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四下里
北堂戎渡任凭自己半倚在父亲的胸前,感受对方温暖而令人心生安定的气息,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这样温暖的怀抱,隔着薄薄的衣衫,叫北堂戎渡感觉得到那种真切与踏实,遂含笑道:“下午都睡过觉了,哪里这么容易又困了……”北堂尊越半搂着他,静了一会儿之后,忽然低声笑问道:“渡儿,你说,本王在你眼里……可还好?”北堂戎渡乍闻之下,有些莫名其妙,但随即就有些明白了——溺于情海当中的人,无论男女,只怕在一起时都是时常爱说些在旁人眼里完全无用的废话、做些可笑无聊的事情,哪怕是像北堂尊越这样的人,如今看起来也是难免,不过与大多数人相比,他此时只是偶尔问一两句毫无意义的问题,已经算是不错了……想到这里,北堂戎渡扭过头,似乎是在认真打量着北堂尊越的面容,然后又用手在对方的鼻梁,下巴和两颧上比画了一下,这才点了一下头,嘿嘿笑道:“唔,当然好了,这可是真正的美男子,大美人……”北堂尊越挑了挑眉,弯起食指在北堂戎渡额头上不轻不重地弹了一下,笑骂道:“混帐……就这个?”
北堂戎渡将后脑勺重新倚住男人的肩井,半眯着眼睛笑语道:“那么,让我想想……嗯,你武功很高,有权有势,身段儿也好……啧,当真是多少姑娘家的春闺梦里人呐,跟我比起来,也就差一点点了。”北堂尊越一时哑然,既而气笑不得地道:“……谁问你这些!”北堂戎渡但笑不语,只是拿起北堂尊越的一只手,把玩着上面五根修长的指头,半晌,不知想起了什么,忽然逐渐淡去了笑容,回首间,往事如烟,一瞬间转过,只轻声道:“……爹,你想知道,我对韩烟为什么与众不同么……为什么哪怕你不喜欢,我也从来都没有疏远冷淡过他?”
此言一出,北堂尊越明显顿了一下,却终究没有出声,或许,在他内心深处,也确实需要一个解释……两人一时间谁都不说话,直到北堂戎渡再次开口,才终于打破了这一片平静:“没错,他容貌难得,人物出众,性情也很和我的意,六艺精通,武功也还不错,对我更是极好,但这些,也并非是所有的原因……”
北堂戎渡轻轻捏着男人的手指,似是正在回忆,徐徐道:“当初我出堡那年,还有几个月,才会满八岁……出堡之后,我开始在江湖上打拼,那时我不过是个黄口小儿,谁会真正把我当成一回事呢,一些分舵、分坛里的人,都在暗地里偷着看我的笑话,最初我有时候下达的命令,也有人阳奉阴违,后来,我开始努力把自己的本事都展现出来,让他们都亲眼看见我雷厉风行的手段,叫人再没有敢丝毫小瞧我的,在江湖上,也是心狠手辣,行事狠绝,渐渐地,所有人都开始敬畏我,我也在外面替无遮堡,做了很多事……”
北堂戎渡轻叹一声,将曾经的往事一一说出,一路经历颠沛而来,神情寂寂,看不出什么波澜,北堂尊越不出声,只静静听着,感觉着北堂戎渡那语气当中的沉稳与从容,竟忽然有些不知道应该感慨还是遗憾,或者是别的什么滋味,以他的经历,当然能够明白一个年幼的男孩要做到这些究竟会是何等的不易,而那时,北堂戎渡只有完全依靠自身而已……窗外檐下滴滴答答地往下掉落着水珠,让人的心神也是几乎有点儿恍惚了。
“……数年之间,恍如隔世,而在这期间,韩烟他一直都在我身边。”北堂戎渡轻声说着,明显感觉到北堂尊越的指尖几不可察地一颤,似是有所震动:“从我出生到六岁之前的这段时间里面,根本没有他,而我将近八岁到之后的六年时间里,几乎没有你……爹,都是六年,前面的,他不在,后面的,你不在。”北堂戎渡说着,淡淡垂下眼帘,悠然叹笑道:“在那段时期,他从来都在我身边,和我在一起,我经过的所有事情,不管是挫折还是其他的什么,他都陪着我……爹,你知道的罢,对一个男人来说,在这么一段时间里,始终陪在身边的那个人,永远都是不同的。”
