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云飞渡 第202章

作者:四下里 标签: 快穿 近代现代

父子二人四目相对,彼此都没有说话,就这么对视着,此时突然间一道闪电从京师上空掠过,伴随着一记闷雷炸响,震得整座乾英宫都好象颤抖了起来,大雨如瓢泼一般,冲洗着天地间的一切,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北堂尊越的身体似乎微微动了一下,两只狭长的金色眼睛却连眨都没眨,只笔直地看向站在门口的那个高挑青年,那个面无表情的俊美青年,自己的孩子,薄薄的唇角忽然就隐约挑起了一个意义不明的模糊弧度……然而这点细微近无的变化并没有逃过远处北堂戎渡的眼睛--昨夜还是耳畔喁喁私语,彼此难舍难分,谁料想,当漫长的黑夜过去,朝阳再次升起的时候,再聚首,人如旧,两两相望,一样心情,却换了模样。

--北堂戎渡望着那张与自己极为相似的完美面孔,突然间心中就涌起一阵疼痛,不可抑制。

天边突然又响起一声沉沉的闷雷,那声音并不如何响亮,然而这天地之威却震得偌大的乾英宫似乎嗡嗡作响,同时也尖锐无比地刺进了北堂戎渡的心里,眼下乌云遮住了天空,紧接着,一道白光划破了暗沉,炸起一声响雷,片刻之后又发出嗡隆隆的闷响声,阴暗的空中仿佛有无数人在击鼓一般,那雨也下得越来越大,雨点就仿佛碎珠子也似地砸了下来,到处都是一片是雨幕,北堂戎渡蓝色的瞳孔淡淡含光,无声地凝视着远处的男人,忽然间,他两道修直漆黑的眉毛微微上扬起来,那姿态煞是好看,然而北堂戎渡心里却是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有些莫名地暴躁起来,他眼神深邃难懂,雪白的手掌垂在身体两侧,然后用力握了一下,此时此刻,北堂戎渡的脑海中出现了无数杂乱的片段,仿佛是对从前的回溯一般,曾经在这个男人手中所受到的那些屈辱,那个被强迫戴上耻辱枷锁的晚上以及之后的很多个日日夜夜,在这一刻终于统统从心底涌了上来,所有想忘也忘不掉的痛楚和恨意都在此刻涌了上来,这些庞大而深刻的记忆叫嚣着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将许许多多的甜蜜感情一口吞噬,拖入到黑暗的深渊中--二郎,我在很早以前就对自己说过,这一切,总有一天,你会统统都还给我。

殿外大雨滂沱,雨水沿着琉璃瓦间的空隙顺势淌下,交织成一片雨帘,这样的雷雨天气,仿佛隐隐透露出一丝诡异之感,就好象上苍正在动怒,坐在宝座上的北堂尊越忽然缓缓抬了抬下巴,用一种意义不明的目光看着门口,此时北堂戎渡已经转过身去,将大门关上,朱红色的门在‘吱嘎’声中被缓缓关闭,将这里与外面隔成了两个世界,烛火煌煌中,北堂尊越身上的袍子间绣着的金龙灿烂刺目,张牙舞爪地仿佛是想要冲出来,又或者是被束缚在樊笼之中,不得解脱,北堂尊越静静看着已经关上门重新转过身的北堂戎渡,金色的眸子里似乎看不出什么明显的波动,半晌,才忽然开口,缓缓说道:“……朕已在这里等你很长时间了。”

寂静的大殿中,北堂尊越的声音绝对不大,然而此刻却如同雷霆一般在北堂戎渡的耳中响起,只听‘咔嚓!’一声响,外面阴沉沉的天空中雷电大作,一道雪亮的电光照耀了整个皇宫,就在北堂尊越说出这句话的刹那,宝座上端坐的男人霍地眼神一凝,这一瞬间,北堂尊越原本似乎平和无比的气质突然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就好象一头沉睡的雄狮骤然之间苏醒过来,北堂尊越的全身已流露出一股令人窒息的威压,那并非是施展玄功所致,而是操控大权已久,掌握万万人生死所培养起来的帝王威仪,北堂戎渡心中一颤,忽然一颗心就‘嗵嗵’地快速跳了起来,此时他并不能够肯定自己先前所做的那些事情已经取得了理想中的效果,如果不曾成功,那么今日之事,自己就根本还没有赢!甚至,就很可能会自此万劫不复!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空旷的大殿里忽然响起了一阵低低的笑声,那声音在明亮的殿内回荡着,虽然十分低沉,但却是无法遮掩住其中的伤痛心灰之意,北堂尊越低声笑着,高大的身体在烛光中却显得有些诡异地单薄,在背后的墙壁上投出一个愤怒而压抑、隐隐流露出孤独之意的身影,北堂戎渡眼看着这一幕,不由自主地微微咬住了嘴唇,目光中闪过一丝复杂之色,但他还是面色不变,忽然迈步缓缓向前走了几步,在他的身后,留下了一串湿漉漉的足印,此时北堂尊越已经停了笑,整个人仍然没有动,唯有那先前平静如古井一般的俊美面孔却已经起了变化,就仿佛那张平静的面具已经破碎,终于泄露出了里面最真实的心情,北堂戎渡一向不太相信这世上会有神,但他却崇拜着这个世上最强大的人,或许在他心里,这个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他的神,然而在此日,此时,此刻,他看着北堂尊越脸上的表情,就忽然发现了一件事--就算是这个男人,就算这个人再骄傲再不可战胜,永远都在其他人面前保持着高不可攀的印象,但其实……其实对方终究还只是凡人,一个有血有肉的男人而已。

