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云飞渡 第40章

作者:四下里 标签: 快穿 近代现代

这一对父子目光平静地对视着,半晌,北堂尊越的唇角扬起冷冽的弧度,“这个没了,以后还会有,只要你想要,以后你当然会有很多孩子,随便你想要多少。”

北堂戎渡的眼睛里忽然有了宁静如秋水的淡薄笑意,直视着北堂尊越,目不转睛地盯着男人英俊以极的面孔:“如果这个孩子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没有了,我不会觉得怎样难受,可偏偏,它是你让人打掉的……我的父亲打掉了我的孩子,哪怕它也许不是我的,但毕竟有一半的可能。只要想起它是你弄没的,我就觉得难以接受。”

“这很重要吗?”北堂尊越盯着少年蔚蓝的眼睛,忽然漫声轻笑道:“你长得极似本座,尤其是这嘴唇,薄极无情……只是你到底也多少还有点儿像你母亲,让你有时候,偶尔也会软了心肠——”

“……够了,别提我娘。”北堂戎渡打断了男人的话,他向来冷静,然而不知为何,此时却突然从内心深处涌出了一丝难言的躁意,北堂尊越静静地看着自己这个儿子的双眼,忽然间低笑了起来,神色微微释然,似乎是终于得到了他想要了很久的一个答案,他缓缓朝着少年走去,然后伸手托起对方的下巴,微笑道:“渡儿,看来本座猜得没错,你娘的死,你其实心里一直都是在怨本座的,嗯?虽然你一向都没怎么表现出来。”

北堂戎渡不料男人会这样说,一时有些愣住,良久,才突然笑出了声来:“也许罢,父亲,我承认这一点,虽然我自己也不是很清楚。”北堂尊越的眼光一点点地有些冷下来,然而也还是笑容未敛,只注目于北堂戎渡,道:“为了她,你心里怨本座,现在又为了一个不知道是谁的孩子,你生本座的气,是不是?”他说着,心底忽然就涌起一丝怪异的愤怒,不知从何而来,也不知因何而起。北堂戎渡并未直接回声,只是捏着那柄扇子的手指微微收紧,突然,他动作轻缓却又坚定地推开了北堂尊越托住他下巴的手,抬眼看着面前的男人,如往常一般神色平静,徐徐道:“既然说到了我娘……那么爹,你知道不知道,你和她之间最大的差别,究竟是什么?”

“是什么?”北堂尊越面上浮出一个探究性的笑容,直直盯住北堂戎渡蓝如天空的双眼,似有些许微微的不甘和困惑,他略略迟疑了一瞬,终究还是问了出口:“本座给你的,其实从来都不比她少……难道是因为你日日在她身边,你们母子在一处的时间,比本座多的缘故吗。”

北堂戎渡微微一叹,语意萧索,摇头道:“不是的。”他沉默了很久之后,忽然重新开口说道:“其实爹,你疼我也许真的不比我娘少,可是,你们到底还是不一样。”室中纱幔轻垂逶迤于地,仿佛是无言的隔阂,北堂戎渡面上的神情似是若有所思,,胸口随着呼吸平稳地微微起伏着,片刻之后,便笑了起来,声线清和,耳上的一只赤翎朱雀坠子微微悠晃着,上面镶着的宝石珠光绚烂,如同一点清冷冷的璀璨星芒:“我娘她爱我如性命,不管我是聪明伶俐,还是普普通通,甚至是个傻儿,或者身有残疾,她都爱我,在她心里,我只是她心爱的儿子,是她的心头肉,好也罢坏也罢,无论将来是了不起还是庸碌无为,我都永远只是她的渡儿,她的心肝宝贝,她一切爱我疼我的举动,都没有前提,没有条件。”

北堂戎渡明亮的蓝眸抬起,看着男人隐隐散发着异彩的凤目,无声无息地微微一笑,道:“可是父亲,你和娘不一样。我自小就聪明伶俐,根骨奇佳,心性亦是坚稳冷硬,是你喜欢的继承人……父亲,如果我没有自幼就表现出超出旁人的优异,你会注意到我,关心我吗?在你眼里,儿子女儿什么的其实不重要,如果孩子庸庸碌碌,资质普通,不堪大任,没有表现出让你感兴趣,能够引起你重视的天分,那你根本不会看他们一眼,不会在乎他们。”

少年摇一摇头,声音低柔而温和:“爹,我娘爱我没有条件,而你爱我,是有条件的……这就是你们之间最大的不同。”

窗外唯有风声扰扰,空阔的室中层层帘帷深重,北堂尊越晶黄的眼睛里光芒微敛,仿佛是第一次真正认识自己的儿子,然而他只是眯着双眼,看着眼前的少年,似乎就像是要审视出这个孩子内心深处的想法一般,久久不发一语。半晌,北堂尊越忽然笑了,唇角带着一丝诡异味道地微微翘了起来,然后缓缓敛去笑容,开口道:“还有吗?”

