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四下里
一时间室中只听见北堂尊越音色慵懒的训示声,北堂戎渡则静静在下首坐着喝茶,倒也没心思去听北堂尊越正对其他人说些什么,只是正当北堂戎渡自顾自地坐着之际,外面却忽有人通传道:“……禀堡主,碧海阁派人请少堡主速回。”北堂戎渡闻言一怔,抬起头来,北堂尊越微微皱眉,道:“什么事?”下首北堂戎渡放下手里的茶盏,朝外吩咐道:“叫人进来。”
片刻之后,一名碧海阁中的年轻侍女进到室中,面上隐隐有不安之色,北堂戎渡见状,便问道:“请我回去做什么?”侍女急忙答道:“回公子的话,方才李姑娘忽然腹痛难忍,如今已唤了稳婆与大夫前去,只说是难产,十分凶险,因此少戎渡闻言,不由得一下站了起来,道:“嗯?!”随即朝北堂尊越道:“父亲,既是这样,那我就得先回去一趟了。”北堂尊越见他面上略有些许急切之色,显然是已经着急了,知道这是北堂戎渡的第一个骨血,平日里北堂戎渡就对这个未出世的孩子颇为关心,因此眼下自然不会留他,便抬一抬手,示意他回去就是,北堂戎渡见状,便快步出了遮云居。
北堂戎渡一路回到碧海阁,走到李侬儿平时居住的院子,就见里面人影重重,来来往往的侍女皆是疾步快行,手里或是端着热水,或是捧着毛巾,内堂里正传来女子极力克制的呻吟声,越来越觉痛苦难忍,沈韩烟一身紫袍,负着手立在外厅,微微蹙起眉心,见北堂戎渡来了,便迎上前,北堂戎渡道:“怎么,到底如何了。”
沈韩烟皱眉道:“听说是胎位不正,我见有些凶险,便让人把大夫也一起叫来了几个,虽说妇人生产时不应有大夫在场,但事且从权,眼下也顾不得这些了。”北堂戎渡点一点头:“你做得很对。”忽听里面女子惨叫起来,一声比一声痛苦,一盆盆清水被人端了进去,等到端出时,就成了一盆盆的血水,约莫有一刻钟左右之后,惨呼声又渐渐小了下去,过了一时,从里间匆匆奔出来一个青衣小鬟,神情慌张地在北堂戎渡面前跪下,叩头道:“公子……李姑娘叫奴婢求公子进去,有话想要当面与公子说……”
北堂戎渡听了,也不多想,直接便走进了内堂,刚一步入,就有浓重的血腥气扑面而来,只见里面乱成一团,一大群丫鬟忙乱着端水换毛巾,稳婆满手是血,正在床边急切地对产妇不住说着什么,几个有年纪的大夫或是把脉,或是在看舌苔,眉头皆是紧紧皱了起来,其中一个一叠声地叫道:“快切了参片来,给产妇含着!”众人见了北堂戎渡进来,皆唬了一跳,北堂戎渡也不多说,只问道:“怎么样了?”
一个四五十岁模样的大夫斟酌了一下言辞,这才小心答道:“回公子的话,胎儿位置不正,实是……有些棘手……”北堂戎渡冷然道:“我不管这些,只把你们该做的事情给我做好了。”他话音方落,就听床上有人哑声呻吟道:“……爷……”
北堂戎渡走到床前,一眼就看见华衾堆叠中,身子纤弱的李侬儿正无力地躺在床上,整个人如一朵凋零的花,半张脸被头发遮着,脸色苍白如纸,没有一丝血色,汗水浸湿了秀发,青丝凌乱,身上覆有一条毯子,毯子底下圆圆地隆起着一块位置,是高耸的腹部,正不住地起伏着,北堂戎渡见女子虚弱得可怜,便放低了声音,俯身安慰道:“……没事的,你忍一会儿就好了,听说女人头一胎生孩子,总是要吃点儿苦头的。”
李侬儿痛得额上出汗,潮湿地在肌肤间洇开,吃力地费劲喘息着,呼吸有些混乱,嘶哑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从干燥的唇里吐出:“爷……求求您,叫他们救妾身的孩子……要保孩子,要孩子……”