北堂戎渡这样想着,然后就陷入到了沉默当中,方才还沉甸甸的心忽然就一下子有些松脱了起来,仿佛挣脱了什么束缚一般,因此眼下再看向那个一贯都给人以深不可测的印象的男人时,感觉就有些说不上来的复杂,此时北堂尊越仍旧坐在宝座上,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北堂戎渡,那眼神之中是无限的深沉与落寞,此时此刻,这个帝国的君主就像是一个很普通的男人,两只手搭在宝座的扶手上,轻轻地抚摩着扶手上的纹路,却不再说话,只沉默不语地面对着自己的儿子,北堂戎渡一时也沉默了,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但他也同样是平静地看着远处的北堂尊越,这时候外面的雨已经很大,天也阴沉得很,但是却更显得大殿内的灯火璀璨,将周围照得清清楚楚,就在这时,北堂尊越忽然嘴角微微一翘,却是突然大笑了起来:“好,好,好……”他一连说了三个‘好’字,略带嘶哑却放诞狂迈之意十足的大笑声回荡在幽静明亮的大殿之内,北堂戎渡微微咬紧了嘴唇,看着那个笑得几乎失态的男人,感受着那笑声中所传达出来的复杂意味,一时间不置一语,就仿佛天地之间只有这一种声音,北堂尊越笑着,只听得那长笑声回荡在大殿里,也好象是回荡在天地之间,笑声里甚至已经隐隐带了一丝癫狂之意,不过北堂尊越并没有把这种情况继续下去太久,很快,笑声渐渐止住,北堂尊越面色平静,意义不明地看着北堂戎渡,一字一句地道:“……告诉朕,为什么?”

北堂尊越静静地看着北堂戎渡,语气平常,仿佛只是在随口询问对方晚上想要吃什么一样,话音刚落,下一个刹那,突然滚雷之声大作,轰隆隆响彻穹宇,天地间雷声震震,大雨滂沱如盆倾一般,北堂尊越说这话的时候,精致无比的长眉略略皱了起来,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叩着右边的扶手,两只眼睛里仿佛闪动着某种东西,又仿佛是什么也没有,此时此刻,回忆如同潮水一般,尽数涌上心头,无数纷繁的画面在脑海之中闪现,不知道为什么,北堂尊越的嘴角忽然就不自觉地扬起了一丝淡淡的笑容--每个人的心底,都有些东西,多年来的一切迅速地从记忆里浮现出来,并且无比清晰,那些往事,那些记忆,总会给人以精神上的感动与感情上的认同,就算是经过了沧海桑田,也依旧鲜明如昨,他想起昔日自己第一次看到北堂戎渡时,那还是个浑身皮肤发皱的小东西,自己最悠闲的日子或许就是当时在与年幼的北堂戎渡点点滴滴相处的那段时光,那时候的北堂戎渡勤奋努力,偶尔也会任性胡闹,让人头疼,而如今,这一切都已经渐渐远去了,对方已经长成了一个伟岸的青年,世事莫测,不过如此。

“为什么?为什么……也许是因为,我长大了。”不知过了多久,北堂戎渡沉思着,终于开口,清朗的声音并没有想象中的冷硬,反而温润无比,如珠如玉,北堂戎渡缓缓松开了一直紧握着的拳头,一脸平静地看着远处那个天下间最为尊贵的男人,薄唇微动,轻声道:“是的,我长大了,不再是小孩子了,而是一个男人……这个答案,父亲你还满意吗?”北堂戎渡平静地说着,然而他的心却不能够像表面一样平静,只因为他忽然发现,自己永远也不可能在北堂尊越面前真正地保持绝对的冷静,而当他明白了这一点的时候,除了在心底深深地叹息一声之外,再没有任何话可说,也没有任何事可做,北堂尊越是他的心魔,并且会永远存在下去,除非他死,不然就不能忘,也不想忘……父亲,像你我这等人,天生就应该忘情绝性,可是毕竟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若是真的什么都可以抛掉,那么这做人又有什么乐趣?

北堂尊越微微一滞,狭长的双眼当中流露出了一丝复杂之色,却终究没有说话,也不需要再就此质问些什么,因为答案已经给出来了,北堂尊越很清楚,青年说的也许确实就是实话,作为对方的父亲,北堂戎渡在这世间最爱的人,他有资格如此自信地判断出来这一点……北堂尊越的眼中透出一丝几不可觉的苦涩,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只是脸上却依然还带着笑色。

“隐忍蛰伏这么久,终于在今天一朝爆发……爹,你知道么,我当年离开无遮堡之后,曾经在江湖上遇见过一个算命的相士,那人只看了我一眼,便说我天生反骨命格,日后贵不可言,直到如今,我发现他说的确实没有错。”北堂戎渡面色微微柔和下来,又向前走了一步,他在款款说出这番话的时候,表情端然如常,并没有什么格外的情绪,金冠黄衣,翩然出尘,然而俊美如斯的面孔上每一块肌肉都在紧绷着,他嘴里说出来的每一个字也都好象在向空气中传递着心底的真实想法,北堂戎渡微微抬首,平静的双目中忽然隐约沸腾,煮着那贪嗔痴恨爱恶欲,此时他已经占据先机,看似已经将大局掌握在手,这原本应该是极为高兴的事情,但是当此刻无限复杂的情绪翻涌在心头之际,北堂戎渡却忽然就陷入到了某种难以自拔的迷惘当中,他面对着北堂尊越,明明应该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来接管一切,然而,当真正看到了对方的时候,就仿佛积雪遇到了太阳,纸张遇到了烛火,很多东西瞬间就已经消失不见。

