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蜀:“书随时都可以读,还是创业比较重要。”

提起这个,沈吉有点担心:“钱的事怎么样了?”

李蜀回道:“欠的债在打官司呢,不过我也不想全赖给楚天琪的父母,两个老人也不容易,再看吧。公司的投资倒是拉到了,状况还比较稳定。”

沈吉迟疑点头,稍微放下心来。

李蜀闲聊起心印的事情:“所以我上次找到的信息还真帮上忙了?最近那个秦警官三不五时地就骚扰我,问我要不要考他那里的公务员,笑死。”

沈吉不禁无奈,刚想劝说两句,却见前方出现了个意外又熟悉的身影,不由收敛住表情。

来者是照旧目中无人的骆离,他毫不见外,走过来便语气如常道:“刚才我已经办好了入学手续,现在你可以叫我一声学长了。”

沈吉颇有些无语:“何必如此折腾?”

骆离不耐烦:“你当我愿意?找我外公说理去啊。”

李蜀对这气质傲慢的年轻人没什么好感,从小他就不给欺负沈吉的人好脸色,不客气道:“你是谁啊?”

骆离立刻反问:“关你什么事?你又是谁啊?”

沈吉头痛:“别对我朋友大呼小叫,这位是……”

骆离理直气壮地打断:“我是他表哥。”

李蜀:“哦,好像听说过,可你为啥取名字叫萝莉啊?一个大男人叫这个不好吧?”

猝不及防的骆离:“…………”

沈吉生怕他们闹起来:“好啦,你们两个都稍微礼貌一点——还有,你别往我家送礼物啦。”

骆离:“那是我外公送的,你不要就扔了。”

李蜀:“好熟悉的台词,霸总文学满级爱好者哦。”

几乎要放弃管理他们情绪的沈吉后退半步,恰巧这时秦凯发来了微信:“完蛋,昨晚宝珠认罪自杀了,死前还给那几个粉丝的家属支付了大额赔偿。”

这消息让沈吉顿时苍白了小脸,他当然不想那个女明星继续利用粉丝杀人,所以才努力捉回心印。其实但多少能猜到,宝珠也是遇到了极其难熬的事情,才会不顾一切地展开那般残酷的报复。

如今是自己收容了嫣然,夺走了宝珠的力量,以至于结局如此……明明没做错任何事,却得不到半丝维护正义的快感。这复杂的心情让沈吉如鲠在喉。

梦傀结束休眠,安慰说:“好啦,傀儡的路都是自己走的,不管发生什么,都与你无关啊。”

怎么会无关呢?万事万物都是有联系的。

沈吉笑不出来,他回忆起只见过一面的美丽宝珠,甚至泛起了种深刻的迷茫和悲伤。

李蜀察觉到朋友脸色有异,不由问说:“怎么了?”

沈吉摇头:“没事,你们吵吧,我先回家了。”

说着他便独自转身离开。

骆离追上去:“喂,我转学过来你都不招待下吗?”

沈吉无精打采:“改天可以吗?”

骆离没办法,一头雾水地目送他远去。

见刚刚还好端端的人忽然就跟霜打了似的,李蜀十分机智,转而翻开手机各大社交软件,准确地找到顶流女明星自杀的新闻,啧了声:“应该是因为这个。”

骆离瞥过一眼,再度望向沈吉落寞的背影,没心没肺地哼了声:“至于吗?又不是他逼的。”

李蜀嫌弃道,斜视他:“都是沈家人,怎么性格差这么多啊?哦,差点忘了,你不姓沈。”

骆离怒目回瞪。

*

受了打击的沈吉并没有回到年画店,宋丽娟心地善良,他不想跟外婆说那些事惹她难受,只好在外面乱走散心,魂不守舍间,竟然晃到寺庙大门口。

能跟星宇大师聊聊就好了……

沈吉潜意识里是这样想的。

可惜此时天色已晚,庙里不再允许香客进入,他在门外徘徊过几分钟,没好意思硬要打扰,便只能颓然坐到路边,抱着书包开始胡思乱想。

“小施主,是来找贫僧的吗?”

不久之后,星宇大师的声音竟神奇地响在身边。

沈吉抬头,望见照旧如谪仙般的和尚,立刻站起身说:“您……您怎么在这里?我是想来拜访您,但没有什么联系方式,所以……可以加个微信吗?”

星宇淡笑:“贫僧没有手机,你让值班的师弟通报给我就好,不必太过见外。”

沈吉:“可您之前说只是暂住,要是以后离开……”

星宇点头:“也有道理,如果小施主需要,贫僧明天去买个手机便好。说起来,今晚是有什么事吗?”

大师应当看不见吧?逼他用微信过分了。刚刚反应过来的沈吉没想到星宇对自己如此重视,顿时更加不好意思,犹豫过才郁闷说:“不用买手机啦,是我想不开。”

星宇被他的语气逗笑了:“那我们进去聊聊?”

沈吉赶忙点头。

星宇彬彬有礼地抬手:“请。”

*

尽管宋丽娟是个非常虔诚的佛教徒,常在家里吃斋念经,但沈吉最爱海鲜,再不济也要吃肉才开心,所以他还真没有体验过寺庙里的素食是什么味道。

今夜莫名陪着星宇吃了碗神奇的什锦素粥,倒觉得味道尚可,甚至有种轻心寡欲的奇妙安宁。

梦傀吐槽:“你就是新鲜,有本事天天这么吃。”

沈吉无言以对。

星宇亲自将食盘交给前来打扫的师弟,然后又端正地坐回木椅上,态度关心地问道:“寺中饮食素来清淡,小施主可吃得惯?心情有变好一点吗?”