北堂戎渡点点头,道:“你放心,这是我的骨肉,自然不会让孩子有事。”说话间,参片已经切了送上来,被放进李侬儿嘴里,北堂戎渡转过身对众人道:“好生照看着,大人孩子都不能有事。”话刚说完,就听李侬儿努力挣扎着大口喘息,冷汗腻湿了头发,痛得脸都扭曲了,几乎说不出话来,咬牙道:“……不……要是……妾身要保孩子……我要孩子……”北堂戎渡回身看去,目光在李侬儿脸上停了停,道:“……你放心。”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北堂戎渡与沈韩烟坐在外厅里,等待着消息,北堂戎渡听着从里面传来的呻吟与哭叫声,不觉叹息道:“韩烟,还好你是男子,不必为我生儿育女,不然眼下里头生孩子的若是你,却叫我怎么坐得住?”沈韩烟微微一怔,旋即眼中就已流露出一分柔和,握住了北堂戎渡的手,轻轻道:“傻子……”
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间,却猛地听见从里间内传来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那声音仿佛一道初开的暖阳,瞬间就照亮了北堂戎渡的面容,北堂戎渡眼中满满盛着初为人父的喜色,站起身来,片刻之后,就见一个丫鬟快步走出来,满面喜容,盈盈拜下,道:“……恭喜公子,得了一位白白胖胖的小小姐!”北堂戎渡乍听之下,欢喜无限,一把攥住旁边沈韩烟的手,快活地笑着道:“韩烟,你听见没有,咱们有个女儿了……我做了爹啦!”
沈韩烟亦笑,道:“只听这哭声这般响,想必孩子就一定是颇壮实的。”北堂戎渡笑着搓了搓手,道:“也不知道长得像不像我?”
正说着,突然只听里面兀地响起一阵混乱之声,既而有人奔出来,满手沾着鲜血,惶声道:“……公子!禀公子,李姑娘……出大红了!”北堂戎渡闻言一愣,随即就进到了里间。
浓浓的血腥气充斥满室,床上的被褥已经全都被鲜血浸透了,李侬儿鼻息微薄得如同游丝,体内的血液止也止不住,汩汩往外流淌,脸色死灰一般,眼睛已经失去了神采,仿佛很倦的模样,旁边无论是大夫还是稳婆,都知道她已是完全不成的了,见北堂戎渡进来,立时跪了一地,北堂戎渡见了这番情景,也知这不怪他们,遂不多说,只走到了床前。
婴儿的啼哭声十分响亮,李侬儿听见这声音,眼中泛起一点不甘心的挣扎之色,拼力微微抬起手,呓语道:“孩子……给我……抱……抱……”北堂戎渡对旁边抱着一只蓝底麒麟襁褓的侍女道:“……把孩子给她。”
侍女依言将婴儿小心地抱到李侬儿面前,李侬儿极力挣扎着搂住孩子,鬓发被汗水浸得湿透了,目光定定地瞧着女儿稚嫩的小脸,突然间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霍地抓住了旁边北堂戎渡的衣袖,兀自睁大双眼,吃力地喘息道:“爷,爷……妾身求您……孩子……您疼……惜着她些……”说着,将哇哇啼哭着的婴儿努力往北堂戎渡怀里递去,北堂戎渡接过孩子,点点头道:“她是我的女儿,我自然会爱惜。”李侬儿闻言,似乎放下了心事,眼中逐渐黯淡下去,忽然间手一垂,软软搁在了床沿上……
北堂戎渡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女儿,那孩子张着粉红的小嘴大哭着,皮肤软软红红的,头上生着柔软的毛发,他亲了亲孩子嫩嫩的小脸,又看了一眼已经没有了气息的李侬儿,微微叹息一声,吩咐道:“……好生收殓,把她葬了罢。”
……
午后薄薄的金色日光照在室中,别有一种淡然的宁静之感。
北堂戎渡悠悠醒转,只觉屋里静得很,他伸手将海棠软罗红帐掀起些许,朝床外看去,就见远处沈韩烟正坐在摇篮旁,用手轻轻推着摇篮,面上淡淡含笑,十分柔和宁静的模样,身上浅青色的家常衣裳衬着他雪白的肤色,映着柔淡的日光,仿若一株三月的烟柳,不张扬,却尽显温润与平和。
北堂戎渡下床趿了鞋,走过去看着摇篮里的孩子,笑容满面,伸手就要去抱:“我的心肝宝贝儿,到爹这里来……”旁边沈韩烟却一手拍开了北堂戎渡伸过去的双手,轻声责道:“别动,她刚醒,还有些迷糊着呢,你别把孩子吓着。”北堂戎渡闻言,就有些讪讪地不好意思,把手缩了回去,道:“哦,才睡醒么……”沈韩烟慢悠悠地轻推着摇篮,莞尔笑道:“可不是么,一醒过来却不哭也不闹,安静得很呢……是个让人省心的丫头。”