是的,往事已去,浮光倒影如潮,总还记得当初还是少年的那个人唇畔的一抹从容平淡的微笑,于某次遭遇埋伏后,在一间破庙里替他静静裹扎伤口,或者是‘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的春风得意中,温润如玉的少年策马伴在他身后,每一点每一滴,都是两个人所共同经历过的,那个清风般的男子,目睹了他绝大部分的喜怒哀乐,无论是人前人后的风光,亦或是浮华背后的阴翳……他或许是冷静自私的,又凉薄,很难真正被什么人或事所打动,但在不知不觉之间,一颗心却到底还是悄无声息地被推开了一道缝隙,留下一个淡淡的身影,让时间在两人之中,留下了让彼此都割舍不下的东西……
北堂尊越这一次没有说话,他揽着北堂戎渡的身体,抱着少年,能够清楚地感觉到对方身上的暖意,但心中却闪过了一丝惘然,忽然觉得怀里的这个人离他有些远,他向来是一个自负的人,从来不会为某些已经发生了的事情而感到有丝毫地后悔,但是此时此刻,他却终于还是被触动了——即便是非不问,然而在北堂戎渡从男孩过渡到少年的这个过程当中,他毕竟已经永远失去了在此烙上印记的机会,并且是在北堂戎渡离开无遮堡的那一日,就已经永远失去了,就这样跨越过去,情怀已非从前,在那段时间里,他没有在对方的身边,没有眼看着北堂戎渡显现锋芒,逐渐成长,没有与北堂戎渡分享这对一个男人的一生都十分重要的时光,没有陪着北堂戎渡走向逐渐蜕变的那一段光阴……造化弄人,不过如此,过去的,就已经永远过去了,直到此时此刻,北堂尊越才真正知道在不经意之间,自己到底已经错过了一件多么宝贵的东西,他开始后悔让北堂戎渡一人在那里,短短的数年时光,却造就了一段永远的淡淡遗憾……
而另外的那一个人,却已经有幸与北堂戎渡在成长的时期中分享了许多东西,共同经历了很多事情,因此那人在北堂戎渡心里所占据的一处位置,只怕已是不会再磨灭的了……
种种之事,好象实在是作茧自缚……北堂尊越突然再也无法克制住胸腔中那股强烈的嫉妒和不甘,他知道无论他怎么做,除非时光倒流,否则自己和怀里的这个人之间的某些东西,都已经永远不会再圆满了,而填补了这段空隙的,会是另一个人……无论承认与否,事实就是事实,纵使他北堂尊越日后有再多的权力和力量,哪怕是掌握了天下间万万人的生死,也仍是徒然。
想到这里,北堂尊越突然收拢手臂,抱紧了北堂戎渡,握住对方的手,虽然力度不算大,但北堂戎渡却仍然很敏锐地从中感觉到了什么,遂转过头去看,正对上一双狭长幽深的凤目。
北堂尊越此刻的眼神太深沉难懂,让北堂戎渡微微有些动容,再仔细看去时,那眼神里似乎隐藏着什么东西,转瞬已经不见,近似于落寞,令北堂戎渡几乎疑心是自己看错了,那样的神情,不应该出现在他父亲的眼睛里……正迷惑间,北堂尊越握在北堂戎渡掌上的右手已经渐渐加力,攥紧,低声一字一字地道:“……在本王面前,不准想着别人,谁都不准,片刻也不行。”北堂戎渡听着他这样霸道得甚至算得上是蛮横的言语,心中不知怎的,却突然浮现出一片淡淡的温情,此刻这样的北堂尊越,是他所未曾见过的,遂不知不觉之间,已反握住了北堂尊越的手,凝望着那双和自己相似的眼睛,只觉得北堂尊越那原本犀利的眉目在灯光中被磨平了些许棱角,无端添上几分温暖与期待之意,遂下意识地微微点了一下头,蓝眸中依稀有柔和之色,道:“……好。”
北堂尊越闻言,这才重新静静搂了北堂戎渡在怀,唇边的一丝淡漠,逐渐模糊在了灯光的阴影之中到底意难平!
