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林啸也
沈月岛薄唇紧抿,眉眼带刃,茶壶扔出去时很多热水浇在了他手上,那块月亮刺青被烫得红肿起来,霍深拉过他的手要帮他擦,他一把甩开,抢出霍深别在后腰的枪,冲过去直指沈堂才的脑袋:“你到底知道什么一次性说完!别在这拖延时间!”
“我……我没有……”沈堂才言辞闪烁,支支吾吾地八脚踹不出来一个屁,沈月岛气得想现在就崩了他,霍深站在一旁观望良久,开口:“有人逼你来的,对吗?”
沈堂才像是被人踩了尾巴的猫,连忙摆手否认:“不不不!没有人!我自愿来的!”
霍深按下沈月岛手里的枪,伸手到沈堂才脖颈边,指尖一拨掀开衣领,露出里面那一排炸弹。
“不要!别碰别碰!随时都会炸的!”沈堂才吓得跌在地上捂住自己,手脚并用往后爬。
沈月岛也下意识往后退半步,霍深抬手护在他腰上,“没事,假的。”
“嗯?”
“什么?”
沈月岛和沈堂才同时开口,表情都僵在脸上。
就见霍深从地上捡起片稍大一点的碎玻璃片,挡在沈堂才的脖颈下,然后找到炸弹上的引线一抽,线条被扯断的同时,什么东西倏地弹在那枚碎玻璃片上,发出“叮”地一声。
沈堂才早就吓破了胆,闭着眼看都不敢看。
沈月岛拨开玻璃片,才看到弹出来的是一枚柳叶形的刀片。
“双装置。”霍深给他解释,“我以前跑船时也碰到过一起绑架案,歹徒用的就是这种装置,绑在人质身上索要赎金,家属不敢报警,乖乖给钱,赎金到手后歹徒假装拆掉炸弹把人质还给家属,可就在家属以为亲人得救帮他拆下炸弹衣的那一刻,这枚刀片就会弹出来要了人质的命。”
沈月岛愣了下,忽然抢过那枚刀片,看到刀尖的形状后眼睛瞬间就红了:“我妈……我妈妈的脖子下面就有这样类似的……类似的伤口……”
霍深呼吸一顿,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沈月岛全明白了:“所以是我爸帮她拆炸弹的时候,她才死的,我爸以为她得救了……我爸当时肯定以为她得救了……他那么爱我妈妈……他怎么能接受……为什么要这么对他们!为什么!”
他想不明白,更无法理解。
沈堂义到底和他爸妈有什么深仇大恨,要这样折磨他们。
他攥着那枚刀片冲过去,一脚踹在沈堂才肩上,掰过他的脖子就要用那枚刀片把他宰了。
沈堂才也听到了霍深的话,想到了当年的事,傻愣在那里一动不动任他动作,眼睛里同样有泪。
霍深拦住沈月岛,把他抱在怀里,捂住眼睛,“好了,小岛,冷静一点,现在还不是报仇的时候,他只是个幌子。”
沈月岛被愤怒冲昏了头,只觉得可笑,一拳一拳砸在沈堂才身上:“你还在假惺惺地装什么!我爸妈都死了七年了你才来,他们求救时你在哪呢!我爸向你求救时你在干什么!”
他脑海里满是父母死去时的惨状,每一声歇斯底里的叫喊都拉扯着声带,霍深心疼得无以复加,用力把他摁在怀里,喃喃地哄着,一下一下抚着他的后背。
沈堂才从地上爬起来,解下炸弹衣,抱着自己的膝盖蜷缩成一团,哑声说:“不是我,我也是后来才知道,他们求救过……大哥大嫂对我那么好,整个家里只有他们是真心对我好……我就是自己去死,都不会害他们……”
“炸弹是谁给你绑的?”霍深问。
“沈堂义。”
“他人呢?”
“跑了,大概四十分钟前,他接了通电话,然后急匆匆下楼抓住我给我绑上炸弹,要我来找小岛认罪,不然就把炸弹引爆。”
沈月岛推开霍深急忙说:“我们去抓他!现在就去!”