彼时北堂戎渡刚刚午睡起来,身上只穿着一条长裤和一件里衫,站在摇篮边上,低头看着摇篮里的女儿,那孩子如今出生已有八天,白白胖胖的模样,脸蛋嫩得仿佛能掐出水来,眉目清秀,穿着一身仙鹿踏云的小衣裳,水汪汪的晶黄眼睛盯着北堂戎渡,不停地眨啊眨的,小小的拳头慢吞吞地挥了几下,憨态可掬,模样十分活泼可爱。北堂戎渡顺手从旁边抄起一个精致的小拨浪鼓,逗着女儿,笑道:“好闺女,给爹爹笑一个看看。”
婴儿好奇地盯着拨浪鼓,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转,本能地想要用手去抓,却根本不去理会北堂戎渡,一旁沈韩烟忍俊不禁,笑了笑道:“这么小的孩子,要是能听懂你在说什么,那才是怪了。”北堂戎渡一手拿着拨浪鼓逗弄女儿,另一只手则伸出去,小心地去轻轻抚摩孩子娇柔的小脸儿,也不知道是不是先入为主的缘故,越看越觉得孩子的眉眼之间颇有几分肖似自己,因此便道:“韩烟你看,这孩子长得是不是很像我?”沈韩烟微微一笑,给婴儿略微理了理身上的小衣服,道:“额头和下巴好象确实是有些像你,不过我觉得,这孩子长得倒似乎更像夫人呢。”
北堂戎渡愣了一下,随即细细端详着摇篮里的孩子,就见那一双金眸清良且又纯明,细看那五官的轮廓,果然与北堂迦隐隐有些仿佛,北堂戎渡笑着点头道:“啊,真的呢,和她祖母确实很像……啧啧,等我闺女以后长大了,必是个大美人。”沈韩烟忍不住笑了,道:“你想得倒远呢。”
一时间两人说笑了一阵,沈韩烟见孩子不哭也不闹,老实得很,似乎暂时并不需要人去照看,因此便对北堂戎渡道:“北堂,你先看着孩子,我去沐浴。”北堂戎渡一边用拨浪鼓去逗女儿,一边头也不抬地笑道:“你去罢,我和她玩儿就行。”沈韩烟点点头,自己出去了。
北堂戎渡午睡前已经脱了衣裳,解去发髻,此时起床后,就只穿了贴身的里衣,头发微乱,他逗孩子玩了一会儿,见孩子并不哭闹,因此便得了空,自去穿衣梳头。
北堂戎渡穿上衣袍之后,就坐在靠窗边的妆台前梳头,顺手从首饰匣子里拣了一支白玉簪子,插在光滑的发髻间,正欲取工具修一修鬓角时,却忽听一个低徊的声音淡淡轻笑道:“小轩窗,正梳妆……”
北堂戎渡一愣,同时心中霎时一动,满心不自在起来,微微垂下眼睑,但很快就回过了头,起身微笑道:“哦,爹来了。”神情言语之间,就仿佛并没有留意方才那人随口而出的一句话里,所隐含着的爱昵亲狎之意一般十几年的父子情分,毕竟总比那不可捉摸的一时虚幻情爱,更加不离不弃……
北堂尊越站在远处的门口,面上似笑非笑,眸中有一丝淡淡散漫的神情,目光扫过屋内的摇篮位置,顿了顿,走过来俯身看着摇篮里的婴儿,然后伸出手,似乎是要去抚摩婴儿嫩嫩的小脸蛋儿,北堂戎渡见状,忙道:“嗳,你别吓到孩子。”说着,便走了过去。
他刚走到摇篮旁,里面的婴儿就忽然间‘哇’地一声啼哭起来,好象是被北堂尊越突兀的举动惹恼了,北堂戎渡推一推男人的胳膊,皱眉道:“喂,看看你,把孩子都弄哭了。”北堂尊越见婴儿哇哇哭着,不觉挑眉道:“本座记得你小时候,可没这么爱哭。”
他平生所接触过的婴孩,只有北堂戎渡一个,而北堂戎渡当时是转生而来,带有从前的记忆,比起其他的婴儿,自然要安静老实得多,从来不会让人费心,而普通的婴儿只会凭本能行事,当然不可能像他那样乖巧,因此北堂戎渡听男人这样说,不禁暗暗翻了个白眼,一时无言,倒不知如何应答才是,到底还是没好气地道:“我小时候老实,可不代表别的孩子也都得那样,大多数孩子不都是爱哭爱闹的么?你这么突然去碰你孙女,她对你又不熟,当然要哭了。”说着,俯身去把孩子抱起来,拍哄着道:“宝贝儿别哭了,爹爹抱……”
北堂戎渡从来没有伺候过孩子,抱着女儿的手法也不怎么样,似乎是令婴儿觉得不舒服了,因此他虽然哄着女儿,可怀里的孩子却仿佛哭得更厉害了些。北堂戎渡正没法子之际,怀里却忽然一轻,婴儿已被抱了开去,同时就听北堂尊越道:“……怎么这么笨,哄孩子都不会?”
