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心太阳 第2章

拉开椅子坐下，林嘉措点了餐，撕开桌上的湿巾擦手，视线幽幽转到了对面的男人身上。

李唯依然穿着白天的羽绒服和牛仔裤，随意搁在桌上的右手手背位置有道擦伤，伤口已经结痂。他的注意力都在面前的平板上，不过并没给人拒人千里的感觉，反而因为略严肃的表情显得那张脸愈发沉稳英俊。

林嘉措仔细擦着每一根手指头，在服务员端上甜茶时才收回注意力，端起来浅浅抿着。

餐厅位于酒店二楼，落地窗对面就是主干道风景。一排行道树枝繁叶茂，高大的树冠间露出星点白瓦红墙，无数着藏族服饰的人们披着夕阳在人行道上往来，快八点了天色仍亮着。

高原地带天黑得晚，林嘉措用左手心托着下巴，看了一会儿李唯点的餐就送上来了。酒店招牌的墨脱石锅鸡，手抓羊肉，羊血肠摆了半桌。锁上平板，李唯要起筷时看向他道：“要一起吗？”

林嘉措点了两只烤羊腿和酥油人参果拌饭，制菜工时比较久。本来不大饿的，但被桌上这几道菜的香气一勾就馋了，想着烤羊腿端上来也可以分给李唯，他点点头，李唯便把几道菜往中间推去，方便他一起吃。

他俩同乘了一段路，不似陌生人那么生疏，不过林嘉措不说话，饭桌上就显得很安静。两人各自低头吃着，等烤羊腿上来了，林嘉措把大的那只分到了李唯碗里。

这几年李唯不是忙于会议应酬就是参加各种宴会酒会，即便休息的时候也难有一个人吃饭的安静时刻。因而和林嘉措这么面对面坐着非但不觉得尴尬，反而有几分自在感，饱了也没有拒绝林嘉措递过来的牦牛酸奶。

饭后李唯要结账时被林嘉措拦住了，对方用沙哑的嗓音与服务员说了藏语，起身去收银台的位置。

李唯坐在椅子上，看着桌上几乎被扫荡一空的食物，又想起了刚才林嘉措吃东西的神态。

许是先入为主，他觉得林嘉措的眼睛像那人，现在就连吃饭的模样也和那人有几分相似，今晚这顿饭是他这段时间以来吃得最多的一顿，竟然不太想动了。

他望着窗外，刚才坐下时还能看到天边明艳的晚霞，这会儿明月高悬，天幕已是完全暗沉下来了。

屏幕上弹出助理韩筠发来的新消息，李唯刚要解锁就听到靠近的脚步声，林嘉措跟着服务员一道过来了。

他拿着手机，表情不太自然，服务员则替他解释道：“本店今晚的手机支付功能暂时不能用，这位先生身上没现金，您能否先支付一下？他说稍后会还给您。”

李唯从裤兜里拿出钱包，取了现金递给了服务员。

离开餐厅，两人又一起进了电梯，林嘉措对李唯比划了几个动作，用沙哑的嗓音说了两个简单的词。

他说的是普通话，不过发音不标准，李唯听了两次才懂，他在说明天取钱。

“不用了，”李唯笑了笑，“一顿饭而已。”

林嘉措掌心对外，做了个不行的动作，正想着明天该怎么把钱拿给李唯，电梯就“叮”的一声到了，跨出来后，他发现自己房门前站着一个人。

对方一直注意着电梯方向，看到他之后立刻走过来。

李唯也认出了来人是下午那位向导撒培，到了面前，撒培没有理会李唯，对着林嘉措说起了藏语。

李唯听不懂他们的对话，但从撒培的神色能看出来应该是急事，林嘉措的表情也不太好，感觉像是在拒绝，说了几句后林嘉措的嗓子又哑得发不出声音了，见他后退了两步，撒培居然追上来抓住了他的手腕。

林嘉措顿时黑了脸色，还没用力抽回手便感觉到一只手伸到了他和撒培中间，随后撒培被李唯拧着手腕推开了。

撒培这才将注意力转移到了李唯身上，用普通话解释道：“麻烦您让一下，我有重要的事和他谈。”

李唯说：“他看着并不想和你谈。”

“您不知道，”撒培继续说，“他的背包丢了的确是我没锁车门导致的，但他现在报了警，旅行社会问责我，接下来可能还会开除，他这么做对我影响很大。”

眼角余光瞥到林嘉措摸了摸手腕的位置，李唯挡住了还想再靠近的撒培：“既然是你工作失误弄丢了他的包，他就有报警的权利。”

