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迎秋辞
没过多久,家庭医生老张也到了,自从袁珩不再拍戏,他已经很久没来过蓝海。
袁珩的公寓像一处禁地,往常诊病大多在客厅或书房,老张知道他的脾气,绝不多事打听,看完病就走。这次进门后却被引进了卧室。
袁珩好好的,要看病的是床上那个长发男生。
做家庭医生总会接触到更多私密古怪的案例,老张快到天命之年,一眼扫到地上的丝袜以及尚未收起的鱼尾服,心里暗暗有了计较。
袁珩在电话里跟他聊过,老张直接道:“是伤了腰?”
袁珩已经帮萧子昱检查过一次,“可能是扭伤,有点肿。”
萧子昱从仰靠变成平躺,睡袍被掀开一点,老张戴上手套,顺着脊柱到腰椎按压了一圈,“没伤到骨头,肌肉拉伤了,需要冷敷。”
他拿出准备好的冰袋,用毛巾裹住,敷在萧子昱的后腰上:“一天三次,48小时后转热敷,之后要戴一周的护腰。”
萧子昱被冰袋一激,没忍住哼出一声。袁珩伸手接过冰袋,替他按住,仍不放心:“他嘴唇发白,而且一直在出虚汗。”
张医生又给他测了个血压,得出结论:“心率偏快,血压也低,不是被吓到就是被累到了。”
袁珩点头表示赞同,先被美瞳吓到,又被威亚累到,要素俱全。
张医生觑着他的神色,嘱咐道:“运动要适量,注意正确姿势,年轻人喜欢追求刺激可以理解,受伤就不好了。”
袁珩察觉出不对来:“什么?”
这表情落在张医生眼里变成了知识欠缺,摇头道:“最起码的功课要做好,不要一味猎奇,我那里有几本辅导书,之后可以推荐给袁先生。”
袁珩反应过来,怒了,他忙前忙后伺候了人一个多钟,半点好处没捞到,还要被怀疑为始作俑者:“老不正经,他这是吊威亚扭伤的。”
萧子昱埋在被子里装鸵鸟,听着两人脚步声远去,最后房门一响,张医生终于被送走了。
袁珩折返回来,坐到床边,见萧子昱不吭声,主动道:“怎么不说话,是不是在心里偷偷骂我?”
萧子昱掀起眼皮,用余光扫过去,面子里子都丢了个彻底,不太想说话:“我如果有力气,当然光明正大的骂你。”
袁珩为自己开脱:“是张医生误会了。”
萧子昱一想起这茬就脑子疼,又埋回被子中:“臭味相投。”
萧子昱在家躺了两天,第三天袁珩拿来护腰给他带上,勉强可以下地走动。
为保险起见,袁珩又去约了医院的身体检查,带人体检完才回公司上班。
齐淮敲门进来时候,他正在用超大曲面显示屏看萧子昱的腰部ct片子,脊柱笔直无侧弯,腰椎排列整齐,对强迫症很友好。
齐淮等他从屏幕前抬起头,才说道:“袁总,城西的太阳能板项目竞标没中。”
袁珩接过他递来的资料,农光互补项目是近几年兴起来的,政府公开招标,在农业用地上搭太阳能板发电,供应给附近的住户或工厂。
负责招标的主任跟源泰合作过几次,彼此的印象都不错,本来十拿九稳的项目,竟然半路流产了。
袁珩沉吟道:“负责这个项目是孟严志?”
“是孟经理,”齐淮点头道,“他想单独来见您的,被我给拦下了。”
“见我有什么用,让他在开会前总结好反思。”袁珩平静问道:“最后中标的公司是哪间?”
“叫龙跃置地,前年才成立的一家小公司,”齐淮交代道,“我去查了下,这家公司跟源泰的运作模式很像,而且……”
他拿出另一份文件:“先前从张梅那里拿到的手机也找私家侦探追踪了,老王定罪前联系的那个人也是龙跃的,姓余,是个销售经理。”
两份资料对比在一起,某些线索逐渐清晰起来,齐淮说道:“孟严志是不是找好了下家,他把源泰的资源喂给龙跃,龙跃出人保他儿子。”
孟乐羽刚一出事,龙跃就能找上孟严志,袁珩不认为有那么巧的事。而且孟严志这人鼠目寸光,思想短浅,贪腐点小盈小利还有可能,他没胆子在政府项目上做手脚。
除非,有人事先游说过他,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孟严志才选择冒险。
袁珩脸色沉冷,如果孟严志不是特例,公司还有多少类似的项目经理被人撬动过?
龙跃成立短短两年就能承接大型项目,飞快的成长速度背后又是在吸谁的血?
