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傀不安劝告:“喂喂,都是假的,你别多想。”

恢复神智的沈吉终于费劲力气地睁开了眼睛,他望见摇晃的船舱天花板,想起眼前要面对的一切,竟感到种撕心裂肺的酸楚。

这未经情事的少年试图用深呼吸控制住情绪,但下一秒,却还是因为那些陈旧的狗血往事,莫名其妙地淌出了滴温热的泪水。

*

「观察者数量:100871」

「难受到了,这心印有毒。」

「难怪令使大大情绪不太稳定。」

「呜呜不要把这种故事套上沈吉吉的脸!」

「求求带小傻子跑吧,少管这里的破事。」

「呵,那可就随了心印的愿了。」

*

此刻的船舱内并不安静,沈吉耳边响起些凌乱的碰撞,紧接着便是顾长卿虚弱的询问:“发生了什么……号炮用过了了吗?”

沈吉恍惚回忆起千钧一发的副本剧情,他赶忙胡乱抹了下脸,扶着生疼的脑袋爬坐而起。

江之野刚把胖胖的顾状元从货箱中拎到地上,也不管他满身血污与湿草,只扶着剑说:“用过了。现在赤花楹大乱,夫人多半是发现有官兵朝这里靠拢,已经将船屋解体,正齐齐朝入江口方向前行。”

闻言顾长卿不禁冷哼:“无谓的挣扎,入了江全是官道。”

江之野:“你怎么知道没人能给她放行呢?”

顾长卿哽住。

江之野又道:“侍卫们正在搜查,我们这船虽暂时落了单,但也逃不了一世,除不掉夫人,死的就是我们。”

论身手,顾长卿还不如沈吉敏捷,他自然而然紧张起来。

此时沈吉已经平复了情绪,他掩饰掉自己已经恢复剧中记忆的悲伤事实,艰难下床道:“我写的账本在别的船上。”

顾长卿还没理解他没头没尾的话,江之野却瞬间严肃了眼神:“如若被夫人发现,她必要继续追杀你。”

“你是说……你把自己记住的账本写出来了?”顾长卿扶着受伤的胳膊,当即要拉住沈吉,“无妨,你直接随我走,我带你面见圣上,他定愿意让你戴罪立功。”

沈吉本能地躲闪开来,退到了江之野身后。

官家有可能饶过一个傻子,但没可能绕过罪恶累累的江之野,此时此刻再坚持正义,就是逼所爱的人去死。但话说回来,沈吉又很清楚,想要破坏副本的故事,去完成那个心印最不期望的结局,自己就必须得放下对“错误”的执着,可……

原来事到临头,抉择是那么困难的事情,然而天下人又有几个能做到坚持黑白分明,有勇气回头是岸呢?

角色越发强烈的情绪,让沈吉心如刀绞,这比任何酷刑都要难熬。

梦傀焦急说:“喂,你又被故事侵蚀了!这样会有危险的,别把你对臭猫的好感,和故事里的爱情混为一谈!现在那两个角色叫沈吉和江之野,换成其他玩家,又会变成别的名字,其实跟你没任何关系啊!”

系统的每个字都没有问题,可沈吉不是一台机器,他拉着江之野的胳膊微微颤抖。

江之野察觉到少年的异样,不动声色地对顾长卿说:“现在想走也走不了,你最好听我们指挥。”

*

在平湖上停驻了多年的船群终于开动了。

可是毒气、火灾、屠杀……那些混乱已将这里的繁华与热闹毁之一旦,故而船群逃离的姿态难免狼狈不堪,且又背离东风,速度着实比想象中更为缓慢。

负了伤的朱容满脸阴沉,她坐在床塌边饮下了春尘送来的汤药,而后说:“每艘船都要仔细检查,若船身已遭火灾损毁,便把有用的财物搬走,直接凿船沉湖,不能把任何证据留下来。”

春尘拱手退离:“是!”