北堂戎渡看着男人,然后平静地微笑,笑容如同最明澈的秋水,清透而沁凉:“有……爹,我娘她爱我,可她从来没有要求过我怎样,她只希望我平安快活就好,而爹你,要求我一切都得听从你,服从你,你认为我完全属于你一个人,必须按照你的意思做事,你把我,当成了你的专有物,不是吗?可是我心里,却不喜欢这样。”

北堂尊越缓缓眯起双眼,似乎并不意外少年的回答,他笑了笑,眼眸里再没有先前的淡淡微讽之色,有的只是,一片平静与强大的自信:“渡儿,你说的这些话,难道不怕本座生气吗,还是你认为,本座已经不会惩罚你?你这样聪明的孩子,实在不应该说出这样的话来。”北堂戎渡看着男人,唇角的笑意越来越浓。也越来越充满了自嘲的感觉:“爹说的没错,是我欠考虑了……昨天晚上我还认为那个玉玲珑应该认清自己所处的境地,看清现实,在没有保护自己,拥有改变自身境地的力量之前,去尽力顺从当前的境况,以保全自己,可是我现在,却是在忤逆你,根本就是犯了和她一样的错。”

一只手动作温柔地替少年掖了掖鬓发,北堂尊越抚摩着儿子的鬓角,唇际泛起一丝笑容,然而却依稀有些模糊不清,仿佛隔得那样远:“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这么做?你应该知道,有些话,是要埋在心底的……本座难道对你还不够好吗,你从小吃的,穿的,用的,全都是最好的,本座也从来没有对第二个人这么和颜悦色,重视爱惜过。”北堂戎渡自嘲地摇了摇头,微微含了笑意,但那笑容却是隐隐有着一丝隔膜:“爹还记得前时拿鞭子打我那一回吗,当时你把我踩在地上,用脚死死踩住我的背……我说过,我很记仇的,不过父子之间没有隔夜仇,你也不是真的想要羞辱我,所以我当然不会因为这种事生气,我只是在心底暗暗发誓,我要以后,再也没有人可以这样对我。”

北堂尊越出乎意料地没有发怒,反而笑了,凝视着少年毫不退缩地与自己对视的漂亮蓝眼,缓缓说道:“你真的长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了,嗯?你自己给自己谋出敛财的路子,比如那个鹤音楼;交好各方势力,比如平剑山庄的殷知白和青帝门那兄妹两个;培养自己的心腹和势力,比如那个周允纹,天璇堂……当然,现在又多了一个摩月教,我的儿,你很好,有野心,有本事,也足够聪明。”

北堂戎渡抬头,眸中微光渐盛,瞳子里闪过一丝骄傲而冷静的光芒,最后缓缓说道:“野心……爹,我的野心,大概就是‘我命由我不由天’罢,我不愿意让别人支配我,掌控我,哪怕是你也不行……否则就像今天这样,我连一个可能是我亲生骨肉的孩子,都保护不了。”

他与他之间,一开始就存在着不可调和的矛盾,两个骨子里同样强势的人,终究是免不了要互相碰撞的一天,即便彼此间有着最亲密的血缘,也改变不了这一点……

北堂尊越的眼角微微颤动了一下,似乎是想到了一些什么,他眼中有光芒渐渐凝聚,似乎是想要思忖清楚什么东西,然而却到底没有想到什么,也没有说出什么……北堂戎渡笑容淡淡:“爹,你对我的好我从来不敢忘记,有些事,你认为是为了我好,可是你却从来都没有问过我,我到底要不要……”他说完,一丝笑容徐徐从眼底一直蔓延到唇畔,只是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他不仅像北堂尊越方才说过的那样,这双薄唇像极了北堂尊越,甚至就连这个笑容的模样,也像极了对方……少年笑了笑,如同春风吹过了湖面,皱起无数涟漪。