一百六十三.无责任番外:虎行成双
北堂尊越是被洞外叽叽喳喳的鸟叫声吵醒的,他不耐烦地抬起头,大吼一声,虎啸声猛地传了出去,吓得洞外的鸟群‘哗’地一下便散了开来,各自拼命扑腾着翅膀,远远逃走,北堂尊越这才慢腾腾地站了起来,抖一抖身子,迈步走出了山洞。
外面的天已然大亮,空气中满是草木带着几分湿润之意的清新味道,北堂尊越出洞之后,先是猎了一头鹿填饱了肠胃,然后便去河边饮水。
清澈的水面上映出一头白虎雄壮的身躯,体型甚大,皮毛油光水滑,鲜亮以极,一口森白的利齿上还染着方才那头鹿殷红的血,一双金瞳中满满凝着高傲与冷酷,北堂尊越低下头,开始慢慢喝水,此时河边除他之外,再没有任何一只动物敢于靠近,就连几个同类,也是远远地待在另一头,眸中隐隐带着一丝畏惧,不时地看他一眼他是这里公认的王者。
北堂尊越喝完了水,便沿着河岸信步而行,如同一个真正的王者那样,步履优雅而威严,似乎只是漫无目的地随意走走,只不过,当他经过一处杂草丛时,却忽然听见一丝若有若无的细细异声,北堂尊越停下了步子,眯起眼睛仔细一看,这才看清楚原来杂草丛后掩藏着一个不大的石洞,若非细看,并不容易发现,北堂尊越想了想,便走了进去。
洞中只有很小的一点儿地方,角落里堆着一些杂草,上面有一团极小的白花花的东西,北堂尊越低头去看,同时用前爪碰了那玩意儿一下:“……什么东西?”刚碰上去,忽然就听见脚边传来细细的叫声,并且那白团儿还微微蠕动了起来,这样一来,北堂尊越才看见这东西原来是一只小小的白虎,通身雪白,如同一个雪团儿一般,只有仔细端详,才能发现上面有极淡的条纹,整个身子小得简直比一只耗子大不了多少,正蜷缩着身子,连眼睛还没有睁开,不会超过五六天大,只在嘴里发出小猫一般的声音,有气无力地哀哀叫唤,却不知道母虎去了哪里,不过见这小虎没精打采的模样,应该是有一段时间没吃东西了,想来母虎大概是外出猎食之际出了什么意外,不然是决计不会将虎崽丢在洞里不理的。
北堂尊越素来性情冷漠,眼下看见原来不过是一只失去庇护的乳虎,自然也懒得去理对方的死活,正径自想要离开时,却又忽然停住了,既而似乎是动了动鼻子,然后便低头在那乳虎身上嗅了几下,那小东西感觉到了他气息,不知怎地,却不叫了,只动也不动地趴着,也不知道是出于本能的畏惧还是别的什么,而此时北堂尊越心中却是微微一动,已经辨别出了这小东西原来竟是自己的后代——数月之前,他初次步入成熟期,一时闲来无事,曾与一头母虎短暂聚过半日。
北堂尊越略做思索,虽不太耐烦,但毕竟是自己的后代,总不能让眼前这小东西自生自灭,因此喉间发出一声低低的闷吼,低下头用鼻尖拱了拱这只幼虎,想要将其叼在嘴里带走,但偏偏却又一时间不知从何处下嘴,踌躇了片刻,才尽量小心一点儿地把幼虎轻轻叼了起来,走出了石洞。