柳琪失去行动自由,只能坐在旁边懒懒地瞧着,忽然发笑:“姨娘,你遇到任何困难都不肯放弃的执着样子,是你最迷人的地方。”

朱容投过冰冷的目光,并不想回应。

柳琪又阴阳道:“但你也该明白,既然敢做下那些恶事,就注定了赤花楹迟早要气数散尽。我劝你就别再挣扎了,不如想想怎么活命要紧。”

朱容终于蹙眉开口:“你为何能说得如此置身事外?”

柳琪不看她:“因为一切本就是你的主意。”

朱容瞬间变脸,抽出匕首指向他:“所以你后悔了是不是?怎么,现在你想逃吗?”

柳琪切了声:“上了你这艘贼船,你能让我逃?”

他之前虽也态度日益变差,常常我行我素,但还是第一次把这种话直接捅破,本就心烦意乱的朱容立刻勃然大怒,直接一刀便划破了柳琪阴柔的面庞。

突如其来的疼痛自然也激怒了压抑已久的柳琪,他瞬间站起来骂道:“你又发什么发癫?”

朱容眯起眼睛,咬牙切齿:“就连你也想背叛我?”

柳琪抬手便把桌上的药碗推到地上:“我帮你杀了我爹!听你的话把家财全都转移到这鬼地方!还有阿金和阿绛,每个我身边的人,也都交给你去处置!我把一切都给你了,可赤花楹的决议,你听过我半句劝吗?”

无论是被摔碎的杯盘,还是他的质问,都显得怨气十足。

朱容用更大的力气握紧刀柄:“喊什么?看来你是真的后悔了,当初年幼无知,如今看清我的真面目后,是不是日夜煎熬,想回到从前?”

这女人好像一朵美丽的食人花,总能把内心的欲望如此不加掩饰的地说出口。她是直率,直率到倾其所有也换不回一点真心。

柳琪不再回答,只拿手帕捂住满脸血迹,可鲜血淌得厉害,瞬间便把手帕都染红了。

朱容气焰稍小,上前一步轻下声音:“疼不疼?”

柳琪还是不理睬,甚至移开目光,不愿再与她对视,朱容欲言又止。

正在此时,侍卫又手忙脚乱地冲进来报告:“夫人,我们刚刚发现了这个!”

朱容疑惑回身:“什么?”

侍卫:“好像是账本,有人写下两版不同的账本,分别藏在两艘货船上。”

这话引得柳琪稍感心虚,自然悄悄偷窥。

朱容皱眉接过,瞬间就认出沈吉的笔记,她何其聪明,立刻怒瞪了柳琪一眼,而后判定:“看来沈吉把什么都记住了,而且那个真账本,本来是打算给顾长卿的,所以顾长卿一定还在这些船上,必须搜出来!”

*

却说沈吉三人霸占了那艘小船,正在悄悄调转方向,打算开着它逃离赤花楹的大部队,无奈此时浓雾已经悄然散去,周围船只很快便发现这边的异动,不仅有侍卫呼和着大声质问,甚至还有流箭开始飞来!

沈吉和顾长卿被射得频频躲藏,无奈之下,他们只得又躲回船舱。

虽然东风未停,但仅靠天时是没办法逃走的。

江之野侧身在窗口观察,微微皱眉说:“又有更多大船包围过来了,包括朱容的画舫。”

看来决战已至,沈吉深吸了口气,握紧匕首:“她肯定不想放弃。”

江之野决定:“那就杀了她和柳琪,这样副本必然会结束,他们死掉,故事就没有继续进行的意义了。”

顾长卿当然不知道这两人在说些什么,只摆手阻止:“不能杀啊,要抓活的,不然两个恶棍把真相带到阴曹地府里,那些朝中的蛀虫岂不是逃过一劫?”