北堂戎渡静静与北堂尊越对峙着,面色复杂,就是这个人,惊才绝艳,让他由衷地崇拜着,暗暗地追逐着;也就是这个人,在多年前以一种不可拒绝的姿态强行将自己的人生改变,硬生生地把他带上了一条陌生的道路,过往单纯的父子骨肉亲情,在一夕之间被掺进了太多欲`望的痕迹,也教他真正知道了什么是情爱滋味;还是这个人,一夜之间将奇耻大辱加诸于他身上,耻辱的枷锁虽然早已拿下,但耻辱的烙印却至今还在;同样还是这个人,现在就坐在他的面前,被他困在这间名为乾英宫的牢笼里,两两相望……虽然此刻似乎胜券在握,但是北堂戎渡的脸上却不见半分轻松,有的反而只是沉重,只因他再清楚不过,自己今日的所作所为,就代表了他与平生至爱之间,已经有了一道或许永远也填补不了的鸿沟。思及至此,北堂戎渡知道今日无论最终是胜是负,有些东西都可能再也回不来了,自己与这个男人彼此纠缠了这么多年,两人之间的感情已经极为深重,年幼时,是北堂尊越悉心指导武艺,言传身教,毫无保留,成长后,是北堂尊越让他知晓情爱滋味,百般疼宠,这个男人待他当真不薄,而今一朝破灭,在当初亲手倒下那杯酒的一刻,就已经代表他再也走不了回头的路了……一时间北堂戎渡忽然就微微仰起了头,试图让什么东西重新流回眼眶,但是尽管如此,却也再是按捺不住,又怎么能够?眉头紧蹙之间,双目蓦地一热,一行晶莹的眼泪便无声地滚滚而下,顺着雪白的脸颊不由自主地流淌下来,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却只是未到伤心处罢了!

是啊,覆水难收,有些东西再也收不回去,纵然是帝王将相,人间无边富贵,也一样做不到,因此北堂戎渡只能忍住,任凭泪水蜿蜒而下,流过光滑的脸颊,却从始至终不肯有半点声音露出来,不肯哭泣,此刻在大殿中,这个俊美的青年或许已经是世上最有权势的人,可是在此时此刻,在宝座上的那个男人面前,却仿佛变成了一个孩子,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北堂戎渡的手微微有些颤抖,脸色也有些苍白,然而当北堂尊越看到北堂戎渡流下泪水的时候,原本平静无波的脸上却终于露出了一丝温情之色,男人静静地看着北堂戎渡,放在扶手上的手没有丝毫的颤抖:“……是的,原来是朕错了。”北堂尊越忽地洒然一笑,同时又似乎轻轻叹了一声,说道:“其实朕总是以为,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情能够让朕觉得承受不住,但是当事情真正发生的时候,朕才发现原来自己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冷静……朕高估了自己。”

北堂尊越缓缓说着,这也许也是他的心声,某种东西透过了言语明明白白地展现出来,那是让人无可承受的沉重,甚至伤感,此时外面又是一阵雷光交织,大雨‘哗啦啦’而下,北堂戎渡站在原地不动,定定看着宝座上那个神色落寞的男人,那人仿佛被笼罩在铺天盖地的孤独之中,沉默着,平静着,此时此刻,半点也看不出身为帝王与绝代高手的威严……北堂尊越的眼中流露出一丝追忆之色,轻声笑道:“朕这个人一向自负,这辈子应该是改不了了,这种臭脾气,果然是不讨人喜欢。”北堂戎渡默默开口,同时也微微摇头,说道:“你即使有再多的不好,也一样有人喜欢。”北堂尊越注视着青年,咀嚼着这一句话,然后就自嘲般地笑道:“……也包括了你么?”北堂戎渡深深望着他,并未解释什么,只颔首道:“也包括我。”

北堂戎渡答完这个问题之后,就自嘲般地笑了笑,再次沉默了下来,在此之前他已经想过,当自己真正面对北堂尊越的时候会是一番怎样的场景,现在看来,自己果然还是有着那么多的不安,北堂戎渡忽然一撩衣摆,双膝缓缓一屈,最终跪在了地上,道:“……是儿子不肖。”

北堂戎渡说着,重重地叩了一个头,额头触地,他虽然是两世为人,带着原本的记忆来到这个世界,但北堂尊越却一直是一个特殊的存在,他接受了这个男人,而这个男人也伴随着自己逐渐成长,容忍着自己的任性,始终为自己遮风挡雨,同时也成功地将‘北堂尊越’这四个字刻在了他心底的最深处,从彼此第一次见面时的惊愕,第一次深刻明白情爱滋味时的心动,这些年来,早已刻骨铭心,北堂戎渡突然想起了真南山的那一晚,当时北堂尊越误以为自己在酒中做了手脚,可是北堂尊越却还是喝了,即便是到了如今,他也仍然忘不了当时北堂尊越眼里流露出来的那种名为痛苦的神色,忘不了这个男人嘴角含起一丝笑意,毫不犹豫地仰头将杯中美酒饮尽,微笑说着‘你亲手斟的酒,朕又怎能不喝’的情景,北堂戎渡也永远忘不了这个知他懂他的男人那霸道的笑容以及关切的眼神,这是平生唯一一场最深刻最彻底的爱情,这个人在自己心里的地位也永远无法被取代……原来,早就已经放不下了么?