北堂戎渡讶然看去,就见一旁北堂尊越手法十分娴熟地抱着女婴,在地上慢慢踱步,没走多久,孩子的哭声就渐渐小了下去,终至于无,北堂戎渡心中奇怪,疑惑道:“嗳?你怎么……手法还挺熟练的么,很像那么一回事。”北堂尊越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道:“怎么,难道你小时候,本座不是经常抱着你不成?这么一点儿小事,岂能不会。”北堂戎渡恍然点一点头,笑道:“也是,爹在这方面,可是比我有经验。”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话,由于其间多了一个婴儿,因此室中的气氛似乎也更安静融洽了几分,北堂戎渡凑在北堂尊越身边,笑眯眯地凝神看着男人怀里的婴儿,嘴角不自觉地含了满满的笑意,眼中有丝缕不绝的慈爱之色缠绕,道:“爹,你看,咱们家的这丫头是不是白胖得紧?这小眼睛小鼻子小嘴儿……嘿嘿,如今我也做了父亲了。”
北堂尊越打量了一下怀里的女婴,这个孩子也是他的血脉,是他的孙女,而在他身边,少年正傍着他的右臂,神情柔和地宛然含笑,室中的三个人,皆是血脉相连……北堂尊越突然之间,心中油然生出一股错觉:这是他的孩子,而身旁这个让他又爱又恨,无可奈何的少年,则是为他诞下婴儿的人,方才他在门口看见少年对镜挽发,摇篮中的婴儿静静躺着,简直就像是他的妻女在等待着他回来一般,以往三十一载的岁月,仿佛都抵不过那一刻的温馨与宁和……北堂尊越想到这里,猛地惊觉这念头实在有些荒唐,却忽然听见旁边北堂戎渡说道:“……别的也就罢了,可她的眼睛颜色怎么却不像我,倒偏偏要和你一样。”
北堂尊越收摄心神,看了一眼婴儿和自己一样的金色眼瞳,低笑道:“她的祖父是本座,眼睛和本座相像,又有什么奇怪。”北堂戎渡悻悻道:“可我觉得,一个女孩子家若是蓝眼睛,似乎会显得更漂亮一点儿……”说话间,却闻到北堂尊越的衣间袖上,隐隐有苏合香的味道,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一时间心中百转千回,竟依稀觉得还是在旧时童年那无忧无虑的时光当中,然而却到底,还是已经不一样了……北堂戎渡微微敛住心思,看向小小的女儿,眼内重新焕发出绚烂而蓬勃的欢喜笑意,随口道:“爹,以前刚有了我的时候,你也像我现在这样高兴么?”
北堂尊越似乎是微微思索了一下,才道:“本座当时似乎……没你这么大的兴头。”北堂戎渡也不在意,只顾凝神用手去逗女儿,北堂尊越见他兴致勃勃的模样,心中忽然觉得有些吃味,却见北堂戎渡忽然好象想到了什么一般,走到远处的暖炕前,上炕从一张小搁桌的抽屉里取出一个木盒,自盒内拿出一张纸,回头对北堂尊越道:“爹,你来看。”
北堂尊越不知道他要做什么,遂把婴儿放回到摇篮里,走过去上了暖炕,道:“什么?”北堂戎渡把手里的纸递给他,抚着自己手上的扳指笑道:“孩子还没有取名呢,这是我闲时想的几个名字,爹看看,哪个最好?”
