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礼蓝
顾夜宁是北方人,虽然不畏寒,但担心因为着凉生病而失去登上舞台的机会,还是尽职尽责地把自己裹成了一个球,并且注意到穿了件呢子大衣内搭衬衫,还敞着怀的谢逅从自己身边大步流星走过去,呼啸的雪片于他身侧徘徊,看起来像是个在雪地布景里走秀的男模。
“他不是南方人吗?不冷吗?”他困惑地问。
“不如问她们冷不冷。”卫南星说,举起手遥遥指了指距离他们有段距离的大门方向,顾夜宁眯起眼,隔着漫天飞雪,他依稀能看见一群即使在下着雪的清晨,也已经等候在门口的粉丝。
“这种天气也要在那里等?这也太疯魔了。”
“就是说,这天气能拍到什么才怪。”
背后有练习生自以为小声地吐槽。
顾夜宁回头看了一眼。
卫南星也跟着他回头看了一眼。
“相比于疯魔,我觉得是了不起。”他用不轻不重的声音说,恰好能让他们身后的练习生听见,“就算有爱意支撑,谁也不是活该付出的。”
那两个人不说话了,半晌菜才背后幽幽飘来一句“装给谁看呢”。
顾夜宁笑了起来。不是为这句恼羞成怒的吐槽,而是笑卫南星这话说得漂亮,实际心里怎么想的。外温内冷,没有比这更好形容卫南星的词了。
卫南星跟着笑,伸手细细掸去顾夜宁刘海上的几片雪花。
无论到底穿得是严严实实还是男模走秀,等到了练习室,都要规规矩矩换成训练服,各个班级的训练服颜色不一,录制教室也不尽相同。
A班教室里比往日多了数台摄像机,和好几名工作人员,顾夜宁注意到他们的舞蹈老师也在,正在和负责的工作人员说着什么,一台已经架在正中央镜子前的摄像机还没开始工作,黑洞洞的镜头对准了地面用白粉笔画出定位线的方位,时刻准备记录练习生的舞蹈。
他后知后觉有了点紧张感。
A班的练习生共十九人,大部分人都已在墙边默默坐成一排,虽然没有严厉的导师在场,但出于紧张情绪,都下意识手臂抱腿,缩成一小团,表情一个比一个堂皇。
顾夜宁过去在队伍末尾坐下,旁边正好是黎昼。
黎昼双膝跪地坐在自己脚上,不安地捏着手指做少女祈祷状,正低着头小声默念什么,顾夜宁以为他在练习歌曲,凑过去听了听,发现他在自言自语。
“我可以的,别紧张,我可以的,镜头不算什么,我根本不用害怕,我怕什么?我压根不怕……”
顾夜宁:“……”
他缩回头去,不想打扰黎昼的自我催眠,冷不丁黎昼一扭头猛地看向他:“宁哥。”
“什么?”
“如果我掉出A等级,你会对我失望吗?”黎昼问。
他瞳色沁凉,迎着日光是一览无余的清澄皎洁,目光只聚焦在顾夜宁脸上。那是一种给人以压力的专注。
顾夜宁移开了视线,将这份压力转移:“当然不会,你已经够努力了。”
黎昼有多努力,大家都有目共睹,他这个身高的人哪怕舞蹈基础扎实,也或多或少都存在一些因为过高导致重心不稳,或者跳舞不好看的情况,黎昼自己知道,也在拼命克服。况且他一个第十名,有什么资格对上辈子《星光熠熠》的出道组C位感到失望。
黎昼的睫毛颤了颤,看起来没被安慰到,反而更紧张了。
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力,顾夜宁找了个不相关的问题闲聊:“你多高?”
“189。”
“真的吗?”顾夜宁不信。
“真的是189。”黎昼固执地说。
顾夜宁说:“你非要说自己189,万一和你站一起身高差和官方给的不符,那我岂不是显得像在谎报?”