然而北堂尊越却没有看到,也没有因为对方的话而恼怒,他只是有些莫名其妙地察觉出一丝孤独的落寞感在心底占据了一瞬,他忽然发现,发现胸腔中有什么感觉是他再陌生不过的,慢慢地生出来,一分一分地生出来……恍惚中,还是在昨夜那开得无法无天的梨花树下,少年长身玉立,笑语晏晏,道:“百花亦不如父亲远甚。”

八十四.人面桃花相映红

床前放了一盏半人多高的纱灯,烛焰慢慢舒展着,水红色的罗帐低垂,一只手些须裸在床外,绛纱的袖子软而轻薄,里面露出的五指如同几根玉白的笋尖。也不知过了多久,那手似乎微微一动,片刻之后,有人自床内揭起帐子,慢慢坐起身来。

黑甜香沉的一觉,睁开眼,外面似乎已是晨光熹微,北堂戎渡坐在榻上,扯了扯床头的拉绳,未用多久,几名侍女就捧巾端盆地进到房内,立在床前服侍他盥洗。北堂戎渡拿起软猪鬃制成的牙刷,在一只装有薄荷、硝石、没食子、冰片、玄明粉、硼砂、青盐所配制而成的牙粉罐里蘸了蘸,细细刷完了牙,翠屏从旁边递来温水,一面道:“公子今日起得倒早。”

北堂戎渡接过水漱口,然后吐在水盂里,这才道:“饿了,弄点吃的罢。”翠屏抿嘴笑道:“今早有鸡汁浸的小笼包子,公子觉得还好?”北堂戎渡点一点头:“也罢了。”翠屏拧了一条热毛巾替少年擦脸醒神,北堂戎渡只觉得十分舒服而松弛,便在此时,床内沈韩烟微微醒转过来,睡眼惺忪的模样,用手揉了揉眉心,慢慢翻过身,低声问道:“什么时辰了……”

一名侍女轻声说了时间,北堂戎渡已经套上一件淡烟霞色的单袍,床前两名侍女正蹲着身子给他穿鞋,闻言便回过头,微笑着道:“天还没怎么亮,不用起来得这么早,再躺一躺罢。”一面说,一面已起身下床,平伸开双臂,任侍女为他穿衣:“我今天去外祖母那里说说话,也有日子没见她了。”沈韩烟知道这几日北堂戎渡父子两人起了嫌隙,闹得颇不愉快,想来北堂戎渡是想要去外祖母那里散散心,因此便道:“你去也好。只是北堂,堡主毕竟是亲长,你是小辈,何必——”

“韩烟,你也不用多说。”北堂戎渡将下巴微微抬起,让人给他整着领子,脸上浮现出一丝淡薄的笑,语气中有着些许漫不经心的微讽:“我也不想说些什么——前时那女孩儿有孕一事,并没有外人知道,却怎么一夜过后,瞅着我正好在后山林子里练功的时候,父亲就恰巧让人把孩子打掉了……我这碧海阁里的人,看来也不全都是跟我一条心,所以既然人多眼杂,有些话,我还是不说也罢。”

这一番话就有些诛心了,不是下人应该听的,听因此北堂戎渡这话一落,屋内的几名女子顿时便脸色一白,急忙统统跪了下去,唯有翠屏还给北堂戎渡继续往腰带上拴着荷包玉佩等物,轻声劝道:“公子……”北堂戎渡也不在意,抬抬下巴示意诸女起来,道:“你们也不用怕,想来应该没你们几个的事,起来罢,给我梳头。”说着,已坐在镜子前,众女这才战战而起,按部就班地伺候北堂戎渡梳发戴冠。

正是春日缱绻,空气里弥漫着带有花香与青草的气味,桃花曼开,轻红飞扰,一名丽装少女伴和着悠悠丝竹歌舞之声,在一株桃花树旁起舞,正是牧倾萍,只不过刚跳了不多时,她便忽然停了下来,转而朝着不远处的一座亭子轻喊道:“姨姥姥,我是不是跳得不够好?”