半晌,北堂尊越回到了自己的居处,把嘴里的小老虎放下,自己趴在旁边休息,可那幼虎却细细叫个不停,声音又糯又软,凄凄惨惨的模样,明显是饿得很了,北堂尊越满耳里听着这接连不断的叫声,难免有些烦躁,简直有些后悔把这个麻烦带了回来,遂不耐烦地用前爪拨了拨那乳虎,想让对方安静下来:“闭嘴……”但没想到,那小东西却忽然努力地蠕动着身子,往他肚子下面钻,明显是想要找奶吃,可终究还是什么也没有,没奈何,乳虎似乎再没力气了,软软蜷缩在北堂尊越肚子下方,一声也不叫了。
北堂尊越有些怔了一下,碰了碰那小东西,乳虎细细呜咽一声,前肢无力地扒住了他肚子上的皮毛,北堂尊越只觉得腹部处传来了那乳虎的体温,热乎乎的,就像一小团将熄未熄的火——而他,却有能力让这团火重新旺起来……北堂尊越想了想,忽然站起身,走出了山洞。
不一时,北堂尊越拖着一头被咬断后腿的母鹿回来,将鹿放下,那母鹿明显正处于带崽的时期,奶水充盈,北堂尊越把乳虎叼过去,乳虎嗅到了奶香,连忙本能地张开粉红色的小嘴儿,用力吸吮起来。
半晌,乳虎吃饱了奶,重新偎依在北堂尊越肚子旁边,轻轻地细叫,这一回声音里就已非原先的凄惨,而是充满了舒适饱足的意味,北堂尊越用爪子把乳虎拨了个肚皮朝天,用舌头替他舔着身子,帮助消化,没几下,却无意间却舔过一个小小的凸起,于是才发现这原来是只雄虎——一个还没满月的小儿子。
乳虎似是觉得北堂尊越身上比别处温暖许多,便略微挪了一□子,靠得更紧,北堂尊越一顿,仿佛不太习惯这样的亲昵,但尾巴却已经不自觉地去在乳虎的皮毛上摩擦了一下,只觉得又温软又绵幼,毛茸茸地实在挺舒服,那乳虎好象也喜欢他这样抚摩,喉咙里细细地哼着,极小的尾巴也软绵绵动了两下,北堂尊越看了看,忽然想起了什么,略微思索了片刻,便道:“以后你就叫……唔,北堂戎渡。”
于是自此之后,北堂尊越便多了一个儿子要照顾,渐渐地随着天气开始变热,北堂戎渡身上的黑色条纹也越来越清晰,个头也慢慢增长,不再是先前丁点儿大的模样了。
这一日天气炎热,北堂尊越趴在一棵大树下乘凉,闭着眼睛打盹儿,长长的尾巴盘在身侧,不时地轻轻拍打一下地面,不远处,四个多月大的北堂戎渡正在草地上肆意玩闹,毛茸茸的身子如同一个滚动的雪球,在草地上蹦蹦跳跳,没片刻安静,一会儿拼命去追一只蜻蜓,一会儿又忽然动了动耳朵,似乎是被什么声音吸引了注意力,但很快就又无趣地扭开了头,或者突然兴高采烈地滚倒在地,露出了毛茸茸的雪白肚皮,懒洋洋地舔了舔爪子……北堂戎渡正扑腾着玩得开心之际,一只色彩斑斓的蝴蝶翩跹着悠悠飞了过来,北堂戎渡见状,顿时睁大了一双亮晶晶的蓝色眼睛,十分兴奋,目光随着那蝴蝶上下飞舞,眼睁睁地看着它在草丛中时隐时现,须臾,突然间猛地蹿了出去,腾身跃起就要去扑它,不远处北堂尊越抬起头,朝这边淡淡看了一眼,随后又眯起了双目,继续悠然养神。