选秀界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关于选手身高。参赛的练习生或多或少会“谎报”,譬如173说自己175,175说自己178,178就是180或181。182到187这个区间误差不大,但到了188以上,身高的水分又开始逆向行走,188说自己188,190也说自己188,实在太高瞒不下去了,才勉强报自己192,这也导致了练习生身高数据和肉眼所见出现较大误差。
比如192的练习生说自己188,178的练习生说自己181,但两个人站在一起的画面会相当有趣。
顾夜宁本人倒是没想要谎报的意思,他在这群人里不算高海拔,但绝对不矮,不知公司出于什么考虑,裸高182,非给他报成183,就好像183这个数字更吉利似的。
黎昼一愣,下意识地道歉:“对不起。那我等一下结束就去和我公司说把我的官方身高改回来。”
他垂下脑袋的样子出奇的弱气,顾夜宁能看见他蓬松发丝间一个小小的浅色发旋,被他这副诚心忏悔的模样弄得失笑,顾夜宁顿了顿不知该如何安慰,只能顺手撸了一把他的发顶:“我是在开玩笑,别放心上。”
像是一只蝴蝶在胃里悄悄煽动了翅膀,发出“扑簌簌”的声音,鳞粉纷纷扬扬掉落一地。黎昼摸了摸自己的头,耳根浮起一层薄薄的红:“好。”
“第一个,黎昼。”
摄像机开机后,主题曲评级影像正式开始录制。本以为可以自己选择录制顺序,却没想到工作人员首先就叫出的就是黎昼的名字。
黎昼面若白纸,因为无措,他甚至用力抓了一把搁在身边的顾夜宁的手,颤抖的五指不自觉嵌入顾夜宁的指缝,用力收紧。
一排A班的练习生纷纷投来同情又庆幸的目光,其中贺天心的视线尤甚。
顾夜宁安抚地反握了一下,黎昼的手心是失温后的冰凉,盖着一层冷汗。
他有点担心黎昼的心理状态是否会影响评级,但显然担心无用,黎昼撑着身子从地板上起身,往固定点走的时候,脚下还因为过度紧张趔趄了一下,引来一阵善意的笑声。
主题曲评级的影像视频,每个练习生只有一次录制机会,由该练习生自己示意准备开始,之后无论他在中途会忘词,忘动作,慢半拍还是完全跳错,都还要继续坚持跳到结束,否则将直接降入F等级。
站在定位线前的黎昼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的拳头在身侧捏紧又松,重复了好几次,都始终没有动作。
他过于紧张,所以屋内的气氛也一度陷入凝滞,半晌他目光募地一转,落在顾夜宁的方向。顾夜宁不确定他是不是在看自己,迟疑着举起拳头,轻轻晃了晃。
“加油。”他用口型说。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黎昼闭上了眼睛,再次睁眼后,他冲着摄像机抬手示意。
“五,四,三,二,一!开始——”
主题曲的前奏应声响起。
随着黎昼慢慢举起双臂,做出主题曲舞蹈的标志性射箭动作,五指收紧,再撑开绷直,顾夜宁的心也跟着一同提了起来,然后缓缓落下。
他表现得很好。
黎昼的嗓音条件和天赋相当出众,虽然在唱跳过程中不可避免的声音发颤,但依旧足够他支撑自己从头唱到尾,没出现任何忘词漏词甚至自己捏造歌词的情况。
等他一曲结束,顾夜宁混在人群里一起鼓掌,心里稍定:黎昼算是稳了。
志愿是主唱的练习生,在舞蹈环节跳到这个程度,基本没有掉出A班的可能。同理还有卫南星。
他循着人群往前看了一眼,卫南星背靠墙壁曲腿坐着,垂眸用手指在地板轻敲节奏,嘴唇翕动着,像是在心中默默哼唱,姿态透出一股波澜不惊的沉着。
卫南星此人,做事惯常的四平八稳,绝不打无准备之仗,他旁边的贺天心则是另一个极端,顾夜宁真想告诉他,在不说rap的时候不用这么多肢体语言,否则看起来很像个多动症患者。
贺天心却像是突有所觉,扭头循着顾夜宁的视线倏地看过来。和顾夜宁对上视线,他冲着顾夜宁挑了挑眉,比了个自信满满的大拇指。
顾夜宁看着他很想说,昨晚最后一遍还在错词忘动作,他到底是哪来的信心。要是黎昼和他能均分一下,恐怕状况会比现在更好。
第15章
没有资本支撑的练习生的命运,甚至能被短短几句话改变。
A班的人数很少,所以比其他所有班都提早结束录制,终于终止了精神紧绷状态的练习生们立刻作鸟兽散。