此时日色灿若鎏金,春日的阳光带着薄薄暖意,在地面间铺下金沉沉的光泽,亭内一张小榻上半倚着一名绝色丽人,自是许昔嵋,正拣了面前小几上的蜜饯吃着,闻言,便轻轻一笑,唤道:“先歇着罢。”牧倾萍有些自己和自己赌气的模样,跺了跺脚道:“我就不信了,莫非这惊鸿舞我就当真跳不好了?”说着,便叫几名乐师重新奏乐。

许昔嵋款款起身,走出凉亭,笑道:“傻丫头,你若是真要学,便仔细看我跳一回。”语罢,水袖忽然一舒一甩,裙摆飞扬间,已似一只蝴蝶一般,翩跹在日光当中。

四周花木葳蕤,缤纷吐芳,许昔嵋手臂轻舒,身姿如花枝摇曳,那一股妖娆妩媚之态,几乎让牧倾萍看得呆了,一曲终了,唯闻余音袅袅,阳光细碎地洒在地上,几树桃花映着许昔嵋含笑如花的雍容眉眼,明艳夺目以极。

牧倾萍又是惊喜又是欣羡,拍掌道:“姨姥姥跳得真好!我以前从没见过有谁能跳得这么美的。”她今日穿着浅粉色银纹百蝶穿花上衣,领口绣有菊纹,下面一条藕荷色绣白玉兰的长裙,衬得身段十分美好动人,宛若一株新生的春柳,青丝中斜簪一枝点翠步摇,整个人如一朵滴露的芙蓉,娇美难言。许昔嵋从她眉眼中依稀觅到几分长姐当年的形容,不觉心下软润,温暖的手掌携了少女的柔荑,笑语柔和:“来,过来坐着说话。”说着,就让乐师都下去,两人一同回到亭内,相对坐下。

彼时清风送爽,牧倾萍手里把玩着一柄精巧的素纨芍药花团扇,如水明眸好似清亮亮的溪水流过,看着许昔嵋,轻轻咬了一下粉唇,羡慕道:“姨姥姥是怎么保养的呢?看起来简直都能说是我姐姐……若我日后也像这般,减寿几年都是愿意的。”许昔嵋轻轻一嗤,忍不住笑道:“我已四十多了,还年轻什么?你细看看,就知我眼角也有皱纹了。”牧倾萍笑得如同银铃一般,声音清亮动人,俏生生地道:“您还埋怨呐?我长这么大,见过的最漂亮的女子就是您了。”许昔嵋牵过她的手,笑着抚摩道:“好甜的小嘴儿!丫头我问你,你今年可是已经十七了罢。”

少女纤细白皙的手指持着团扇,扇上的明艳芍药与她妍丽的面容相映,十分动人,牧倾萍点点头,含笑道:“嗯,我确实已经十七岁了。”许昔嵋尾指上套着的金镶翡翠护甲流光溢彩,隐隐有斑斓之色,轻轻划过少女的手背,带起一丝微凉,笑道:“我像你这个年纪时,连渡儿他娘都早已生了,怎么,你却还连个中意的男子也没有么?”

牧倾萍脸色一红,握在扇柄上的手指不自觉地略动了一下,抿嘴儿道:“您说这个做什么……”许昔嵋笑容丰艳似一株红蔷,道:“这有什么的,我听说你可是惹得江湖上不少的青年才俊都暗地里倾慕,其中有个苏青鹤还私下里求过亲,只是你看不入眼罢了。”牧倾萍脸上微微一红,吐一吐舌头道:“我没说他们不好,也不是看不入眼,只不过我不喜欢罢了。”许昔嵋不觉轻笑,口中问道:“哦,那你可喜欢什么样的?”

牧倾萍虽是未出阁的少女,但她向来生性并非腼腆,况且此处也没有旁人,因此低头用手慢慢拨着手腕上的镯子,半晌才说道:“他么,须得对我好才行。”许昔嵋失笑,一双美眸中波光流转:“这算什么条件?也太简单了些。”牧倾萍微微嘟起粉唇,道:“这条件怎么算是简单呢?我若是喜欢谁,他以后就要一辈子都对我好,永远只有我一个人,不能再有其他女人了。”许昔嵋慢慢啜着香茶,这才笑着‘哦’了一声,哂道:“丫头,这条件可当真是不简单了……何止不简单,只怕是相当地难才是。”