“不用。”霍深看了眼裴溪洄病房的方向,“早就有人去了,靳寒不会让他白挨这一刀。”
-
快到凌晨两点了,街道上空无一人,今晚的月亮特别亮。
月光掠过窗棂落在地板上,沈堂才坐了起来,握着霍深倒给他的热水。
沈月岛情绪不稳,吞了两片安定才勉强让自己冷静下来。
“你都知道些什么,一次性说完。”
沈堂才怔怔地捧着水杯,杯口的热气打在他脸上,他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表情。
“这些话已经藏在我心里七年了,我还以为有一天我会把它们带到地下,亲自去和大哥忏悔。”
“别说废话。”沈月岛不想再听到他矫情一个字。
沈堂才笑了笑,缓缓开口。
“咱们家老爷子,不知道你还有多少印象。”
他口中的老爷子是指沈月岛的爷爷,在沈月岛他爸之前当家,但很早就死了,沈月岛对他的印象很难形容,大概是只臭癞蛤蟆,一窝能下一堆崽儿,然后一堆歹竹里出了他爸这一根好笋。
“老爷子年轻的时候风流太过,早早就亏空了身体,死的时候刚五十不到,一大摊子家业需要有人继承。你也知道他有多少孩子,婚生子就有四个,大哥和二哥是同一位母亲,我和小弟是后妈生的,除了我们这些被认在家里的以外,私生子还有十几个,都在抢继承人的位子。”
沈月岛脸上厌恶难掩:“继续。”
接下来的话沈堂才自己都觉得可笑,表情很滑稽。
“然后你那个好爷爷就想到一个十全十美的办法,他向这十几个孩子提出考验,要我们白手起家去赚钱,一年之内不管我们干什么,谁挣得钱多家产就归谁。然后这些儿子赚来的钱要在他死后在曼约顿市中心盖一个缅怀馆,让市民们可以时时刻刻地缅怀他这位地产大亨。”
霍深一挑眉:“看来他自己也知道他死后会无人祭拜。”
“对,他知道,他太清楚自己的德行了。”
沈堂才露出个嘲讽的笑,接着说:“当年真是一场混战,用血雨腥风来形容都不为过。你爸踏踏实实搞房地产,我压根没想继承家业,一心泡在画廊。二哥呢,就整天神龙见首不见尾,没人知道他搞什么。那十几个私生子知道比不过大哥就暗地里耍阴招给他使绊子,手段下流得令人发指,人命都搭进去几条。”
沈月岛听得皱眉:“我爸被害过?”
“当然没有。大哥和你一样,聪慧过人,但光明磊落,他从不出手害别人只是因为他不想,一旦他接招,那些人就会发现和他根本不在一个层级。”
沈堂才提起这位大哥来满脸都是孺慕和敬佩,不自觉就带着笑,就像是在怀念多年不见的兄长。
“大哥遥遥领先,在业内打出了名堂,我们都以为这个继承人他当定了,却不想一年之期走到一半时,忽然出了变故。”
“老爷子每个月月初都会清算一次我们本月赚的钱,大哥永远是头筹,老爷子对他赞赏有加,我一心画画,什么都拿不出,总是被骂。二哥本来和我一样,业绩平平,可是突然有一个月,他拿回来一大笔钱,远远超过大哥,之后的每个月,他拿回来的钱一次比一次多。小岛,你要知道能比得过大哥的绝对不会是一笔小钱。”
沈月岛垂下眼皮,眼底深的如同有化不开的墨。
他当然知道沈堂才在暗指什么,向他们这样的家庭要真铆足了劲要比个高下,每月拿回来的钱怕是最少也要以千万为单位,再往上也不是没可能。
可沈堂义前半年一直不显山不露水,却在某一天突飞猛进,到底是在隐藏实力以免引人妒忌,还是铤而走险去捞了“快钱”?
沈月岛心底隐隐有了猜测。
“他做的是什么生意?”
沈堂才不说话,只是摇头。
“老爷子也没觉得奇怪?他都不管吗?”