北堂戎渡又重重叩了一个头,声音淡淡道:“……儿子不肖。”北堂尊越的脸上露出一丝古怪之意,忽然就低低笑了起来,右手猛地抓紧了宝座冰冷坚硬的扶手,用那两道锐利的目光深深地盯着正跪在地上的那个年轻男子,用一种冷冽到肌肤和骨骼当中的语气一字一句地问着对方:“先前的那个问题虽然你已经回答过了,但是朕此刻还是想再问一遍……为什么?”

“为什么……”北堂戎渡轻轻咬着红润的薄唇,抬起了头来,一双眼睛望向前方,看着北堂尊越的双眼,他一瞬不瞬地认真看着那个男人,脸上的泪痕已经干了,半晌,忽然就嘴角微微上挑,说道:“二郎,你说这是为什么呢?”话音未落,北堂戎渡俊美的脸孔却是不由自主地隐隐有些扭曲起来,幽深的眼眸中深深透露出无穷无尽的怨怼之意,他紧紧盯着北堂尊越的脸,就好象透过这张脸去看到那天晚上这个男人脸上的冷酷模样,北堂戎渡只觉得心中涌起了一片难以压制的浪潮,他克制着自己,轻声对北堂尊越说道:“……二郎,你还记得那天晚上罢?就是那个晚上,你是怎么对待我的?你甚至可以说是强`暴了我,不是么?”

“……就是那个晚上,我的自尊,我的骄傲,统统都被你踩在了脚下!”北堂戎渡面上淡淡的血色如同潮水一般退去,此时此刻,他只觉得胸腔里翻江倒海,一时心情难以言说,仿佛又回到了那个他再也不愿意想起来夜晚,先前的那些情怀迅速地一去不复返,甚至就连北堂戎渡的呼吸也因为激动而变得开始急促起来,双拳紧攥--原来爱与恨的边缘,同样是折磨!

“当时你说了,我已经没有了对你说‘不’的权利,再也不可以拒绝你,只要你需要,我就必须随时接受你的要求,这就是你对我的惩罚,这就是天子的意志……二郎啊二郎,那天晚上你对我说过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我都记得清清楚楚,从来没有片刻忘记过!”

三百六十四. 雷雨

“当时你说了,我已经没有了对你说‘不’的权利,再也不可以拒绝你,只要你需要,我就必须随时接受你的要求,这就是你对我的惩罚,这就是天子的意志……二郎啊二郎,那天晚上你对我说过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我都记得清清楚楚,从来没有片刻忘记过!”说到最后,北堂戎渡嘶哑的声音就仿佛来自于无尽的深渊一般,愈发凛厉深沉,恰如他此时的心情,令人一听之下,不由得全身一颤,北堂戎渡的嘴唇微微翕动着,面上展现出一丝似乎过于夸张而且叫人下意识心颤的微笑,那笑容灿烂而摄人,甚至应该说是好看无比,能够清楚无误地感觉得出这是发自于真心的笑,并非那种流露在表面的故作姿态,然而此时无论是谁,却都可以从那笑容中体会出某种令人微微齿冷的东西,那是长久的积压,到今日,终于爆发。

北堂尊越眼见如此,亲眼看着眼前的这一切,眸中终于闪现出轻微的波动,如同风皱春水,再也无可止歇,但他却到底没有立刻说什么,只因他太了解北堂戎渡了,他知道,这最后一刻已然到来,知道北堂戎渡已经彻底放弃了最后的调和机会,再不会回头……北堂尊越看着那张与自己相似的脸,看着青年那双无论做了什么事情也依旧纯净无辜,一如当年初生时的蓝色眼眸,看着那眼睛里氤氲着的无尽情感交织,心头忽然一颤,紧握着宝座扶手的手指似乎微微颤抖了一下,此时此刻,北堂尊越平生第一次真的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对还是错,究竟应该是愤怒于北堂戎渡突如其来的背叛,还是应该承认自己曾经做过的事情本身就是错的。

远处的天际传来轰隆隆的雷声,几个焦雷自皇宫上方滚过去,震得人的耳朵嗡嗡乱响,就连大殿中明亮的烛焰也微微颤了几颤,冰冷的雨水怒洒大地,仿佛是上天正在宣泄着无尽的压抑与愤怒,无数黄豆大的雨点狠狠砸在地面上,简直就像是爆竹一般噼啪作响,砸起了数不尽的水花以及肮脏的泥水,统统交织在一起,北堂尊越沉默了许久,终于还是没有开口,而北堂戎渡跪在地上抬头看着男人,然后第三次重重叩了一个头,重复道:“……儿子不肖。”

说完这句话之后,北堂戎渡就缓缓抬起了身子,从地上站了起来,就仿佛是完成了某种只有他们父子两个人才明白的仪式一般,北堂戎渡站在殿中,眼中闪过旁人不可察觉的痛楚之色,他定定站了很久,才用略显沙哑的嗓音再次开口,如果不是看到此刻北堂尊越脸上的落寞复杂之色,或许北堂戎渡永远都不会说接下来的这些话,但是到了现在,他到底还是说了,尽管,他心中已经提前猜到了答案:“爹,我想问你,当初你如此对我,明明知道我会心生芥蒂,乃至怨你恨你,可是你却还是亲手做出了那种事来……那么,你就真的不会后悔么?”