“我的失误我认了，他要赔偿也可以，可他说钱包里有一万多现金，还有三千美金！”撒培显然更来气了，语调拔高道，“我怎么知道他有没有这么多？谁知道他是不是狮子大开口讹我？”

林嘉措的普通话说得不好，但能听懂大部分，且刚才撒培用藏语与他沟通时说得也是差不多内容，他不想再浪费时间，拿出手机再次打了报警电话。

眼看他一声不吭又要报警，撒培情绪忽然失控，绕开李唯来抢他的手机。好在李唯反应快，抬腿一绊，撒培就往前栽去，摔了个狗吃屎。

这时酒店的楼层服务员听到动静赶过来了，李唯与对方简要说明了情况，对方拉起撒培就往电梯那边走去。

撒培被拧着胳膊抵在后背上，呼痛的同时还不忘回头警告林嘉措，要他撤销报案，否则这件事不会就这么了了。

林嘉措冷脸看着他被弄进电梯，这阵动静不小，已经有几个出房间的客人在走廊上观望了。林嘉措不想让人围观，便对李唯做了个感谢的手势，快步走到自己房门口。

在他进去时，李唯也走了过来：“有需要我帮忙的吗？”

林嘉措摇了摇头，李唯便指了一下隔壁：“我就住在旁边，有事可以于烟鱼尾来敲门。”

关上房门，林嘉措看了眼墙边的行李箱。

下午背包不见后，由于山区信号不好，一直等回了市区他才电联银行办了挂失。如今藏区的手机支付也很方便，但是仅限于市区，到了外面还得是现金。

拿上手机，他打车去了附近的公安局和出入境管理处，先把需要的身份证明搞定。办理证件的时候手机上有新消息进来，他瞥了一眼，王信禹发的。

【我妹说她还有两个同学也想要护身符，你明天去的时候记得多请两枚】

现在过了九点，出入境管理处的办事大厅依旧灯火通明，林嘉措坐在窗口对面的等待区，输入道：【好】

王信禹很快回过来：【你回酒店了？】

【没有，在出入境大厅坐着】

【跑那去干嘛】

【包丢了，护照身份证银行卡全没】

那头发了个吃惊的表情过来：【这么惨？那你身上还有现金吗？】

【手机里还有点余额】

这条消息发出后，不到几秒钟王信禹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那边有没有地方可以换现金？我给你打钱，你想办法取出来。”

林嘉措清了清嗓子，有些吃力地用粤语回答：“不用，手机里的余额够。”

“你声音怎么哑成这样了？”

“刚才补证件讲了很多话。”

“那你先别说了，等办完证件记得去药店买点润喉糖含着，”王信禹叮嘱道，“实在不行就早点去你嫂子那，要不然就提早回来。”

“我没事，”睨了一眼右上方显示屏上的叫号数字，林嘉措往后仰靠到椅背上，“我丢证件的事你别告诉我外婆，免得她担心。”

王信禹应下了，又叮嘱他几句便挂了。等拿到证明，林嘉措去银行补卡，回到酒店房间才想起忘记买喉糖了。

这两天他没有太明显的高原反应，不过今天去了高海拔的冰川，回来没怎么休息又一直奔波，这会儿只觉得胸闷气喘，不想再动弹了，吸了会儿氧便洗澡睡觉。

翌日清早，他去敲了李唯的房门。

藏区的天色亮得晚，李唯开门时还是一副没睡醒的模样，俊朗的面容气韵松弛，睡袍领口向两侧松散，露出小麦色的锁骨与胸膛。

视线从那片结实的肌肉上抚过，在锁骨的天珠项链上停留了片刻，林嘉措听到一把低沉得很有磁性的嗓音，像是敲在耳畔的爵士乐：“怎么了？”

两人之间隔着一段的距离，林嘉措往前走了一步，半个身子被李唯房间里的暗光笼了去，将手里对折的两千块人民币递上。

李唯垂眸望了一眼：“这是干嘛？”

林嘉措用发音不太标准的普通话解释：“昨天的钱。”

他的声音仍旧沙哑，不过比起昨晚好了些，李唯说：“不用了，就当请你吃饭。”

林嘉措摊开左手心，右手指在上面划拨了几下。看懂他指的是昨天回来的时候，李唯失笑道：“反正是顺路，你不需要这么客气。”