顾夜宁发挥姑且正常。他估摸了一下自己上辈子的水准,觉得一个A应该没什么问题,于是打算去隔壁找找B班的叶丛茗和盛繁,看看他们的表现如何。
他告别卫南星,一路沿着走廊找到B班,B班练习室大门紧闭,他从门上那扇小小的玻璃窗往里看了几眼,恰巧是管风弦在录制舞蹈视频。
管风弦是模特出身,但和明烨还签在模特公司旗下不同。他入行不算早,十四岁开始做了三年模特,之后又销声匿迹了几年,二十岁再次出现在大众视线里,就是参加《星光熠熠》的选秀节目,昔日里被恶意揣测“消失是因为长残了”的流言蜚语也一夜消失殆尽。
上辈子顾夜宁也没想到,管风弦的各方面水平都不拉胯,演唱实力甚至还超过一些以“主唱”为目标的练习生,否则以他的外貌,被骂“美丽废物”是意料之中。
他透过玻璃看完了管风弦的舞蹈,除了动作还有些基础不牢导致的重心不稳外,没有太大的缺陷,哪怕不能升A,也绝对不会往下掉。
在更换练习生录制的间隙,门口的一名选管发现了他,把门打开了。
“A班结束了吗?”对方问他。
“嗯,我们人少。”
顾夜宁轻手轻脚也进了门,在墙根站定。管风弦正好从另外一边绕过来,和他打了个招呼。
“盛繁和叶丛茗跳过了吗?”他问题问了一半,突然想起管风弦在B班数十个人中可能根本分不清谁是谁,还没来得及开口挽救,就听管风弦说:“都跳过了。”
顾夜宁:“……?”
管风弦把他的惊讶看作了其他含义,于是连忙补充:“他们跳的都挺好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算了。”
顾夜宁只是没想到管风弦居然能记住盛繁和叶丛茗。对方那双惯常蒙着一层雾气般的眼睛,轻飘飘落在人身上,像是无法抓握的风,你留不住他,他也记不得你。
他站在旁边观看了一会儿B班其他练习生的录制,突然有个面生的工作人员从外边走了进来,轻轻拉了一把管风弦,和他说了句什么。
管风弦应了一声,迟疑着看了一眼顾夜宁:“……只有我?”
工作人员闻言也看了看顾夜宁,目光在他脸上逡巡一圈,像是在做什么重要决定,之后才说:“你们两个,一起和我过来。”
顾夜宁想问一句什么,被管风弦拉了一把,话没说出口。
他们两个沉默着跟着工作人员离开练习室,沿着走廊来到电梯间,搭乘电梯下楼,电梯的白色顶光明晃晃从上落下来,这种死亡光线下管风弦的脸透出一股无机质的白,像一尊精致得无可挑剔的雕像,漂亮得毫无生气。
“你……”
他心思一动,回忆起上辈子的一些事情,突然想开口问句什么。
“叮——”
电梯门开了,工作人员率先往前走去,管风弦侧过脸用征询的目光看他,顾夜宁却没能继续问下去,含糊地说了句“没事”,在对方后背轻轻推了一把。
他们被带到了距离训练楼不远的另外一栋小楼内,上辈子顾夜宁偶尔经过,知道这里拍摄过什么。
他心头一跳。
正巧节目组的一位在录制现场见过的执行导演,和几个人说着话拐过走廊向他们走过来,目光落在管风弦脸上,再顺势滑到顾夜宁,然后明显一顿,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明烨呢?”
带他们来的工作人员满脸困惑:“我只是负责去叫管风弦。”
“明烨不参加这期录制。”他身边有工作人员提醒。
“那去把他叫来。顺便……”执行导演翻了翻手上的资料夹,“个人练习生齐继这期就不用来了……狂风娱乐的柏子洪换到下一期,这个事之后和他们公司会沟通。”
顾夜宁倏地抬起眼,心头翻江倒海,面上不动声色。
执行导演的权力不小,居然能够直接决定练习生参与录制的情况,个人练习生没公司没后台只能任人揉捏,而狂风娱乐好歹是个大公司,哪怕换了人,也还是有名额可以顺延。短短几句话,或许就能决定一名练习生的命运。
这位执行导演身后的一个面熟的女工作人员露出了顾夜宁并不太喜欢的表情,上下端详他:“但是……我们并没叫这位练习生。”
“这位练习生”。上辈子,他经常被这样称呼,但大多数情况下,他们不可能不记得他的名字,其中的恶意不言而喻。
顾夜宁下颌猛地绷紧,胃部一阵不舒服地翻涌,他想起了对方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