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水兵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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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青斋中央的广场上,的确在上演盛大的献画仪式,百名画师卑微地跪坐在位,等待着久违的洞主发布命令。
按年龄来说,洞主粱参横已过不惑之年,但他看起来仍旧相当年轻,只不过神情冷酷且高高在上,叫人捉摸不透这个人的真实想法,难生亲近之意。
而他身边则静坐着位颜值已然完美到了梦幻的程度,却更加看不到半丝人类情绪的美男子,正是洞主唯一的伴侣,亦是五灵散的配药师,兰果。
两人就那么冷冰冰地坐在主位,仿佛等待着宣布众人生死,真当自己登仙了似的,周身都充斥着极荒诞的傲慢。
吴佑揣着手站在旁边:“两月未见,洞主很期待各位画师的作品,不如我们就免去那些繁文缛节,直接将近日杰出的作品献上,静待洞主鉴赏,如何?”
虽在问如何,但事实上当然没得商量,侍者们训练有素,依次端着画师们的作品走到粱参横和兰果面前,在亮如明昼的灯火旁边短暂停留。
粱参横一生阅画无数,多半立刻就能对作品的水平做出判断。
他面前摆着从“甲”至“癸”十二个等级的铜牌,象征着不同的奖励或惩罚,而其中以“癸”最令画师们恐惧,因为得到这种评价的人,通常便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了,所谓弃如敝履。
和其他艺术一样,画作亦以稀为贵。哪怕画师们技艺精湛,但如果过分重复过往的题材和内容,也很难一直卖得上价格,自然得不到洞主的青睐。
故而源源不断的创意,才是保证富贵和生存的前提,至于五灵散的出现,算是给他们强行提供创意的一种残酷方法。
有不少画师频繁服药,身体已是强弩之末,随画上前几步,便显得摇摇欲坠,场面极为荒诞。
然而所有辛苦和牺牲在粱参横面前都毫无价值,他只看得见画作,给出的评价也多半公平,甚至因这次作品平平而始终未有任何笑意,更显得阴沉。
直至江之野带着幅《百鸟图》上前,洞主的眼里才终于有了些光彩,起身在长卷前观赏许久,拿起了“甲”等铜牌。
吴佑立刻宣布:“江之野,赏黄金百两。”
根本离不开这鬼地方,要黄金何用?江之野自然半点笑不出来,甚至有些神色凝重。
凝重并非因为人设或剧情,而是因为这个心印创造的副本种,角色实在太多,内容实在太复杂了……这当然是它能量强大的证明,因为每增加一个神志清醒的角色,就会让可能性——也就是熵——呈几何倍数的增加,所以当馆长一走到这个画作迭出的广场、看到副本规模时,心情便不由变得沉闷了起来。
相反,粱参横反而浮现出笑意:“不错,你果然没让我失望,不枉费我对你的一番苦心。”
苦心,指的是用计害死自己全家,还是指非把沈吉这个傻瓜强塞进自己的生活里呢?江之野淡淡垂眸,不喜不怒。
好在粱参横没有继续多说什么,招了招手。
下一个上前的是笑意盎然的颜灿,她显然是特意打扮了番的,苏醒半露,珠光宝气,比往日更显得明艳照人,而身边侍者所端着的,则是幅精心描绘的春宫图。
很难说这种画便意义全无,但颜灿显然是选错了场合,粱参横根本没任何机会跟她眉来眼去,旁边静坐许久的兰果便忽然站起身来,怒斥道:“放肆!你到底在搞什么鬼?”
东极洞天以洞主为尊,兰果的地位一直很微妙。
颜灿恃宠而骄,不肯低头:“怎么啦?”
兰果抬眸道:“你技无长进,越画越差,而今竟然以这般污浊不堪的东西来敷衍我们,是何居心?”
颜灿对画作毫无信心,却对自己有信心,立刻望向粱参横:“洞主,我的工笔明明毫无破绽!”
她虽不是最好,但也不是最差,加之是这里唯一一名女性画师,以往粱参横多少会包庇她几句,这次却面色微僵,只问道:“距离上次看画两月有余,未有别的画作?”
颜灿好不努力,能拿出一副已算不易,自然沉默。
兰果冷笑了声:“果然是不思进取的东西,如今连脸都不要了!来人,杖刑二十,以示惩戒!”
听到这话,颜灿瞬间花容失色:“洞主饶命!”