“呵。”沈堂才嗤笑,“管?怎么管?他那时候已经病入膏肓,人都痴傻了,只会觉得自己好有本事,生出来的儿子一个比一个有出息。”
沈月岛沉下脸:“可事实是最后当家的还是我爸。”
“对,还是你爸。”沈堂才笑出来,似乎是觉得大快人心。
“二哥那么拼,可到最后还是没比过大哥,大哥才是那个隐藏实力的人,只不过是实力太强,再隐藏还是能把别人远远甩在身后。”
“他最后一个月拿出来的钱比之前的总和还要多,在老爷子死之后顺利当家。二哥气不过一个人跑去了国外,关于他那段时间具体做了什么生意也就不了了之,但我知道他做的是什么。”
沈月岛看他一眼,示意他继续。
沈堂才却突然开始发抖,双目涣散,眼神游移,像是在害怕什么。
他举起杯子想要喝水,结果摇摇晃晃地洒了一手。
霍深把杯子从他手里抢过来,他吞了一下口水,把脸埋在膝盖上,声音变得很闷。
“二哥他,年轻时常做慈善,资助了很多偏远山村和希望小学,你知道我喜欢孩子,也喜欢风景,就经常和他讨那个送物资的活计,去学校里和孩子们玩。”
大山里的孩子,一辈子都没出过村庄,对外面的人和物充满了好奇,沈堂才年轻时长得风流俊俏,眉眼常带笑,又是个半吊子的才子,孩子们都喜欢和他玩,一见到就叫他“有才哥哥”。
“他们心思单纯,想法天马行空,总是能带给我很多灵感。我受够了老爷子对我的百般嫌恶轻蔑,就越来越爱呆在村子里,在那里写生,画那些孩子,也教那些孩子画画。”
他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叠得四四方方的纸,递给沈月岛。
那张纸年头太长了,颜色暗沉纸面发黄,上面满是一格一格的小碎褶皱,还有被水滴湿的痕迹。
但沈堂才把它保存得很好,还在外面套了层保护膜。
沈月岛不明所以,接过纸张小心翼翼地打开,上面画的是一个女孩儿。
厚涂的风格,背景是山和蓝天,第一眼就觉得明亮。
女孩儿看起来有十七八岁了,穿着裙子,头发很长,她长得不算漂亮,身材也纤瘦伶仃,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气质,眼睛圆润明亮,一手抚着头发仰脸笑着,像是这大山里的精灵。
“她叫小风。”沈堂才说。
念出那两个字时,他的眼神都不敢放在纸面上,躲闪一般看向别处。
沈月岛好像明白了什么,一瞬间的厌恶藏都藏不住:“你他妈别告诉我你害了这个女孩儿!”
沈堂才张了张嘴,苦笑:“我只是想收养她做女儿。”
“小风爸爸没了,妈妈跑了,跟着爷爷奶奶长大。她是那些孩子里最有天赋的一个,我教什么她会什么,学得特别快,性格也通透。”
“我不想结婚自然也不会有孩子,就想收养她,认她做女儿,但我和她的年龄相差太少,法律不允许,只能作罢,我就承诺她,即便她没能考出大山我也会出钱让她来曼约顿读大学,我还跟二哥说、说……”他低下头,手抓着后颈,声音哽咽带着沙哑的哭腔,“我说,二哥,你看这个孩子,是我的宝贝女儿,特别特别好,我以后要把家产都给她。可就是这句话害了她……”
沈堂才给沈堂义看完小风画像的第二天,女孩儿就失踪了,怎么找都找不到,沈堂才急得哭,求沈堂义帮忙,沈堂义请了一支搜救队上山,三天地毯式搜索,只找到一条带血的裙子,说是小风进山劈柴的时候不慎摔下山坡,被野兽捡到吃了。
“我接受不了……怎么可能呢?那么好的一个孩子,我前一天还去村里看她,她抓了一只蝴蝶给我,让我看蝴蝶飞向天空,她说她也要做这只蝴蝶,飞出这片大山……”
沈堂才揪着自己的裤腿,眼泪一滴滴砸到地上。
沈月岛不知道该作何表情,摩挲着画像上女孩儿的笑脸,只觉得惋惜。
他经历过亲人离世,永远都能对这些生离死别的戏码共情,可霍深却察觉到不对:“野兽吃人一般不会留下血迹,会舔干净,但会留下头发或四肢,但你说搜救队找到的只有带血的裙子?”
沈堂才双肩一颤,抬起头来,满脸悔恨:“……我当年如果知道这些就好了。”
“什么意思?”沈月岛猛地站起身,“小风不是被野兽叼走的?”
沈堂才呆怔地点了下头,拿过地上那杯水,喝了一口。
“她遇害后,我难过了很长时间,再也没去过村里,大约半年后,朋友邀请我去斯威山古堡。”
他越说声音越颤,身体也颤,最后连杯子都拿不住了,脱手掉在地上。
“斯威山古堡是干什么的……小岛你应该知道吧。”
沈月岛和霍深对视一眼,全都皱起眉。
能不知道吗,他一年前刚被拍卖过。
沈堂才说:“七年前的古堡拍卖会没这么多规矩,不用戴面具,拍卖的也都是正经藏品。那天我在拍卖会上结识了一位女郎,她灌我喝了很多酒,不知道怎么的我就睡着了,或者说是晕倒了,当我醒来时我居然趴在拍卖厅旁边的餐点桌底下。”
“那桌子很长,又有桌旗遮挡,没人看到我,可当我想爬起来时,却听到一阵清晰的叫价声。”
桌子下面一片昏暗,他又醉得神志不清,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把桌旗掀起一个角,看到大厅里还在拍卖,可是和白天那场拍卖会不同的是,参加这次拍卖的每个人都戴着各式各样的动物面具,包括台上的拍卖官,只有一个人没戴,是笼子里的贡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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