北堂戎渡随着那蝴蝶上蹿下跳,追了半晌,总算将那蝴蝶捉住,小心地咬在嘴里,这才得意地低哼了一声,甩一甩尾巴,扭头跑到北堂尊越身边,眼里映着对方庞大雄健的身形,一下便要扑过去,却不慎在北堂尊越的尾巴上踩了一下,差点儿摔倒,但北堂戎渡却毫不在意,只径直扑进父亲怀里撒娇,得意洋洋地道:“爹爹,你看我抓——”
这一下乐极生悲,北堂戎渡光顾着向父亲献宝,忘了嘴里还小心翼翼地叼着东西,一张嘴,那蝴蝶翅膀一扇,便翩翩飞起,很快便飞得高了,北堂戎渡一呆,随即满面懊恼,尾巴也倏忽垂了下来,旋即沮丧地把脑袋钻进北堂尊越脖子上的皮毛里,哼哼唧唧地道:“爹爹,我要蝴蝶……你给我抓一个,我要玩,我要蝴蝶……”他缠得厉害,北堂尊越却只是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然后懒洋洋地用尾巴扫了一下草丛,仍旧阖起双目打盹儿,北堂戎渡见状,从北堂尊越胸前钻出来,干脆一口咬在他的尾巴上,哼哼道:“我就要,我要……”北堂尊越似是被儿子磨得有点儿不耐烦了,虎尾一甩,就把北堂戎渡轻轻甩开了几步之外,北堂戎渡不依不饶地重新跑回来,笨拙地爬上父亲的头,拱起背,把嘴凑过去,张嘴露出尖利无比的雪白牙齿,‘阿呜’一口咬住了北堂尊越的右耳朵尖儿,似是在发泄着不满。
耳朵那里是敏感之处,虽然咬得不疼,但却很怪异,北堂尊越乍然经历之余,也不由得耳根连连抖了两下,终于不耐烦了,一爪便将北堂戎渡从脑袋上扒拉了下来,用前爪牢牢按在地上,拿尾巴在北堂戎渡屁股上抽了几下,低喝道:“……老实点儿!”
北堂戎渡此时还小,连奶都还没有断,眼下被父亲教训了一顿,不由得就面露悻悻之色,耍起了小孩子脾气,赌气钻进草丛里,一转眼就不见了,没多久,却只听一阵小声的惨叫由远而近,北堂戎渡圆团团的身子从不远处的一堆灌木丛中奔出来,右前肢蜷缩在胸前,只用其余的三条腿跌跌撞撞地跑了回来,似乎是受了伤,一瘸一拐地蹒跚过来,闷头扎进北堂尊越怀里,委委屈屈地小声呻吟道:“爹爹,疼……疼……”
北堂尊越不知道他究竟怎么了,便立时拨开北堂戎渡的右爪,细细看去,却见一枚不小的硬刺正扎在儿子脚掌中间小小的粉红色肉垫上,北堂尊越低下头,慢慢用牙齿紧密地咬住了木刺,然后轻轻一拔,北堂戎渡顿时痛叫一声,尾巴颤了颤,粉嫩的肉垫上涌出一股鲜红的血来,北堂尊越将那根染血的木刺丢掉,然后安慰地替北堂戎渡在伤口上轻轻舔了舔,直到不再流血,但嘴里却仍旧训斥道:“……活该,还敢不敢了?”
