门外几个小丫鬟忙掀了帘子,北堂戎渡进了屋,抬眼就见沈韩烟眉目淡淡,正坐着自顾自地喝茶,神情之间有些困顿之色,仿佛有心事一般,此时沈韩烟已经换过衣服,蓝衫玉簪,作一身家常打扮,听到北堂戎渡进来,便抬起头,道:“……北堂,你来了。”
北堂戎渡见此情景,走上前去微微一哂,语气之中就略带了一丝讥嘲的味道,说道:“……孤既在此处不曾出去过,倒是不知道此处距离京都究竟有多长的路程?总应该不会太近罢,你一大早就急急忙忙地赶过去,现在这么快就又回来?”沈韩烟听了,手上的茶杯停了停,既而就有些苦笑之色淡淡积聚在嘴角,只无可奈何地看向北堂戎渡,但北堂戎渡却仍然只是像是往常一样,神情淡淡的,脸色也说不出到底是好是坏,叫人捉摸不透,并没有再说什么话,沈韩烟见状,心下无奈之余,其实也是毫不意外的,他并不是没有试过努力去取得北堂戎渡的原谅,毕竟确实是自己先欺骗了对方,对不起北堂戎渡,更何况他对北堂戎渡更是一往情深,但北堂戎渡任凭他怎么做,也总是对他一直不冷不热的,既不多么恼恨,也没有再像从前那样亲近厚密,因此沈韩烟基本也就熄了两人重归于好的这个念头,只能顺其自然了。
一时两人相对无言,也没有什么意思,北堂戎渡走到窗下,一手推开窗子,让风吹进来,然后随意就在一张小桌前坐了,沈韩烟走到他面前,提起茶壶给他倒了一杯茶,须臾,忽然说道:“……我已经捎了口信给陛下,陛下已经答应三日之后,前来与父亲一晤。”北堂戎渡原本正一边手上摇着扇子,一边扭头看向窗外,此时听了青年这话,心下不知道是什么滋味,虽然早就有心理准备,但是事到临头却还是‘咯噔’一下,说不清楚究竟是苦涩还是甜蜜,嘴上却没接话,只是重新回过头去,看着沈韩烟脸上还没有什么明显变化的神情,过了一会儿才冷淡地道:“……现在,你们可是满意了?他答应过来……你们的计策已经成功了一半。”
沈韩烟的嘴唇微微翕动了两下,有心辩解几句,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想到这里,更是愧疚,对自己的恨,也更平添了几分,一时间讪讪的,后来垂目道:“……北堂,其实我也不知道父亲他的真实想法,他究竟心里打着什么主意我也并不清楚,所以我没有办法告诉你更多,我帮不上你的忙,抱歉。”北堂戎渡听了,也只是恍若未闻一般,如今到了这个地步,其实倒是已没有太多的想法,他只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害了北堂尊越,这世上唯有北堂尊越是他最关心的人,而这个男人对他也是真的好,所以他必须尽量帮着北堂尊越,不叫对方吃亏。
想到这里,北堂戎渡秀直的眉毛微动,筹划了一下,便悠悠走到大床前,取了镣铐重新戴上,然后对沈韩烟道:“孤有些累了,你们想要怎么样,孤也管不了这些。”他此话一出,自然就是下逐客令了,此时太阳已经落山,暮色四合,沈韩烟轻声道:“……时辰不早了,北堂,不如一起先吃过饭罢。”北堂戎渡低头摆弄着手腕上的镣铐,道:“孤现在没什么胃口,不吃了,孤现在只想一个人静一静。”沈韩烟无奈,只得作罢,自己出了房间,北堂戎渡待他走后,取出自己收起来的一堆瓷瓶,用手握着,有心想要先试验一下,但是又根本不可能不惊动了其他人,万一要是让北堂陨有了什么戒备那就麻烦了,想到这里,也不得不打消了这个念头。