牧倾萍一双妙目微微睁大,有些不服气地道:“所以我才讨厌那些人,凭什么女人只能一辈子都守着一个男人,而男人却要拥有许多女人,风流多情?难道身为男子,就不能只一心一意地待一个女子么?”许昔嵋笑意缱绻,微微轻叹道:“男儿多薄情,不过如此罢了。”牧倾萍轻哼一声,手中的团扇摇了摇,头上一双蓝宝石蝴蝶花颤巍巍地晃动着,倔强道:“从小到大,我的东西都是不肯和别人分享的,何况是喜欢的人呢,如果他不能一心一意地待我,那我宁愿不要,这样的男子,我牧倾萍才不稀罕。”

许昔嵋眉心轻轻一动,似乎是被触碰到了什么,她忽然笑了起来,姿态慵懒地抚一抚云鬓,意闲悠然道:“真是的,若是当初我……”她笑容渐隐,没有继续往下说,倒是牧倾萍坐在亭中,只觉清风拂面,看看今日亦是天高气爽,空中柔云朵朵,她毕竟是年轻少女,还颇有些孩性,便不觉起了玩心,用手撒娇一般地摇了摇许昔嵋的手臂,脆声道:“姨姥姥,您这里有风筝么?我今年还没开始放过风筝呢。”

许昔嵋笑着答应了,道:“自然有,前几天我还看见有几个丫头在放呢。”说罢,就唤人来此,吩咐去拿个风筝送过来。不一时,有人送来一只燕子形状的大风筝,做得既精巧又好看,牧倾萍十分欢喜,拿起风筝便出了亭子,在不远处放了起来。

只不过今日天气虽好,却并非是放风筝的好时候,虽说是清风送爽,但风力却是柔和绵软的,没有多大的劲道,牧倾萍虽然费了不小的力气终于把风筝渐渐放高了,但没过多久,那半空上的风筝便忽然歪歪斜斜地头一栽,就往地面坠了下去,亭内的许昔嵋见了,亦只是笑。

由于线放得较长,因此风筝栽得也远,牧倾萍懊恼地跺了跺脚,忙微微提了曳地的裙摆,一面握着线棰,一面顺着长线就往风筝掉落的地方快步走去。

待寻到了位置,却见风筝被斜斜挂在一棵桃花树上,一名少年正抬起手,去够树杈上的风筝,那少年头戴赤金簪冠,穿一件填金刺绣薄罗长袍,修身颀立,发如黑瀑,雪白的手指已经碰到了风筝的边缘。彼时满树芳菲开得正盛,花瓣零零星星地坠下几朵,少年用两根手指捏住了风筝的一角,将其从树上取了下来,然后转过头朝牧倾萍所在的方向看去,一眼就扫到了少女手里握着的线棰,笑道:“是你的罢。”

浅金色的薄薄阳光铺天盖地,少年蔚蓝的眸中笑容明澈,人面桃花相映,如幻如雾,牧倾萍只觉眼前忽然似是被明媚的春光刺得有些微微生疼,顿了片刻,才仿佛有些不自在地偏了偏头,笑啐道:“喂,你这小子,怎么又不叫我姐姐了?”

八十五.却把青梅嗅

北堂戎渡走了过来,将手上的风筝递到牧倾萍怀里,淡淡一笑:“行,等什么时候你武功比我高了,我就叫你姐姐。”牧倾萍恼道:“哪有你这样的!我可没听说过这种事不按年纪,却按武功来排的。”嘟着嘴把风筝随便放到旁边的地上,扯了扯北堂戎渡的衣袖:“不玩了,风一点儿都不大,放不起来……走罢,姨姥姥就在前面的亭子里。”北堂戎渡任凭她拉着自己走,一面随口问道:“你不在家里,怎么跑到这儿了?”牧倾萍斜着美眸扫了他一眼:“我怎么不能来,难道只可以你来不成?别忘了,这里是我姨姥姥住的地方……对了,倒是你,怎么今天到这儿来了?”

两人边走边闲谈,北堂戎渡嘴角轻扬,却也笑了,一手取了折扇摇了摇:“我怎么不能来,别忘了,这里是我外祖母住的地方。”他故意学着对方的口吻说话,以作打趣,牧倾萍知道自己在口舌上是占不到半点上风的,便啐他一下,不言声了,倒是北堂戎渡心平气和地瞧着四周的景色,脚下不徐不疾地走着,神情和畅,似是不经意地道:“嗳,数日不见,怎么觉得你好象胖了些似的。”牧倾萍一听,立时惊声道:“啊?有吗?哪里胖了?”一面说,一面连忙用手仔细摸了摸脸颊,北堂戎渡见她紧张的模样,不由得嗤地一笑,哈哈笑道:“你还当真啦?你们这些女人呐,也太在意这皮相了。”牧倾萍这才知道上了当,恼得从袖子里摸出团扇就往北堂戎渡身上打,气道:“北堂戎渡你这个臭小子!有本事你别跑!”