北堂戎渡轻声哼哼着,委屈地不住舔着自己受伤的右爪,不说话,北堂尊越见状,想起他还没断奶呢,根本还是个小孩子,语气便不由得稍微软和了些许,用尾巴尖儿挠了挠他的下颌,轻哂道:“怎么,生气了?……给我看看,伤得怎么样了。”不过他眼下虽是软和了语气,但效果却好象适得其反,北堂戎渡耍孩子脾气,不肯理他,一声不吭地背对着他趴着,尾巴在身侧甩来甩去,耳朵尖却几不可觉地动了几下,北堂尊越何等眼尖,自然捕捉到了这细微之处,知道北堂戎渡这是在耍小性子,要他来哄呢,便忍不住低低一笑,伸出舌头舔着儿子生得又小又圆的毛茸茸头顶,道:“好了,是我不对,下回不训你了,好不好?”北堂戎渡哼哼唧唧了几下,表示不满。
傲气的小东西……北堂尊越见状,轻笑两声,长长的尾巴绕了过来,伸进儿子的脖底,就开始去搔北堂戎渡的下巴。
向来猫虎之类都喜欢被这么摩挲着下巴,此时北堂戎渡虽然打定了主意要跟父亲闹别扭,却仍然不自觉地随着那尾尖轻挠的动作而微微仰起了头,因对方毛茸茸的尾巴在下颔处流连不去,喉咙里也开始本能地发出呼噜呼噜的满足声音……忽地,北堂戎渡冷不丁一下子跳了起来,就去扑抓北堂尊越粗壮的尾巴,可惜北堂尊越只是随意一甩,便让他抓了个空,北堂戎渡一击不中,重新落在地上,却又马上痛叫起来,躺倒在地,不住地舔自己的右掌,北堂尊越睁了一双金色的虎目,见他毛茸茸的两只小圆耳朵耷拉着,紧贴脑侧,一副垂头丧气的的可怜模样,便用前爪将北堂戎渡扒拉了过来,揽在身前,微微眯起了眼睛,低头用舌头抚慰一般地轻舔他的脸,把北堂戎渡的茸毛弄得湿漉漉的,那舌头上还生着一些倒刺,这么一舔,碰上北堂戎渡微凉的粉色鼻头,实在是让人又痒又舒服,北堂戎渡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喷嚏,费力地从父亲巨大的前爪箍揽中爬了出来,一瘸一拐地往旁边走了几步,然后才重新趴下来,只把一个后脑勺对着北堂尊越,小小的尾巴一甩一甩,那样子分明就是在说:我生气了,你怎么哄也没用。
北堂这戎渡就这么待了半天,仍是不肯动一动,但北堂尊越见此情景,却并没有表现出丝毫束手无策的模样,只是慢腾腾地站了起来,抖了抖身子,绸缎般光滑油亮的皮毛在阳光下闪着耀目的泽芒,毛色绝丽,漂亮得让人睁不开眼睛。北堂尊越随意将尾巴一摆,又看了北堂戎渡一眼之后,便自顾自地走开了。
正在百无聊赖轻摇的小尾巴忽然不动了,北堂戎渡发现父亲竟然一声不响地就自己离开,心中不觉一急,哪里还记得闹小孩子脾气,连忙站起来一瘸一拐地便迈步跟了过去,亦步亦趋,只可惜他身小力薄,一只前爪还受了伤,哪里跟得上北堂尊越,眼看着便被甩在身后,越离越远……北堂戎渡不由得急得直叫,蓝色的眼睛里很快就爬满了水气,哀哀叫道:“爹爹!你别不要我……渡儿再不敢惹爹爹生气了,不敢耍脾气了……”他跌跌撞撞地跑了一阵,最后筋疲力尽,只得卧倒在地,说不出地心灰意冷,轻声呜咽起来。
身后那以为自己被抛弃了的幼崽在草丛里低泣,北堂尊越停了下来,忽然觉得自己的这个玩笑似乎开得有点儿大,他走过去,低头用鼻子推了推那死气沉沉的小老虎,触碰他身上细细的绒毛,道:“起来……方才都是逗你的,可没说真不要你,嗯?”