房间里静悄悄的,只有北堂戎渡一个人,他满腹心事地紧锁着眉头,一遍一遍地抚摩着光滑的瓶身,眼前的这些小东西现在已经是他唯一能够为北堂尊越做的,也是三日后他自己最大的杀手锏,到那个时候究竟事情是否有所转机,也许就要落在这些小东西身上了……想到这里,北堂戎渡忽然眼神一厉,将瓶子收了起来,然后才向外面高声说道:“……来人!”外面很快就有丫鬟进来,欠身道:“殿下有何吩咐?”北堂戎渡眼里闪烁着莫名的寒光,语气却十分平淡地吩咐道:“上次孤要的那些东西,土碱,湖盐,白糖,火磺油,沉香屑,明矾,猪油……蛇胆,甘草,蜂蜜,水硝油……这些东西重新再拿一份过来,分量要足。”丫鬟听了,因为有了上次的经验,便也不觉得有什么奇怪了,况且北堂陨在上一回有人去禀报的时候就已经说过了,只要不是兵器毒物之类的东西,那么北堂戎渡其他的所有要求都可以统统满足,既然有之前的这个例子,这丫鬟听了北堂戎渡的吩咐,便只是躬了躬身,退下自去让人准备。
“……那么,事情就是如此,朕已经立下诏书,若是……那么就由太子长子北堂润攸即位。”
北堂尊越的目光落在下方的一众朝臣身上,神色淡淡地说道,此时北堂尊越坐在龙椅上,俯看着下面黑压压的文武官员,他心中再清楚不过,自己是大庆朝开国以来的第一位君主,手中掌控万万人的生死,是富有天下的统治者,而这一切不但是从前无遮堡历代堡主的心愿,也是他北堂尊越为之奋斗已久的目标,为了踏上这权力的颠峰,他曾经付出过很多,不惜踩过无数人的尸骨与鲜血,然而当现在轻描淡写地说出一旦有变,则皇位有可能的下一任继承者之时,他的心情却是出乎意料地平静无波,平静得甚至让北堂尊越自己都感到了一丝怪异,其实北堂尊越十分清楚,虽然自己武功盖世,对自己有着绝对的信心,但是对方既然有北堂戎渡这个人质在手,就已经是最大的倚仗,但即便如此,这世上总有一些事情是必须去做的。
方才北堂尊越的一席话太过耸人听闻,群臣乍听之下,一时间空旷的大殿之内,所有大臣鸦雀无声,竟是无人能够反应过来,直到几个呼吸之后,朝堂之上才顿时一片哗然,都是瞠目相顾,众臣哪里能够想到,北堂尊越竟会做出这样的决定,身为一国之君,九五之尊,竟然轻涉险地,以身犯险,即便北堂戎渡乃是皇太子,但也决然不足以令皇帝用自身安危去赌!
此时北堂尊越说完各项决定与安排,丝毫不理会自己一言既出,满座皆惊的情景,只目光向下方横扫了一眼,便广袖一拂,淡淡地道:“……如此,众卿可曾听明白了?”北堂尊越说着,眼光微垂,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脸上却是露出了一抹平静而柔和的颜色,被冠上垂下的珠帘恰到好处地遮住,此时此刻不清楚到底怎的,北堂尊越忽然就想起了与北堂戎渡第一次见面时的场景,那时候北堂戎渡还在襁褓当中,却没想到自此就是一世的纠缠,那是心里的一根刺,用糖做成的刺,又是甜蜜又是痛楚……北堂尊越在宝座间微微坐直了身体,看着阶下的群臣,就在此时,大殿内互视许久的官员却是好象如梦初醒一般,‘哗啦啦’地顿时跪倒了一片,所有人在这一瞬间都跪了下来,齐声高喊道:“……臣等恳请陛下三思,请陛下三思!”