你就真的不会后悔么?那年轻人轻声发出了质问,依然声音清亮,宛若天籁,青年站在远处,身姿挺拔,一如他北堂尊越当年,北堂尊越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笑,他默默咀嚼着北堂戎渡最后的那句话,良久,却终究还是笑了起来,没错,他有愧疚,有怜惜,也有不安,甚至自责,可是这一切并不是因为他后悔自己的行为,而是对于自己伤害了心爱之人所做出的本能反应,决非后悔!思及至此,北堂尊越忽然就想起了当日心中的感受,那时这句话就盘桓在心头,却没有说出来给北堂戎渡听,而此时此刻,却已经可以说出来了:“……朕对你的情意有多深,做的事就有多狠,哪怕日后万般恩爱消磨殆尽,朕也决不后悔自己所作所为!”

简单利落无比的回答,却透出一股何等强烈的冷静与坚持,乃至霸道,或许,其中还有别的什么,这个男人有他自己的骄傲和坚持,哪怕他此刻一只手死死攥住黄金扶手,平静的面孔下隐藏着什么,可是他还是威严地坐在自己儿子的面前,一如在从前的岁月中他带给北堂戎渡的所有印象,仿佛没有丝毫的改变,可是北堂戎渡却清清楚楚地知道,人生不能如初见!

“……是啊,你不后悔,这也是我要对你说的。”北堂戎渡仿佛并不意外这样的答案,甚至如果不是这样的回答他才会觉得奇怪,他甚至因为这个答案而感到一种淡淡的喜悦,面前这个桀骜无比的男人哪怕在这种情况下也依然傲慢,而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因此北堂戎渡只是笑了起来,他望着那个与自己相遇相识相知相亲相爱的男人,义无反顾,声音却出奇地柔和,说道:“所以和你一样,我如今所做的一切,我也决不会后悔,哪怕日后万般恩爱消磨殆尽,也决不后悔自己所作所为,不是吗,二郎?”北堂戎渡说着,目光微微温柔起来,没有任何理由可以解释他为什么会遇见了这个人,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他进入这个世界的时候是以一种再神秘不过的方式,很多事情甚至连北堂尊越也认为他那时太小了,不可能记得住那些很早以前的事情,但北堂戎渡却是连哪怕婴儿时期的事情也记得很清楚,记得北堂尊越对自己究竟是如何疼爱,然后这些记忆就统统化为愧疚的刀,在先前、现在以及未来的长久时间里都会不时地刺他的肉,刺他的骨,但唯一不变的,就是不后悔!

殿外大雨如刀,专斩伤情之人,北堂戎渡仰起头,微微闭上眼睛,一手操控了这场风波,逼宫篡位,将无数人裹挟进了这场洪流当中,他天生就是不认命的人,于是就有了这一场无关对错,根本说不清楚究竟谁是谁非的变故,他再次看向北堂尊越,然后就笑了,露出雪白的牙齿,北堂尊越也看着他,忽然就轻声问道:“虽然朕不会后悔,但是朕却还是想问一句……长生,你恨朕么?”北堂戎渡听了,不由自主地就握紧了拳头,然后又轻轻地松开,他注视着远处那个男人,微笑道:“当然是恨的,怎么会不恨呢,你做过的一些事情确实很不好,我又不是什么圣贤,怎么能不怪你怨你恨你?当然是不可能的,你设身处地去想一想,将心比心地想一想,如果爹你是我的话,你会不会也有恨呢?……可是我不管怎么怪你怨你恨你,但我总是很清楚一件事,那就是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所以我就算是恨你,但不管如何,都抵消不了我喜欢你的事实,那么你说,我到底恨不恨你?或者说,我到底有多么喜欢你?”

北堂戎渡突然大笑起来,就在这一刹那间,他忽然就恨不得能够把这世上一切可伤可笑可悲可叹之事尽数扭转,他一边大笑一边说道:“爹,像你我这样的人,求的就是一个不受束缚,自在逍遥,但是毕竟身为凡人,身在红尘当中,又怎么可能真正摆脱恩怨情仇这些东西?有恨有欲才是人!我是大庆太子,荣华富贵权柄这些东西自不必说,和你在一起的时候也很快乐,可是有时却好象总有什么东西梗在心头,让我觉得难受,所以我就去思考,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想啊想,后来就终于想到了,原来,是我不甘心啊,不甘心受你控制,不甘心在你之下,不甘心在你手中没有反抗之力……的确,你疼我爱我,甚至可以为了我付出太多,乃至性命,可是当天子一怒之时,我却会被立刻打落尘埃!你可以为我做任何事,这我相信,也很感动,可是,你也可以对我做任何事,哪怕是我不愿不甘之事,只因为你比我强!”