北堂戎渡闻言,慢慢抬起头,眼睛缓缓眨了一眨,两只圆溜溜的蓝眼里湿润一片,如同掉进水里的宝石,连眼眶周围的绒毛都被打湿了,北堂尊越见了,心中微微一软,舔了舔儿子湿漉漉的眼睛,柔声说道:“好了,是我不对……”话还未曾说完,脸上忽然微微一疼,却是北堂戎渡突然一个鲤鱼打挺蹦了起来,恼羞成怒地没头没脑一爪子抓在他脸上,亮出尖牙利齿,两只爪子探出来,恶狠狠地扑上去用力挠他。北堂尊越先是一愣,随即也就抖了抖耳朵,将眼睛微微眯了起来,袖手不理,丝毫没有阻挡的意思,左右北堂尊越不过还是一只没断奶的幼虎,爪子挠在他布满密实毛发的脸上,根本没什么了不起,也不觉得怎么疼,因此便干脆任由炸了毛的儿子发泄。
没几下,一阵抓挠之后,北堂戎渡便再没有了什么力气,气喘吁吁地趴在地上,北堂尊越用前爪摸了一下自己的脸,又看了看北堂戎渡,和他无声对峙了一会儿,半晌,这才动了动耳朵,用爪子按了一下儿子的背,慢吞吞地道:“……这回好了?”说着,凝视了他一会儿,然后缓缓俯身,就去舔对方的皮毛,北堂戎渡破涕为笑,却又马上有气无力地呲了一下白牙,委屈呜咽道:“你骗人,你吓唬我……你待我一点儿也不好……”虽是这么说,却到底还是乖乖地让北堂尊越舔自己的身子,同时伸出小爪子,抱住父亲粗壮的尾巴轻咬。
父子两个静静亲昵了一会儿,半晌,北堂尊越将北堂戎渡的右爪子拨了过来,低头去看那方才被刺伤的地方,就见雪白的绒毛中间嵌着一块饱满的粉红色小肉垫,上面有一处暗红的伤口,北堂尊越用舌头舔了一下,只觉得那肉垫鼓鼓的,嫩软如水,几乎让人心疼,北堂戎渡则是委屈地叫了两声,仰着脖子,尾巴一翘一翘地,去看北堂尊越,喉咙里发出撒娇般的小小呼噜声,然后就将毛茸茸小脑袋抵在父亲的鼻子上磨蹭,北堂尊越见状,想了想,既而就把身子伏了下去,道:“……上来。”北堂戎渡闻言,便挪了挪身子,费力地爬上父亲强健的脊背,北堂尊越站起身来,驮着北堂戎渡徐徐往回走。
父子俩走了一会儿,北堂戎渡趴在父亲背上,四只爪子牢牢抱住对方,没走多远,忽然看见远处有一大三小四只老虎正卧在一棵树下,三只斑黄的小老虎正钻在大虎的肚子下面吃奶,他看了看,然后收回目光,安安静静地待在北堂尊越背上,轻舔着自己的右爪。
回到居处之后,北堂尊越伏下了身,微微一侧,便让背上的北堂戎渡轻轻滚落于地,将他放了下来,自己则卧在一旁休息。
北堂尊越正闭着眼时,却忽然觉得腹部一阵发痒,遂睁开眼睛,正看见北堂戎渡往他身下钻,不由得道:“……你在干什么?”北堂戎渡一面努力去钻,一面哼哼道:“我要吃奶……”北堂尊越用爪子把他拖开,按住北堂戎渡的身子,在他微凉的粉色鼻头上舔了舔,指着远处那只没了后腿的母鹿,不悦道:“饿了就去那边。”北堂戎渡抬起头来,睁着圆圆的蓝眼睛看着北堂尊越,满脸无辜地轻轻哼着,道:“我看见别人都是这样的……我要爹爹喂奶,不要她。”说着,继续往父亲肚子下面钻。北堂尊越见了,也不再多说,只轻轻咬住北堂戎渡颈后的皮毛,将他叼到一旁,懒懒道:“我是你爹,不是你娘,喂不了你。”北堂戎渡问道:“那我娘呢?”北堂尊越不耐烦地打了个呵欠:“……死了。”北堂戎渡也不知道听没听明白,只懵懵懂懂地‘哦’了一声,蹒跚着慢慢走到那头母鹿面前,张嘴吮吸乳汁。