逻辑虽没错,但实在有些站着说话不腰疼。

江之野理都不理,直接道出判断:“你尽力护住他,至少坚持到官兵来了再说。”

沈吉认真答应:“好。”

此时从四周飞来的流箭更多,它们仿佛要靠着数量压制,把这艘船击穿似的,那箭矢射中木板的砰砰声,着实令人毛骨悚然。

顾长卿被带到个还算安全的角落,动也不敢多动。

沈吉无奈偷瞧:天知道皇帝怎么会派这样一个人来办案,难道满腹诗书能当枪使吗?

梦傀分析:“正因为不够强,大部分玩家和NPC都要选择放弃他的,这是副本的诡计。”

也是,比起榕骨镇的警察齐欣然,这顾长卿实在没用了许多。

齐欣然在故事里,象征着希望,而顾长卿在故事里,意味着正念,而正念比起强烈的欲念,本就吸引力不足。

沈吉听着箭声渐小,蹙眉:“他们要过来了。”

说着,他便用力推动船内的家具,试图阻挡窗门,顾长卿慌慌张张地在旁帮忙,显得六神无主。

果不其然,杀手们开始借着桅绳登船。

此时离开船舱,朱容必要下令放箭,所以江之野只能借由船屋木墙阻拦,挡在门口刺杀那些试图闯入的侍卫,手起剑落,毫不含糊,颇有些一夫当关万夫莫敌的架势。

太多死亡发生在眼前,让沈吉全身都在微抖,但他哪里还顾得上矫情?慌乱时刻,甚至还要拿着匕首帮忙补刀,什么杀人不杀人的,也顾不上思考那么许多了!

*

如此下去,对赤花楹和背叛者而言,定是两败俱伤的状况,站在双层画舫上远望的朱容有些焦灼,因为随着登船的杀手越死越多,身边那些本就心神不宁的下人们,也不再遮掩胆怯之意,飞身出发的动作越发迟疑。

多年经验告诉朱容,失去什么,都不能失去人心,她忽吩咐:“春尘,去杀了江之野!”

春尘立刻劝阻:“夫人,我得保护你。”

朱容急道:“快去,只要江之野一死,剩下两家伙便毫无反抗之力!难道你要我亲自去吗?”

春尘回头深深地瞪了眼柳琪,这才拔出双刀,如轻盈的燕子般借着桅绳荡下船去,稳稳地落在了那个风中乱飘的小小船屋之上,急冲向门口!

这姑娘年纪虽不大,却是个练武的奇才,否则朱容也不会随时都把她带在身边。

江之野紧急躲过她甩过来的飞刀,同一时刻,春尘已经翻身进屋,直冲沈吉!

危急关头,江之野自然两步追上,抬箭速击,两人转瞬便缠斗在一起,眼花缭乱之中,屋内本就残破了的家具更是被打得木屑乱飞,令人必之不及。

沈吉将慌乱地顾长卿紧护在身后,他紧张到心脏发痛。

*

同一时刻,画舫上的柳琪亦拔出剑来,不顾周围下人震惊的神情,慢慢地朝朱容缓步走去,轻声说:“姨娘,你闹够了吧,再不走,我们大家都要陪你去死。”

朱容毫不意外,看向他的武器:“哟,早就想杀我了?”

柳琪不回答,只抬剑指着她明艳的面容,而后发起命令:“都还愣着干什么?把船转向,速朝长江行驶。”

下人们继续面面相觑,毕竟老板只是名义上的老板,而朱容,才是掌管着众人生死的一家之主。

*

危险爆发的船舱之内,江之野和春尘越打越凶。

梦傀着急:“这女人好像比雷木还厉害!”

以沈吉的力气和速度,冲上去就只有帮倒忙的份,他忽深吸了口气,闭上眼睛强迫自己集中精神。

“自动触发侵入者技能:全域视界。”

“请维持专注。”

船屋周围的场景全部都浮现在了沈吉的脑海里,除此之外,还有那些冒着红光的不稳定物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