“……因为你比我强!”北堂戎渡目光锋利,言辞之间有咄咄逼人之势,他再次上前一步,大袖一甩,继续笑着说道:“你比我强,就是这么简单,还记得吗,你曾经对我说过‘朕不应该委屈自己,朕分明有能力解决这一切,为什么却还要让自己委曲求全,朕想要什么,直接拿来就是了’,这句话真的让我茅塞顿开,是啊,所以再怎么喜欢你,再怎么爱你,我也还是会不甘心不满意,除非我有了与你相当的力量,甚至支配你掌握你!二郎,我太贪婪了是不是?太不知足了是不是?太恩将仇报了是不是?可是这才是我啊,我北堂戎渡,你的儿子,你的男人,我原本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啊,你亲手教导出来的孩子,一匹会噬主的白眼狼!”

殿外雷声滚滚,伴和着北堂戎渡的笑声,北堂尊越默然,他就那么静静地坐着,面色似乎有些复杂:“朕没有想到,你的怨气会这么大……”北堂戎渡笑着,点点头说道:“是啊,怨气真的很大,二郎,我之所以如此,也不仅仅只是因为你曾经那样对我,其实那件事也只是一个引子而已,它的作用就是让我彻底看清楚你和我之间的问题……二郎啊二郎,我直到不久之前才彻底明白了一件事情,那就是两个人之间如果真的想要有完全自由的感情,那就必须要有一个前提。”北堂尊越深深看了青年一眼:“……什么前提?”北堂戎渡轻柔地笑着,回答道:“这前提就是‘平等’,无论是地位还是武功,权力,财富……等等等等,两个人之间只有彼此在这些东西上都差不多了,没有什么差距了,那么他们之间才会有真正平等的关系,不用去顾忌什么,担心什么,否则即使是表面看似美满,神仙眷侣一般,却到底意难平!”

到底意难平!北堂尊越的眼神终于微微一震,他的身体似乎动了动,好象是要站起来,就在这时,北堂戎渡却又向前迈出一步,从北堂尊越的角度看去,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青年的面部肌肉正微微抽搐着,北堂戎渡的手探出了衣袖,先是狠狠握紧,然后又很快松开,修长的手指似乎全力探张着,就好象是想要抓住什么东西一般,他笑着凝视着宝座上的北堂尊越,声音也似乎因为情绪的波动而略微有几分颤抖,道:“好了,不用再说什么了,该说的已经说了……二郎,依你的脾气,过了这么久了你却还没有动手,是因为……你不能动手了吗?”

北堂戎渡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在大殿中煌煌烛火的映照下,他颀长的身体在光滑地面上被拖出长长的阴影,他的声音也不再清朗,而是充满了说不出的森然与驳沉,北堂尊越眉心一跳,竟然出乎意料地没有回应,而是长长地轻叹了一声,看着北堂戎渡被烛光照得越发晶莹剔透的面孔,良久,才缓缓道:“朕今日一早醒来,就发现体内真气已被封住……长生,这,就是你给朕的惊喜么?”北堂戎渡轻轻点头,他看着自己的情人,口鼻间闻着空气中淡淡的檀香气息,一时沉默不语--北堂尊越对他真的很好,这个男人很孤单,很骄傲,也许对方早就已经把生命中最大的快乐都放在了他的身上,北堂尊越一定很希望他们两个人永远都平平静静地在一起,没有波折,这些他都知道,完全知道,然而在某些事情上,他却有着必须去做的理由!北堂戎渡大袖一甩,再次迈步向前,他哈哈笑着,道:“我不信过去,不修来生,我只认现在!此时!此刻!……二郎,你说的对,这就是我给你的惊喜啊,如果不这么做的话,我会怕!即使我算计了一切,即使所有的东西好象都已经在我的掌控之中,我也还是怕!”

“……我怕的,就是你北堂尊越啊!当今圣上武功天下第一,世所共知,所以哪怕我今天成功了,可是只要你顺利脱了身,那我就已经先失败了一半!其实我并不能控制全局的,因为总还是有很多人是忠心于你的,在我如今控制了大局而你又不出面的情况下,那些人可以顺势依附我,可是只要你成功离开了,他日出面号令,那么我相信立刻就会有很多人纷纷投效过去,而我,就会有天大的麻烦!眼下我假传诏书,逼宫篡位已经是失了大义,若是你再振臂一呼,召集旧部天下共讨,那我当真就有可能万劫不复了!所以二郎,只有彻底将你控制在我手里,我才能安心,我才算是真正的成功啊!”北堂戎渡大声说着,两道长眉已然竖起,他缓缓地走向远处的北堂尊越,一步一步,极慢极慢地走着,北堂尊越脸色如常,眼神当中却有着说不清的意味,男人依旧端然坐着不动,只平静地说道:“……是‘封心散’罢。”

“是啊,是‘封心散’。”北堂戎渡暂时停下了脚步,他的脸上微微含了模糊的笑意,只是那笑容却仿佛有极远的距离与隔膜,可偏偏,又温柔无限:“封心散……当初在真南山的时候,北堂陨就是用这东西算计了你我,一旦中招,就会暂时封结全身真气,所以后来我去秘阁遍查书籍,找到了这封心散的配方,我把它放在随身的香囊里,再掺上其他香料作掩饰,以普通酒水作为引子,一连数次,你闻了这气味,再喝了酒,自然就在无知无觉间药性入体……二郎,当初北堂陨就是用这方法让我们中了计,所以你可会想到,有生之年居然还会有第二次踏进同一个陷阱的时候?我相信你不会想到的,因为你是那么骄傲自信,不是么。”北堂戎渡顿了顿,沉声道:“只是这封心散的药力只能维持三日,所以我飞书去求了外祖母帮忙,于是她就将教中神坛下面种植的三心草给了我……二郎,这东西,你一定听说过罢?”