转眼间天气渐冷,北堂戎渡一日日长大,也已经断了奶,这一天外面下着雪,天还只是蒙蒙亮,北堂尊越正在洞里安睡,却忽然觉得有什么软软的东西放在了自己的脸上,他睁开眼,发现原来是北堂戎渡正蹲在他身旁,两只雪白干净的前爪搭在他的脸上,饶有兴趣地一下一下交替着轻踩,玩得不亦乐乎,毛茸茸的尾巴不断地拖在地上扫来扫去,北堂尊越不堪其扰,把儿子拖了回来,用前爪揽在身前,贴住自己温暖的皮毛,重新合上双目,沉沉道:“老实睡觉……”北堂戎渡似乎安静了一会儿,但没多久,就爬到了父亲的身上,去拨弄着北堂尊越的耳朵尖,不厌其烦地来回玩着,见父亲闭着眼不理他,却好象更来了兴致,其后又凑了上去,舔了舔那耳朵上面一撮带着黑纹的白色虎毛,后来转而轻轻去啃父亲的耳朵。
一般动物的耳朵都是极敏感不过的,北堂尊越刚开始还只是伏下双耳避开,不理会对方,自顾自地趴着继续打盹儿,但如此几次,到底却还是不耐烦了,终于把眼睛睁了开来,用尾巴将北堂戎渡从身上扫了下去,微恼道:“……你就当真这么闲不成?老实躺着。”北堂戎渡被父亲那条又长又有力的尾巴扫了个四脚朝天,跌在地上,却并没有依言乖乖躺下,不知是真的没听见他的话,还是假装没听到,仍旧翻身爬起,竖起了尾巴就要再往上扑,但北堂尊越却只是用尾尖抵住他的脑门,顶得北堂戎渡不住地后退,既而稍微一用力,就把他一下戳翻了,北堂戎渡不服气,翻身跳起来,呲着牙蹦过去再扑,四爪乱挣,但即便如此,却还是连连被父亲顶翻在地,到了最后,那一点儿力气都被折腾得耗光了,这才安静下来,只好趴在地上装死。北堂尊越见状,也不禁低笑一下,用爪子去拨小老虎的尾巴,北堂戎渡此时趴了一会儿,恢复了一些力气,便挣开北堂尊越,在他面前滚来滚去,撒娇道:“爹爹我饿了……”说着,又翻身起来,偏着脑袋在北堂尊越身上来回磨蹭,一面哼哼唧唧地叫,声音拖得又软又长,直叫得人连一颗心也酥软了,北堂尊越没奈何,站起身走出山洞,北堂戎渡见状,连忙紧紧跟了上去。
外面白雪皑皑,天地之间一片银装素裹,不时还有轻如鹅毛的莹白飘落在鼻尖上,父子两个走在雪地里,良久,才见到一只出来觅食的半大野猪,一番博杀之后,北堂尊越将还在微微挣扎的野猪一口咬碎了脖子,这才招呼远处的北堂戎渡过来进食。
北堂戎渡眼下刚开始吃肉没多久,还有些笨拙,北堂尊越在一旁看着他努力撕拽着猪肉,直到北堂戎渡吃饱了,才低头自己开始进食。
半晌,雪地里只剩下了一些残骸,北堂戎渡走过去,仰着头去舔北堂尊越的下巴,嗓子里轻轻咕噜出声,北堂尊越低下头,脸颊挨着北堂戎渡温热柔软的皮毛,不觉轻轻蹭了蹭,沉声道:“……以后你得学着自己来。”北堂戎渡用粉红的舌头亲昵地舔父亲的鼻子,道:“等我长大了,爹爹就可以整天睡觉,换我去捕猎,好不好?”北堂尊越听了这话,不觉一下笑出声来,但不知怎地,却并没有反驳这孩子气的言语,只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