“……三思?朕已经想的很清楚,不必再多说了。”北堂尊越的眼窝下方似乎被谁染了一层淡淡的阴影,看上去竟然隐约有着一丝近乎憔悴的痕迹,北堂尊越丝毫不理会下面跪了一地的朝堂诸臣,也不顾及自己刚才一番话所引起的轩然大.波,只目光灼灼地道,话音方落,下面已有老臣连连叩首劝谏道:“……臣恳请陛下以社稷为重,以大庆为重!”北堂尊越忽然‘嗤’地一声轻笑,但眼神却渐渐寒冷起来,一股微妙的强横气息自身上散发开来,用手轻轻拍打着宝座光滑的纯金扶手,目光缓缓所及,当下一殿之人鸦雀无声,北堂尊越看着阶下那名年老的臣子,倒也并没有呵斥或者责罚对方,只语气平淡地说道:“……李庥,你让朕以社稷为重,以大庆为重,这没有错,但你是做学问的人,却可曾听过有父母弃子者?朕是天子没错,但朕也是为人父母之人,朕做皇帝只有一年多的时间,但做戎渡的父亲却已经有十九年了。”
这番话说出来,殿中众臣不知为何,却忽然有如泥胎木偶,欲再行劝谏,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了,无一人能够再接口,此时北堂尊越剑眉微微一挑,锐目轻闪,目光环顾着下方默然不语的众多臣子,轻笑着道:“……既然没有人再提出异议,那么,就这样定了。”男人说着,四下看去,修长的手掌轻轻拍着纯金扶手,嘴角则逐渐勾起一个意义不明的弧度,他身为天子,既然已经说出这样的话,那么字字句句都是金口玉言,不可能再有任何改变了,众大臣见此情景,知道诸人无论再如何劝谏也统统都是枉然,一时间整个大殿之中寂静得可怕,北堂尊越却不再看众人一眼,也没有必要再说什么话,平静一下自己的心情,便起身离开大殿。
待到与沈韩烟约定的那一日,一入夜,北堂尊越便独自一人坐在内殿当中,身体靠在椅背上,好象是在闭目养神,渐渐地,窗外月照当空,夜色已深,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道雪白的影子突然‘扑楞楞’拍打着翅膀从外面飞入,是一只信鸽,与此同时,北堂尊越蓦然张开双眼,只一抬手,那只鸽子便被一股奇异的力道吸住,身不由己地被摄到了北堂尊越的掌心里。
北堂尊越抓住信鸽之后,就从鸽子的脚爪上解下一只小小的纸卷,随后展开仔细一览,片刻之后,北堂尊越一松手,任凭那信鸽飞走,然后将手里的纸条一搓,随意扔在痰盂里,起身整理了一下衣冠,面色如常,走出了乾英宫,在夜色中径自来到城外一里左右的一处小亭。
此时夜色如墨,四下静谧一片,唯有明月高高挂在穹空之中,碎星遍洒,将小亭旁边停着的一辆装饰十分华贵的马车照得清清楚楚,周围并无什么异状,只有一名青衣小帽打扮的中年车夫等在原地,北堂尊越见状,大袖一挥,身形闪动间,脚下已无声无息地来到了马车前,冷冷说道:“……朕眼下已经如约而至,希望北堂陨没有耍什么花样。”那车夫见状,也不多说什么,只微微欠身,恭恭敬敬地道:“……请陛下上车罢,小的这便送陛下去见我家主人。”
北堂尊越到了这个地步,已经不怕对方用什么手段,因此闻言只轻哂一下,便一撩袍子下摆,痛快地登上了马车,那车夫见北堂尊越进了车厢,立时便扬起马鞭一甩,同时嘴里呼喝一声,驾驶着车子便迅速向前飞驰,很快就融入了夜色之中。
……
夜色如水。
北堂戎渡轻轻抿了一口手里的香茶,然后便抬一抬眼,对身旁的沈韩烟道:“……孤要见北堂陨,有事要与他当面说。”
三百二十七.爱恨情仇,痴怨贪嗔
窗外清风徐徐,夜色如水,北堂戎渡轻轻抿了一口手里的香茶,然后便抬一抬眼,对身旁的沈韩烟道:“……孤要见北堂陨,有事要与他当面说。”沈韩烟原本正在用小剪刀细心地修剪着灯芯,闻言微微一愣,便抬起头来看向北堂戎渡,微讶道:“北堂,你是说要见……我爹?”