不知到底出了什么变故,这回粱参横竟是沉默便等于默许的态度,完全没有表示阻止的意思。
守在旁边的侍卫立刻上前,强行把颜灿拽走,一时间广场上只剩下凄厉惨叫的女声。
而款款回到座位的江之野仍旧忧心暗藏,他仔细观察着周围的人来人往,见他们个个生动无比,喜怒哀乐完全不同,便更对这心印的实力生出忌惮。
献画流程持续了约一个时辰,当粱参横给最后的作品亮出评价时,便是几家欢喜几家忧的句号,整个广场都弥漫着尘埃落定的微妙氛围。
万万没想到,吴佑又抬高声音,嘹亮喊道:“各位肃静!洞主有要事宣布!”
大家都是人家砧板上的鱼肉,广场立刻重新死寂。
你们可能已经猜出来了,“我是要说《妙染》的事。”粱参横缓缓起身,抬眸说道:“《妙染》大家已经不陌生了,五年已逝,至今未能完成。半年后便是圣上的六十大寿,这回我们东极洞天是必要将《妙染》作为寿礼献上的,时间已然所剩无几。”
怪不得他今天阴云密布的,原来也是死到临头了,既然话已这么讲,说明那画是皇家明着要的,不给也得给。
江之野轻轻勾起嘴角。
粱参横继续道:“此事关乎整个东极洞天的荣辱,怠慢不得,五日后,请各位在此上交将《妙染》补全的小稿,到时我自会选择一位最优秀的画师去完成最后的杰作。”
这个突如其来的重要任务,难免惹得画师们立即窃窃私语:不管这人吩咐什么,向来是只捡好的说。虽然威胁半句未提,但小稿太糟的话,肯定要倒大霉的。
当然,也有个别画师信心膨胀,认为这事是自己一飞冲天的好机会,怯怯地鼓起勇气发问:“洞主,甄选有何标准?我们该如何准备?”
粱参横只回答了两个字:“完整。”
闻言,江之野眼里的忧色更甚,忽拿起桌上的酒盅一饮而尽,他去过那么多副本,没想忽在这刻横生出了种强烈的错觉:这个心印,怕是捉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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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广场上气氛奇妙,粱洞主的晚宴仍旧持续到了很晚,待到终于散场,时间已经临近午夜了。
沈吉向来好奇心过重,江之野本以为那少年会跑出来偷看,但一路披着星辰寻回兰花小院,都没找见少年身影,反倒是进了自己的画室,才迎面闻到了股浓重的药味。
受了伤的沈吉还挺会找地方的,他发现主人床榻上的被子比较软,就爬来这里奄奄一息地养着,已经逐渐习惯了火辣辣的疼痛感,昏昏欲睡了起来。
江之野两步上前,先开他的衣衫急着看清状况,皱眉问:“怎么回事?我揍了一顿烦的功夫,你就搞成这幅样子?”
被他唤醒的沈吉揉了揉眼睛,硬着头皮解释了几句,而后瞧见他手里拿的东西:“哇,金子!”
江之野把粱参横的赏钱嫌弃地丢到一旁,直接扯掉沈吉的衣服认真检查伤口,好在那雪姐十分专业,把被鞭子抽伤的地方处理得很好,虽然伤口周围仍旧可怜巴巴地红肿着,血却已经稳稳地止住了。
如今的沈吉已不会把皮肉苦再当回事,他忍住痛,披回衣衫故意笑问:“我没事啦,今晚你又受到夸奖了吗?洞主还有什么吩咐?你好像很不开心。”
江之野坐到床边:“续画《妙染》。”
沈吉掌握的剧情不多,拉住他追问:“要你画吗?还是让大家比较方案,再挑人选?”
江之野:“说是要比稿。”
沈吉松了口气:“那没什么啊,事情不一定会落在你头上,再说你也用不着太较真,画就画呗?”
这问题当然不像他以为的那么简单,江之野反问:“在你看来《妙染》为什么只有一半?”
沈吉不知如何回答,因为馆长既然如此发问了,就意味着答案绝非“作者忽然生病去世”那么简单。
江之野果然给出判断:“我也只是猜测,或许是他不是来不及画,是根本没给他机会画。”
沈吉茫然眨眼:怎么会不给机会?
他此刻受了重伤,江之野当然是心疼的,转而便收敛了复杂的表情,侧眸微笑:“明日再说吧,先睡觉。”
沈吉已经不是第一次进了副本就被揍了,他很郁闷地耷拉下大眼睛,靠住江之野的身体含糊抱怨:“不会还没等我养好伤,一切就都结束了吧?”