北堂尊越接过那张纸,见上面写着七八个名字,便一一念了一遍,既而不觉笑了笑,抬眼道:“都还行,你自己选一个便罢了。”北堂戎渡笑吟吟地揉一下额头,道:“爹选罢,我的名字就是爹取的,现在孙女的名字,爹也一并给选一个……要是觉得都不好,那你就自己取一个罢。”说着,扯一扯北堂尊越的衣袖,道:“你且想个好的么,把小名儿也干脆一起取了。”
北堂尊越见他如此,心念忽然一动,几乎想也不想,便道:“那就叫‘佳期’罢。”顿了顿,继续说道:“……小名儿便叫‘露儿’就是了。”北堂戎渡闻言,自己反复念了两遍:“北堂佳期……北堂佳期……露儿……”忽抚掌而笑,道:“这个名字念着就觉得好听,就叫这个罢。”说着,下炕走到不远处的摇篮旁,见里面的婴儿正兀自咿呀挥动着小胳膊,不禁笑道:“露儿,你以后,可就叫北堂佳期了。”
……
晚间,沈韩烟坐在灯下,将北堂佳期抱在怀里逗弄着,笑道:“佳期,佳期……堡主取的这个名字果真不错,便是那小名‘露儿’,也是好记又好听。”北堂戎渡正靠在床头闲闲翻一本诗集,闻言便道:“可不是?我这个名字,当年不也是父亲取的么。”
他一面说着,一面翻动书页,却不经意间翻到了一篇《鹊桥仙》,北堂戎渡不知怎地,忽微微有些变了神色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河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明明是读熟了的东西,然而北堂戎渡的目光中却不知何时流转出了一丝异色,他静静想了半晌,忽然间按照书目翻到一篇《望月怀远》: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灭烛怜光满,披衣觉露滋,不堪盈手赠,还寝梦佳期金风玉露一相逢……披衣觉露滋……佳期如梦……还寝梦佳期……
心头刹那间一窒,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一百二十九.新年
当下新年日近,无遮堡中也日渐透出喜庆的气氛,堡中的下人往来打扫房屋,备办年货等物,内外上下,皆是忙忙碌碌。
这一日北堂戎渡披着一件棉袄坐在窗边,翻看帐目,正值沈韩烟一身厚缎长衫,抱着北堂佳期过来,北堂戎渡见状,便放下帐簿,笑道:“呦,我们露儿来了……好闺女,看爹爹给你什么东西玩儿。”说着,从旁边的一只青漆盘子里拣了几个押岁金锞子,就要递给北堂佳期玩耍,那金锞子都只有鸽蛋大小,大多印成花鸟鱼虫的样式,皆十分玲珑精致,沈韩烟一手挡住,道:“这些东西硬邦邦的怪凉的,当心冰着孩子。”北堂戎渡哂然,把几个金锞子放回去,笑道:“是我忘了这一茬。”
沈韩烟一边轻拍着怀里的女婴,一边打量了一眼北堂戎渡,说道:“眼下都已到了腊月二十八了,还看帐呢。”北堂戎渡一面嗯了一声,随手拿起茶杯抿了一口,道:“韩烟,今年咱们的进项当真不小,不说旁的,只那怀簌坊,就替我赚了流水般的银子呢。”沈韩烟笑着道:“你这模样,才真真是个财迷了。”北堂戎渡在他脸上大力亲了一口,腆着脸哈哈笑道:“我如今又不是光棍儿一个,要养活老婆孩子的,不挣钱怎么行?以后咱们闺女出了阁,还得给她备嫁妆呢。”
两人抱着女儿说说笑笑,其后到了新年这一天,一大早天还不亮,北堂戎渡就已起了床,穿衣梳洗,套上一层层的衣裳,外罩蹙金丝重绣金云吉服,旁边沈韩烟亦是华袍高冠,玉带轻裘,装扮得焕然一新,等到洗漱过后,又简单吃了些东西垫垫肚子,待到天亮,两人这才携着手一同出门,坐上暖轿,朝着扶苏殿方向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