“……没错,孤确实是要见他。”北堂戎渡悠悠放下茶杯,两眼直视着沈韩烟:“孤只是想和他随便聊聊而已。”沈韩烟犹豫了片刻,然后点了点头,道:“好罢,只是现在已经这么晚了,不知道爹是不是已经睡了……我让人过去问问。”但是转念一想,又道:“……不过我却是必定要在场的,否则你们二人若是一旦……至少到时候我可以护住你。”北堂戎渡听了,也没什么表情,淡淡道:“……随便罢,反正孤也并不是闲来无事想去故意惹他。”沈韩烟略带探究之意地看了北堂戎渡一眼,这才唤进来一个丫鬟,让她去北堂陨的住处请对方过来一趟。
半晌,门外忽有人低笑道:“好侄儿,眼下已经这么晚了,怎么忽然却想见我?”随即只见恍惚间好象有人影一晃,北堂陨已走了进来,沈韩烟见状,便起身微微一礼,站在一旁,北堂戎渡仍然只是纹丝不动地坐着,看着北堂陨,淡淡说道:“……长夜漫慢,孤也没有什么睡意,倒不如与伯父随便聊一聊。”北堂陨缓步走了过来,一撩衣摆便在一张椅子上坐下,这才微微一笑,道:“哦?既然如此,我也一样没有什么睡意,陪侄儿聊一聊又有何妨。”说着,忽然意味深长地看向北堂戎渡,嘴角淡扬:“……说起来,现在已经是午时了,我派去的人应该已经到了上京,按照路程算起来的话,乘坐马车会比骑马要慢上很多,再加上一路还要吃喝歇脚,不能委屈了我那二弟,这样下来细细一算的话,等到天亮以后他们也是绝对回不来的,大概是要将近天黑左右……嘿嘿,好侄儿,再有几个时辰的工夫,你们父子便能见面了。”
北堂戎渡微垂双目,一言不发,只是在听到北堂陨提起北堂尊越的时候才稍稍动了一下眼皮,整个人十分平静,须臾,忽然语气寻常地说道:“那么,孤想知道一件事,等到父亲他来到之后,伯父究竟是要提出什么要求?莫非是皇位?还是他的性命?或者是别的什么?……事已至此,还望伯父告知。”北堂陨听北堂戎渡问起,却没有立刻正面回答,而是轻笑一声,看着北堂戎渡说道:“……其实你爹答应过来与我见上一面,这让我多少也有一点儿惊讶,你爹这个人从小到大就是一副冷心肠,旁人的死活他连一眼也懒的理会,如今却为了你愿意独自前来与我一晤,的确是有些出人意料,看来他对你果然看重得很,甚至不惜亲身冒一冒险。”
北堂陨说着,打量了一下面无表情的北堂戎渡,挑眉而笑:“不过呢,我那二弟虽然一个人过来赴会,但我也相信他如果要走的话,应该也没什么人能够留下他,但是若要如此,他也肯定带不走你,那么,就看我们能不能谈得拢了。”一旁北堂戎渡好象根本没有听见一般,只两眼定定地看着北堂陨,一字一句地缓慢说道:“你还没有回答孤刚才的问题……你到底是要什么?”北堂戎渡刚说完,身旁站着的沈韩烟便有些担心地用手按住了他的肩膀,示意北堂戎渡注意一下,不要惹怒了北堂陨,但北堂陨却只是漫不经心地一笑,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说道:“……好侄儿,你现在没有必要知道这些事情,就算是让你知道了,莫非又有什么用处?”
一时间北堂戎渡目光微闪,却不知道为什么并没有勃然作色,也没有任何反应,他低头喝了一口茶,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忽然开口:“……那么,你准备在什么地方见他?”北堂陨听了,倒没有再讥讽北堂戎渡什么,只悠然:“什么地方都无所谓,这不重要。”北堂戎渡顿了顿,垂目掩去自己眼底深处的寒光,然后便心平气和地说道:“……既然这样,那就在孤眼下住的这个院子罢。”北堂陨闻言,并不在意,也想不出其中有什么不对,总之只是完全无足轻重的小事而已,因此便可有可无地低笑一声,道:“难得侄儿提个要求,自然没有什么不可以。”
北堂戎渡听了,眼中顿时寒光一闪,但他掩饰得极好,面上也没有露出什么破绽,只是不着痕迹地转开了话题,用手拨了拨腕子上的镣铐,淡淡道:“……时至如今,这个东西孤应该也不再需要了罢。”北堂陨听了这个要求,只微微一扯嘴角,没说话,却以眼神对沈韩烟示意了一下,沈韩烟见状,便取出了钥匙,将北堂戎渡手腕与脚腕上的镣铐都给打开,沉重的铁链一经除去,北堂戎渡便轻轻抚摩着自己的腕子,垂目不语,此时北堂陨却皮笑肉不笑地道:“是了,三日的药效也快到了,为了到时候保险起见,不出什么差错,还是提前吃了药才好。”
北堂陨说着,自怀中取出一只小小的玉瓶,拔开塞子从里面倒出一颗药丸放在掌心里,递了过去,北堂戎渡见状,暗自恨恨,却也没有别的什么办法,只得伸手接过这颗能够封住内力的药丸放进自己嘴里,刚一入口,那药丸就立刻融化,根本做不了什么手脚,北堂陨在一旁目光炯炯地监视着,根本不放过北堂戎渡哪怕一个动作,直到确定北堂戎渡已经真的服了药,这才笑了笑,重新安安稳稳地坐在椅间,舒然对沈韩烟道:“我儿,天亮之后记得给太子好好收拾装扮一番,不然等到我那二弟过来的时候,还以为是我这个做伯父的亏待了他儿子。”沈韩烟微微欠身道:“……我知道了。”一旁北堂戎渡目光幽冷,却只是低头喝茶,一言不发。
转眼间已是第二日,待到天色渐渐暗下去之际,一辆马车自远处驰来,徐徐停在了大宅前。
门口早已有人等候多时,见了马车便立刻上前,为首的青年身穿象牙白的挑线蜀锦长袍,黑发如墨,正是沈韩烟,就在此时,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自车厢中慢慢出来,一头乌发整齐地披在身后,身裹一件淡紫色的长袍,走下了马车,行动之间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神情从容如常,举手投足之余亦是威严尽显,气势难言,沈韩烟见状,便上前微微欠身,恭谨一礼,同时言语简洁地说道:“……韩烟见过陛下,陛下一路劳顿,实是辛苦了。”北堂尊越负手于背后,面上并无一丝一毫的表情,冷若冰霜,低沉的声音却缓缓响起:“……北堂陨身在何处?”