“……三心草?此物唯一的用处,就是其花可将其他药物的药性延长。”北堂尊越徐徐说着,狭长的凤目依旧定定地看着北堂戎渡,北堂戎渡微微一笑,道:“是啊,将药物的药性延长,所以我一连数次对你使用封心散,里面再添加了三心草,因此这药性就不仅仅是维持三日了,而是一生,这三心草的花可以将其他药物的药性延长,而发作的时间也同样会被延长了,保证它不会立刻发作,而是有足够的时间去慢慢渗透进去,所以我每次在香囊里用的封心散也都很少,昨晚就是最后的一点剂量,而今天早上,则是药力终于爆发的期限……二郎啊二郎,你这一生之中都不能再动用内力了,除非服下三心草的叶子,才能解了花的药性,而这三心草除了摩月教神坛下面才种植了一些之外,天下间再也找不到踪迹,若是你被我留在宫中,又怎么可能得到远在苗疆的三心草?你再也不会恢复内力,只会与普通人一样。”北堂戎渡说到此处,眸光一点一点地冷了下来,他用了任何人都无法察觉到的轻微沉痛语气,喃喃说道:“……二郎,你知道吗,我北堂戎渡心里有多么喜欢你,做出的事就有多么疯狂!”

“很好,很好,果然是朕的好孩子!”北堂尊越突然大笑起来,他笑不可遏,右掌重重拍着宝座坚硬的扶手:“你做得很好,让朕也着了道,你很有耐心,一直都在等待着时机,连朕也没有想到,直到现在……”北堂尊越低低一哂:“果然是朕的种……长生,朕从前就已经说过,你才是朕一生当中,最大的成就,现在看来,果然如此,你很不错,一直都很不错。”

雷声伴随着阵阵雨声充斥了整个天地,北堂戎渡紧紧咬住红润的嘴唇,他知道自己在北堂尊越的心目当中究竟是占据着一个怎样重要的地位,但此时亲耳听见男人说出这番话来,不知为什么,曾经心如铁石的他却再次发现自己眼中湿润一片,心底也生出了一种无以复加的奇异感受,那是痛苦交织着幸福。北堂尊越同样眼神深沉难懂,他望着北堂戎渡,轻声问道:“那么,为什么不干脆废了朕的武功?若是旁人动什么手脚,朕必不会上当,但是你知道的,你若是动手,朕却不会提防,不是么?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废了朕的武功,岂非一了百了?”

北堂戎渡面色复杂,道:“因为我不想那样对你,你是一个很骄傲的人,废了你的武功和封结内力是完全不同的事……二郎,其实我不是没有更保险更容易的方法让你就范,你知道吗,外祖母曾经给过我一个‘同心蛊’,它可以让一个人疯狂地爱上另一个人,忠贞不二,如果我用了它,那么除非我死或者你死,不然你就再也不可能离得开我,我叫你往东,你决不会朝西,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你都会对我矢志不改,一生一世都只会完全听从我一个人的吩咐,从此以后,我就可以高枕无忧了,比起这逼宫篡位之事所要冒的风险,实在是强多了。”

北堂尊越听了,终于微微动容:“……既然如此,为什么没有对朕用出来?”北堂戎渡轻轻地笑了起来,说道:“因为我怕啊,这‘同心蛊’虽然能让你永远听我的话,让你做什么都可以,可是那是因为我给你施了蛊,我再也不敢保证你对我的感情究竟是发自内心还是因为蛊的缘故,这样的服从,这样的情意,我不要!我要的是真真正正的你,爱我,甚至恨我,而不是一个被蛊虫影响才对我百依百顺的男人,为此,我宁愿去冒风险,用自己的双手去夺取自己想要的一切!”北堂戎渡大笑连连,他双眼明亮,看着坐在宝座上的北堂尊越,终于再无迟疑地走了过去,同时向着男人遥遥伸出手来:“……二郎,你已经让我等了太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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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下起了雨,雷声雨声入耳,轰隆隆地震撼整个天地,然而任凭风雨交加,这间静室当中却是听不到的,沈韩烟眼见北堂陨将杯内的茶水一饮而尽,眸中便闪过一道难以察觉的幽光,然后便轻声说道:“……我今天既然来了,自是有事情要和你说的。”北堂陨几不可觉地扬了扬眉,道:“什么事?”沈韩烟忽然就微微地笑了,说道:“父亲……”他顿了顿,然后就忽然向后退开了一步,青年望着自己的父亲,心中就仿佛一片燃尽了的余灰,慢慢地冷下去,他的眼中忽然就有了一丝软弱般地乞求,道:“父亲,如今大庆已立,天下太平,北堂尊越父子稳掌江山,既然如此,我们为什么一定要继续跟他们作对呢,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罢,报仇并不是人一辈子最重要的事,为什么要把时间和精力都耗费在这些事情上面?我们……算了罢。”北堂陨听了,眼中寒光一闪,顿时冷笑道:“我的事,用不着你多管!”沈韩烟唇际微微泛起一丝凄楚之色,忽然微笑道:“那么,就算你不甘心,你要报仇,可你为什么一定要杀北堂戎渡?当年之事是北堂尊越所为,与北堂戎渡又有什么关系?为什么?”