沈吉赶紧点头回答:“谢谢大师招待。”

星宇感受到他声音里仍有忧愁,便问:“方才小施主说想不开的事情,是关于心印的吗?”

沈吉立刻承认:“其实我之前不知道世界上有这种东西,最近决定把那些心印收容回博物馆,最大的动力也只是想着,这样做能让世界上少些灾难。”

梦傀:“最大的动力,真的不是江馆长吗?”

沈吉终于体会到馆长喜欢把它关起来的原因了。

感受到主人的不满,梦傀这才闭嘴。

星宇微笑:“小施主是个心善的孩子,心印扰乱世界,这样考虑也没什么错,何来想不开呢?”

沈吉垂下眼眸:“但是我很困惑,经过这段日子的历练,我发现那些被心印控制的傀儡,并不一定是坏人。”

话出口他又慌忙解释:“当然也没有说他们是好人的意思!傀儡利用心印的力量去宣泄恨意,这当然不对,但……那些为他们的人生制造痛苦的根本原因,并没有因为心印被收容而解决啊。”

话至此处,沈吉又细聊了罗佩瑜被判无期徒刑,以及宝珠的自杀,叹息道:“如果没有心印,他们不会走到这一步吧?我收容心印,更像是逼着他们停止报复。”

星宇态度平和:“已经发生的事无可改变,中止罪恶也很重要,小施主不要怀疑自己。”

沈吉眼神悲伤:“可是伤害过罗老师和宝珠的人,却变成了众人眼中的受害者,这就是公平和正义吗?”

星宇沉默。

沈吉露出抱歉的表情:“可能这话有些偏激吧?我脑子很乱,也不知道怎么才能对大师讲清楚。”

星宇非常有耐心:“小施主的困惑,我听懂了。”

沈吉问:“所以大师觉得我的作为有意义吗?”

星宇:“有没有意义,不在于别人怎么看。其实小施主是怀着善念,想要引众生摆脱迷障才行动的。但又在这个过程中发现,迷障不仅仅是心印带来的,即便拼了命控制住心印,也没能改变这个世界的本质,对吗?”

遇见知音不过如此,沈吉不停地点头。

星宇又说:“世界不是非黑即白,也不存在一劳永逸,作为旁观者,我倒觉得施主小小年纪,能收容心印是为人间造福。试想,如果那些心印永远不受控制呢?人们心中的恶念被它们疯狂点燃,一切只会变得更加灰暗混乱。”

得到肯定的沈吉稍微好受了些。

星宇淡笑直言:“其实小施主最大的错误,就是相信人性本善,所以才会失望。”

沈吉从未从这个角度有过考虑,不禁愣住。

星宇继续道:“依贫僧所见,人性是虚无的,它诞生之初,既不善也无恶,世界给人性留下什么烙印,人性就会变成什么样子。”

沈吉无可反驳:“或许的确如此。”

星宇继续解释:“心印的诞生,只是把原本就存在的恶放大罢了。人类之所以循规蹈矩地生存,是受到了道德和法律的束缚,心印破坏了束缚,就像打开了潘多拉魔盒,以至于灾难铺天盖地,这才是它们的可恶之处。”

沈吉眼巴巴地认真听着,抿住了嘴唇。

星宇最后表态:“所以小施主收容心印的最本质的意义,是让世界恢复它本应有的样子,而不是去创造一个更好或更坏的现实。”

这席话对沈吉来说有些深奥了,但也并不是全不能懂,他迟疑地认真思索起来。

星宇双手合十:“当真没有必要强加给自己本不存在的责任,如果你认为收容掉心印,原本的坏人就会变成一个好人,这样想又和心印有什么根本区别呢?人类原本的样子,一直都是混沌而复杂的。”

沈吉苦笑:“我的困扰,原来是太过自以为是。”

星宇不置可否。

沈吉打起精神:“这番话我会认真去思考的。其实我还有一个问题,大师听了千万不要笑话我。”

星宇:“也是跟心印有关吗?”

沈吉摇头:“不完全是,我最近觉得……我有点分不清副本里的感情和现实中的感情了。”

星宇微微严肃起表情:“对于其他心印猎人,这点无可避免,但你是沈家继承人,应当不会受到干扰才对。”

说不清为什么,沈吉明明和大师交情并不深,却本能地认为他非常值得自己交心,故而连对外婆都没有办法讲出来的实话,也全部愿意倾诉出口。

他的语气颇为郁闷:“我也以为我不会受到干扰,可是……比如我在现实生活中对一个人有了好感,到副本里又遇见他,甚至因为故事而与他生死契阔,这样一进一出,就真分不清那份好感,到底是来源于生活,还是来源于心印的记忆了。”

星宇缓慢颔首,这话好像让他想起了什么往事,原本平和的表情隐约变得严肃而悲伤了。

沈吉并无察觉,仍旧沉浸在自己的困扰里:“喜欢一个人,应该是很真诚很纯粹的心情吧?我如果因为受到副本的影响,而莫名奇妙地坚定了态度,那岂不是自欺欺人吗?”

这些话竟然让星宇沉默良久,他露出陷入回忆的模样,过了好一阵子才低着声音说:“其实困扰小施主的这个问题,曾经也困扰过贫僧。”

沈吉分外惊讶,因为在他眼里,大师是位不食人间烟火的高人,怎么会受情爱所困?

星宇弯起嘴角:“镜花水月,大家都用这四个字去形容副本里的一切,但真把它们看透,有那么容易吗?”

沈吉坦诚:“至少我是看不透的。”

星宇转动手中的佛珠,过了半分钟才说:“贫僧给不了小施主明智的建议,只觉得此事随心即可。”

沈吉眨眨大眼睛:“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