“……家父已经恭候多时了,陛下请随我来罢。”沈韩烟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同时侧身让开,表示自己会在前面带路,北堂尊越见了,也就不再多说什么,只随着沈韩烟一起走进了大宅。
这所宅子极大,北堂尊越跟在沈韩烟身后,表面上一副气定神闲之态,但心中却是沉重,更是牵挂着北堂戎渡,一时间到了一处清净的院落,此时不过是刚刚天色暗沉,还没有真的黑下来,但道边的琉璃灯已然高高挂起,远远却见一名身穿蓝袍的修长男子站在屋外,容貌俊美英挺,凛然有威,面上隐约带着笑容,正是北堂陨,见了北堂尊越,面上似笑非笑,倒也并无二话,只眼神微微一闪,笑道:“二弟来得迟了,让为兄好等……多日不见,倒也想念。”
北堂陨含笑说着话,语气也十分自然,就像是平常人家的兄弟之间问候一般,很难想象得到在这一番看似平静的假象之下,会暗藏着什么样的波澜,北堂尊越目光一聚,慢慢走近,心下估量着自己突然出手将北堂陨拿下的可能,但这个念头只是在脑海之中一闪,立刻就被打消,只因为北堂尊越很清楚,虽然自己的修为在北堂陨之上,但北堂陨却绝对不可能在短时间内被自己所制,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更何况北堂戎渡如今还在对方手里,更是不能轻举妄动……想到这里,北堂尊越放下了一切杂念,沉声道:“……朕已来了,那么,戎渡呢?”
“二弟还是先入内一坐罢。”北堂陨笑容不改,心中所想也不容他人窥探,只轻描淡写地道,北堂尊越未再多说,只是随他进去,一时兄弟二人入室相对坐下,北堂陨这才微微一笑,目光毫不掩饰地打量着北堂尊越,心中翻涌着无数念头,甚至连自己也分辨不清,两人都是一样冷峻的面容,嘴角也都是紧抿着,北堂陨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有些隐隐兴奋了起来,但就在这个时候,北堂尊越却端坐着不动,淡淡开口直奔主题,说道:“……戎渡如今却在何处?”
这一句话一出来,却好象打断了什么重要的思绪一般,北堂陨的脸色开始微微阴沉了下来,变得有些冷酷的模样,但这只不过就是眨眼之间的事情,下一刻,北堂陨已是重新轻哂起来,对门口的沈韩烟道:“……韩烟,去带你堂弟过来。”一旁北堂尊越面色沉沉,只坐着不言声。
却说北堂陨与北堂尊越见面之际,那厢北堂戎渡正独自一人待在房中,门口有人严密把守,北堂戎渡身上穿得整整齐齐,手里拿着一条制作粗糙的怪异腰带,长长的腰带上缝着许多小兜,紧紧并成一排,北堂戎渡将面前的一堆小巧瓷瓶一个个插到小兜里,每个兜子放上一个,且宽松得当,保证不会让瓷瓶掉出来,北堂戎渡手脚麻利地做好这一切之后,便将腰带小心地捆在自己腰上,然后在外面套上一件雪白的宽松外罩,系上带子,这么一来,从外观上就完全看不出有什么异样了,一时北堂戎渡用手摸了摸腰间,随即面上就缓缓露出了一抹古怪之极的笑容,坐在桌子前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慢慢喝着,刚喝了一半,忽然门外似乎有人说话,未几,沈韩烟走了进来,面色复杂地看了一眼北堂戎渡,道:“……北堂,陛下已经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