江之野轻轻松松就把他按倒在大床上,拿起桌边的油灯瞬时吹灭:“谁让你去偷那种东西的?我早该猜到你要东窗事发,应该提前打点一下。”
沈吉轻笑:“别什么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揽,这次我活该。”
江之野气的捏他。
沈吉惨叫:“好痛好痛!”
馆长赶紧松了手,瞬时间,屋内只剩下安静的月光。
沈吉对五灵散的设定很是无奈,他盯着馆长躺在身边的高大轮廓,忍不住又慢慢抱了上去:“对不起。”
这句话即是为自己说的,也是为角色说的。
江之野握住沈吉冰凉的手,轻笑:“这有什么好道歉的?记住,你才是受害者。”
“玩家江之野同化指数上升至 16%”
梦傀的提示非常突兀。
在这个副本里,馆长言行举止的确谨慎了许多,现在又有同化指数变动,让沈吉不禁无视伤势,努力直起身子,在黑暗中认真地盯着他的俊脸:“喂,你还好吧?”
江之野侧眸看他:“不太好的是你吧?”
沈吉想起进副本时他那血肉模糊的手臂,想必此刻还有颗子弹留在里面,那对馆长究竟会有什么影响?强大的馆长也会因此而感觉到痛苦吗?
完全想象不到答案的沈吉摸住他的胳膊。
若不是忽然开口问那些细节,会导致自己的异常指数上升,从而被副本察觉,很多话早就忍不住了。
江之野当然明白少年在担心什么,微笑:“别乱想,我又不是你,没什么大不了的。”
“虽然我没有太大用,但遇到事情,多一个人想办法总是更有希望的。”沈吉这样意有所指地说完,便凑上去轻轻吻过他微凉的嘴唇。
在情况如此危急的副本里不是暧昧的时候,但感情和爱欲往往是最难控制的东西。
无声的黑暗中,简单的吻逐渐变得热切。且受两人角色记忆的影响,更多现实中从未发生过、但在故事里却弄假如真的激|情画面涌入了脑海。
沈吉面红耳赤地拉着他的衣领,直至被馆长翻身拥住,才情不自禁地轻喊:“真的好疼……唔……”
血淋淋的鞭伤如一盆冷水瞬间泼下,江之野瞬间小心地停住动作,又轻轻地亲过他的额头,微微叹气。
在过往的故事中,两人角色翻云覆雨的次数已经很难确切回忆了,除了第一次是因为五灵散,后面……几乎全是在清醒的状况里发生的。
可惜爱情这种东西实在太高贵。
对沈吉的角色而言,他只觉得这是自己应该履行的伺候江公子的义务,喜欢虽然也是喜欢的,但更多时候,还是会把对方当成天边明月般的存在。
那对江之野的角色而言呢?那么清高别扭的人,为什么作出这个选择?特别是在存有灭门之恨的前提下。
沈吉好奇地眨眨眼睛,忽然笑出声来。
江之野很无奈:“怎么了?”
沈吉立刻靠在他怀里:“你肯定好喜欢我!”
其实这么说,只是想故意撒个娇,让气氛稍微轻松一点,但江之野听过却神色微妙。
幸好此时夜深,沈吉看不清他眼里的颜色,否则若知道真相的话,肯定要气得睡不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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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受了重伤的不止沈吉一人,被狼狈抬回院落的颜灿早就哭得不成样子,很难说是因为太过丢脸,还是疼到不堪忍受,总而言之非常崩溃。
茗音慌乱地为她忙前忙后,上药时也跟着哭红了眼睛:“姑娘,我早就劝过你别献那种画了,你偏不听,洞主高兴时还好说,能给你几两赏钱,他要是不高兴,不成了你的罪名?你要知道春宫图是卖不出价格的啊。”
药洒在被揍烂了的皮肤上,简直是新一轮的酷刑。
颜灿本计划着可以被洞主宠幸一晚,结果却落了这个下场,她趴在床铺上,痛得双手紧抓着被褥发抖,咬牙切齿说:“不这么做,你真当我还能混很久?再说我献画也不是为了让他去卖。”
茗音完全不懂绘画,也不想懂,他只啜泣:“姑娘安心画画,画得自然也是极好的。”
有个忠心耿耿的跟班感觉不差,但那跟班若是不够聪明,却又会常常惹人失望,颜灿完全不回应茗音的傻话,只气得用力砸了下床铺:“那个兰果,分明就是害怕我超越了他的地位,才故意趁着这种时候痛下杀手,何其歹毒?”
其实茗音已经听说了《妙染》的事情,哽咽问:“姑娘都这个样子了,也要交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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