“你这是在质问我?”北堂陨的目光如利刃一般直迫向青年:“我做事,没有为什么!”沈韩烟深深吐出一口气,面上浮现出一个黯淡的笑容,又仿佛有些轻松,他对着北堂陨无声无息地温柔一笑,说道:“父亲,你已经疯了,很早以前你就已经疯了……”北堂陨没有想到一向温顺听话的儿子会突然这样说话,一时不由得愣了一下,随即就冷然长笑出声:“不错!不错!我早就已经疯了。”沈韩烟抬头,看着男人散发出异彩的幽暗双目,他慢慢笑了起来,道:“爹,你知道吗,今天发生了一件大事……北堂他,已经逼宫夺位,他既然会这么做,那就一定是有了极大的把握,应该会成功的罢。”青年淡淡说着,北堂陨却是乍听之下,猛然间双眉竖立:“……什么?”他的脸上突然就闪现出妖异的色彩,似乎是极度的兴奋,又似乎有着莫名的期待:“……很好,很好,北堂戎渡那小子居然……很好!当真是天助我也!”

北堂陨似乎陷入到了某种极度的狂热当中,他忽然放声大笑,既而右手一把抓向旁边放着的宝剑,就欲起身,然而就在这时,北堂陨的脸色却猛然间变了,只因就在他刚刚抬起手臂欲拿宝剑的瞬间,一股剧烈的疼痛突然就席卷了全身,即便是以北堂陨的定力之深,竟然也几乎痛得站立不住,仿佛体内正翻江倒海一般,经脉犹如针刺,显然这痛苦并非可以轻易承受,北堂陨蓦地眼中寒光大起,他是极聪明的人,好象在这一瞬间就已经想明白了什么事情,立刻死死看向了几步外的沈韩烟,眸内倏然爆出杀气,似是不能相信一般,两只狭长的凤目微微暴突而出,模样直欲噬人,北堂陨极力忍住这足以让普通人死去活来的痛楚,直直攫视住青年的双眼,心中只剩下无尽的震惊与怨毒,有无限不甘,咬牙道:“畜生!你竟敢……”

沈韩烟俊雅的面孔上闪过一丝不忍,但随即又显露出满满的毅然之色,他向后微微退开了几步远,冷眼看着北堂陨此刻暴怒无比的模样,开口缓缓说道:“爹,你不要怪我,是你逼我的……你真的不应该伤害北堂!我欠你的已经用这些年还给你了,可是我欠北堂的却有很多很多,我这辈子都已经还不清了!”沈韩烟脸上的表情似哭似笑:“外面的人我都已经杀了,没有人会来这里,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北堂陨怒不可遏,冷汗顺着额头直流下来,整个人微微颤抖着,喘着粗气道:“你让我一身功力尽散……畜生,我是你生父,你竟敢如此!”

沈韩烟死死咬着嘴唇,有殷红的鲜血渗了出来,满嘴都是血腥气,他沙哑地笑着,低声说道:“……我怎么不敢?是啊,在你心里,我肯定是不敢的,我一向那么听话,那么顺从你,不会违逆你,可就是因为这样,所以你根本就不会防备我,你对我这个儿子没有警惕之心,所以我才成功了,这段时间我一连在你茶中下了多次化功散,若换了别人下这慢性药,你怎会这样上当?只因你太相信自己这些年的经验了,你从来不相信你软弱听话的儿子会有胆子算计你!这么多天下来,这化功散的次数在今天终于凑足了,总算是不枉我一番工夫!”沈韩烟说到最后,已经笑得声音嘶哑,北堂陨死死盯着他,双目圆睁,有着无限的不甘与愤怒,艰难道:“好,好,好……你为了那北堂戎渡,竟然对我如此……果然是我北堂陨的好儿子!”

北堂陨说到这里,已经开始站立不稳,嘴角缓缓流出一线血丝,沈韩烟踉跄着退了一步,凄然道:“爹,你散功之后或许也是一件好事,没有了武功,你以后就不能再做那些事了,我会好好奉养着你,我们平平静静地过日子,难道不好吗?”北堂陨挣扎着极力站稳了身子,厉声道:“畜生!你为了一个男人,竟然下手害你生父……”沈韩烟此时已经出奇地平静起来,他轻声道:“是啊,我早就是个罪人了,这一身都是罪孽,我对不起的人很多很多,所以,我不在乎有更多罪孽加身,我根本不在乎了。”北堂陨急怒攻心,他这几日闭关就是为了突破瓶颈,方才正运转玄功之际,正好沈韩烟却来了,他便暂时停下运功,此刻迅速散功之下,加之惊怒交加,情绪波动极大,一时全身气血沸腾,狠狠盯着青年,伸手便向对方抓去:“韩烟,你……”话未说完,突然‘噗’地一声喷出了一大口鲜血,已是走火入魔,俊美的面孔扭曲着,满脸怨毒之色地倒了下去,沈韩烟失声道:“爹!”手疾眼快地将男人接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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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外大雨倾盆,北堂戎渡向着北堂尊越一步步走去,事到如今,就算老天要为难他和这个男人,他也不认命,也不会放弃现在要做的事情,无论日后承受什么后果……北堂戎渡含笑微微,道:“二郎,我欠你的,这辈子大概也还不清了,我也舍不得还清,所以啊,就这么纠缠着罢,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就什么也不怕,如果没有了你,我想我一定会变成一个疯子,我不但要赢得天下,同时也不肯输了感情,你说,我是不是很贪心呢,又要皇位,又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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