北堂戎渡哪里能让她打到,早就拔脚一溜烟儿地跑得飞快,一眨眼就进了不远处的亭子里,牧倾萍在后面撵上来,抓着团扇就要作势打他。

彼时正是春光融融的时节,日光微觉醺暖,许昔嵋斜倚在小榻上,正以手支颊,有几分慵怠之意地半合着眼睛,却听见两个孩子在打闹,不觉睁开眼,宛媚轻笑道:“好容易聚在一处,你们两个都多大了,还闹个不停。”北堂戎渡一面闪身避过牧倾萍,一面笑道:“你可听见了罢?看看,我才十四,你比我大三岁,怎么也不让让我,还说是我姐姐,啧。”话音刚落,就听许昔嵋似笑非笑地道:“渡儿,你还说嘴,你一个男子,还是已经成家立业,娶了亲的人,倒好意思欺负一个女孩儿。”牧倾萍见有人撑腰,不禁破颜一笑,也不再去追打对方,只用扇子指着北堂戎渡,纤长黑密的睫毛忽闪着,笑吟吟地道:“活该,总有人能收拾得了你呢。”北堂戎渡嗤嗤笑了两下,道:“外祖母收拾得了我没什么,只是赶明儿可别弄了个能收拾得了你的表姐夫,那才有意思了。”

牧倾萍脸上顿时一红,啐道:“呸,你个嚼舌头的,我懒得睬你。”说罢,自己出了亭子,去不远处的花丛中摘花去了,北堂戎渡这才趋近许昔嵋面前,笑道:“您近日可还好么。”

许昔嵋伸手抚一抚少年衣摆上的花纹,十分欢喜地温言道:“我好得很。”说着,又和颜悦色地细细端详着北堂戎渡道,含笑看着他说道:“似是愈发长高了呢,都已经赶上一个大人了。”北堂戎渡听了这话,心中突然一动,想起一桩事来,但一眨眼就已无形间神情自若地笑了笑,在许昔嵋身边坐下,笑道:“那当然,我正是长身子的时候么……您也似是愈发年轻了呢,都赶上十七八的姑娘家了。”许昔嵋掌不桩扑哧’一笑,笑骂道:“你个小油嘴儿,最会哄人,连我都敢打趣儿。”北堂戎渡笑嘻嘻地从袖里摸出个葵瓣彩锦小盒,道:“您瞧,我来这里可没空着手,都给您带着东西呢。”说着,把盒子一开,笑道:“挺漂亮的小玩意儿,您戴着玩玩儿就是了。”

盒内用软缎托着一只赤金镶珠的明翠手镯,环中有金色花瓣微绽,每一瓣都嵌着南珠,饰以镂空隔纹,极为精美,许昔嵋将其拿起,套进雪白的右腕间,仔细端详了一下,笑道:“小机灵鬼儿,你倒是最会讨人喜欢。”北堂戎渡把手伸向面前的一碟蜜饯果子,拈起一个丢进嘴里,笑道:“我讨您喜欢不应该么?别人我才懒得呢。”许昔嵋微微一笑,脸上的笑容更添了一分喜爱之情,问道:“你今日怎么忽然到这儿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北堂戎渡一手摸向腰间的荷包,取出一支烟来,熟稔地点上火,神色淡淡:“近日和父亲闹得有些不愉,来您这里说说话。”

许昔嵋含笑沉吟:“怎么,北堂尊越对你不好?”北堂戎渡摇了摇头,吸了一口以药草焙制而成的纸烟:“这倒不是。”说着,自也不避讳自己的亲外祖母,将前几日之事大概讲了一遍。许昔嵋微微颔首,指尖轻拨着腕上的镯子,道:“这件事么,倒确是北堂尊越做得不妥……”北堂戎渡刚要说话,许昔嵋却已接着道:“然而他这么做,却也多少算是有些道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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