拿起李唯搭在门把上的手，林嘉措将钱塞到对方掌心里。

刚收回来，屋里便传来了一声暧昧的动静，像是一个人伸懒腰的声音。林嘉措一步退出了房门外，李唯想把钱递回给他的动作顿了顿，见他瞄向身后的房间，知道他误会了：“是我手机的闹钟响了，房里没别人。”

林嘉措的表情有些微妙，不过那道伸懒腰的声音很快就重复了两遍，的确像是闹钟。他耸了下肩膀，表示理解就想回自己房间。

“等等。”李唯叫住他。

林嘉措扭脸看过来。

对上那双眼睛，李唯想起昨晚在他门口只看到墙边立着一只行李箱，问道：“昨晚那个人有没再来找你麻烦？”

林嘉措摇头。

“你也是一个人过来玩的？”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李唯默了片刻。房里的闹钟仍在响着，他似乎没有快点过去按停它的想法，在那道男声又一遍发出暧昧的起床音时，他继续问：“我也是一个人，要不要一起？”

林嘉措眨巴眨巴眼，而后便弯起嘴角，对李唯点头。

那笑容明媚，像极了天刚亮的那一抹柔和晨曦。李唯仍旧注视着他的眼睛：“那你叫什么名字？”

目光落在了李唯戴的那条项链上，这是一条二眼的，缠丝玛瑙制作的天珠。项链的造型简单古朴，即便光线不佳，也能看出天珠的品相不错。至于二眼的意义——

林嘉措抿住嘴唇，葱白的指尖在李唯的项链上点了一下。

他忽然靠近，做了这么个暧昧不明的动作，李唯没反应过来，但闻到他靠近时身上淡雅的气味，像是寺庙里焚香祝祷的气息，恬淡干净，令人不自觉地放松。

林嘉措点了点自己，再点了一下那枚天珠，笑道：“我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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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03-以身相护

次旦在十点将车停到酒店门口，等了几分钟就见李唯和昨天的年轻人一起出来了。

两人一前一后上了车，李唯道：“他今天和我们一起。”

次旦回头同林嘉措打招呼，发动车子问：“行程不变吧？”

李唯应了一声，透过后视镜看向后排的人。林嘉措在扣安全带，察觉到他的目光，便也看了过来。

贞静的视线无声碰撞在一起，林嘉措的眼瞳黑又亮，比起刚才在走廊上，此刻映着上午的阳光，如同晴雪一般清澈。李唯与他对视着，许是心有所想，竟觉得那道视线有了几分含情欲说的意味。不过他还没醒过神来，林嘉措便先转开去看窗外了。

早高峰的主干道拥挤，车子走走停停，绕了大半个圈停在了今天的目的地附近。

林嘉措比李唯早来了一天，不过他进藏的前一晚感冒了，因而都在酒店补眠，昨天的古冰川也是他此行第一个目的地。

次旦找了空位停好车，带着两人过安检。林嘉措今天穿的还是藏袍，与昨天那件纯白的不同，今天这件白色的在衣襟和袖口处都绣着五色细条纹，腰带也是五彩交错的颜色。

过安检时林嘉措拿出了入境局开的证明，过了安检李唯问：“你身份证也丢了？”

林嘉措点头，次旦在一旁插嘴道：“报警了吗？”

林嘉措用藏语回答，次旦与他交流了几句，说完便主动给李唯翻译：“他昨天找的向导我听过，之前也闹过几次丢东西的事，后来都不了了之。”

三人跟着人群往大广场方向走去，李唯说：“之前的游客都没报警？”

次旦包头的布巾尾端让大风扬起，粗犷的声线伴着凌冽的寒风刮过耳廓：“有的有，不过听说都是和解了。”

来这里找向导的多数都是旅行散心的，谁也不想散心途中丢了包还要花时间精力与警察向导周旋。

林嘉措说完几句藏语就没声了，李唯回头看他，恰好见他拿着手机，对着不远处傲立于蓝天之下的巍峨宫殿群拍照。

这座红白黄相间的藏式建筑群起建于山腰，洁白的外墙和大面积的山岩石壁相融合，气势恢弘磅礴。共有十几位雪域之王曾居住于此，无论是政治经济亦或民族信仰方面，其都成为了整个藏区最庄严圣洁的所在，随处亦可见到在此匍匐朝圣的身影。

次旦介绍着布宫的历史，三人跟随队伍验票进去，前后花了不到十五分钟。现在是淡季又是工作日，人比平时少多了，如果放在平时，门口排队至少一小时起步。

在次旦解说的时候，林嘉措仍拿着手机四处拍，等到长梯转角时李唯再次回头看去，发现他双手撑着膝盖，已经落后十几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