一个小小的威亚滑轮竟撬动出这么多事,袁珩将视线转回屏幕上的黑白造影,“还真是福星。”
萧子昱不知道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被人瞧了个清楚,他放任自己懒散了几天,调整拍戏后紧绷的情绪。
反正无事可做,午睡醒来他在大平层里晃悠了一圈,最后在储物间看到袁珩从杜倩那儿买下的那把古琴,放置太久,都有些落灰了。
琴不弹弦要松,萧子昱把琴从盒子里取出来,当时没仔细看,现在重新抚过,木料和琴弦都是上乘,就算没有保养擦拭依旧乌黑油亮,想来价格不会便宜。
他不想糟蹋好东西,将琴抱到客厅,席地而坐,随心自创了一首轻快的曲子。
袁珩从电梯上来就听到泠泠琴音,开门就见人坐在一片日暮辉光里,正对大飘窗,发丝随意倾泻而下,垂落在地面,双手弹指间,清脆的音符扑面而来。
他驻足,等人弹完一首才过去:“弹的什么曲子?”
萧子昱没起身,只仰头看他:“即兴弹的,没有名字。”
“哦?”袁珩大胆猜测,“那你正对着源泰的方向弹琴,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以曲寄相思?”
客厅的飘窗正对CBD区,可以遥遥望见源泰大厦的顶层,萧子昱没想到还能被解读出这样一层含义,用了网上新学到的词来反驳:“你别脑补。”
“脑补都知道了,看来没少上网,”袁珩挑眉,“还学了什么新词?”
萧子昱自下而上挑起目光,将人审视了一遍,最后说道:“西装暴徒。”
那眼神里带着几分轻佻,几分戏谑,还有十足认真的打量,看得袁珩几乎想施就地展暴行,将人按在琴面上。
时间过得飞快,萧子昱刚摘下护腰没几天,就接到了《寻俗》的录制消息。
因为是民俗类慢综艺,嘉宾之间的互动也会成为主要看点。节目组要求他们提前一个星期到指定地点集合,先相处几天,彼此熟悉之后再正式拍摄。
萧子昱的个人小团队里还是罗力和日常助理王凯,摄制的地方是南方的一个民俗文化村,罗力给他发来确切位置,竟然在几百年前古蜀国都城的附近。
萧子昱拿到资料后愣住,真真猝不及防,他竟然要回到故土了。
临行前的一天萧子昱一夜没合眼,出发时顶着两只黑眼圈,看得袁珩直皱眉,拿出眼霜强迫他抹上。
因为回故乡而激动到失眠不丢人,萧子昱拒绝往脸上抹东西,还振振有词:“内调才能外显,精气神不是靠这些瓶瓶罐罐就能抹出来的。”
“内调已经没用了,”袁珩看着他的肿眼泡,“你需要急救。”
“古代的人没有护肤品,也不用急救。”萧子昱说道。
袁珩心道,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肿脸后还能耐看的。他头一次操心,检查了萧子昱携带的衣服和证件,最后还得来一句:“别忘了报备行程。”
萧子昱敷衍点头,内心早提前一步下了江南,近乡情更怯,他喜忧参半,还是紧张了。
第54章
飞机在云层中下落, 透过舷窗,隐隐能看到山间沟壑。平原被山脉切割得四分五裂,江水汇入干流, 蜿蜒出一袖翠色。
从这个角度望下去, 故土俨然变得陌生了。
萧子昱对蜀地的感情其实很复杂。
收养他的师门扎根于此, 牙牙学语时听到的是琴声乐声,艳词愁绪,还没学说话就先会了吊嗓,还不会跑步先迈会了台步,还没搞清自己的身世, 就先被这里的风土濡染了十分。
后来年成不好, 又遇到战乱,梨园开不下去, 弟子遣散许多。愿意留下来的跟着师父和几个师兄四处云游卖艺,在□□里艰难活了下来。
某次他们在画舫上给人弹奏助兴, 同行的弟子里萧子昱年纪最小,但他功底扎实, 身段灵活, 在江面上迎风而舞的时候像一枝脆嫩干净的新柳, 一眼就被船上的官老爷相中了。
那位官老爷, 正是当时微服江南的蜀王。
蜀王好声色, 在宫里有自己的乐坊, 想将人带回宫里。萧子昱还是懵懵懂懂的年纪,身旁的师兄却骇得面如土色, 纷纷跪地请求蜀王饶恕。
萧子昱还记得师兄萧谨川声音颤抖, 第一次乱了分寸:“陛下,子昱尚且年幼, 需要有人教导……”
蜀王高坐在软榻中,嘴里嚼着侍女喂来的水果,都不消说话,身旁立着的老宦官便呵斥道:“什么杂碎也敢驳了蜀王的意思,宫里的乐坊不比你们这草台班子来的大气?”
那是萧子昱第一次体会到身不由己,梨园二三十人被迫迁入蜀国都城,蜀王以同门性命为要挟,逼他入宫伺候在身侧。
然而还没等众人回宫,北方先传来消息,袁珩造反了,老梁王被软禁长乐宫,亲手写下了立储诏书。
蜀王天生胆小,当即改变了将萧子昱据为己有的主意,给他压下更重要的任务,刺杀梁太子。
被迫入梁为质的那天,前来相送的还是那位老宦官:“萧公子放心,只要您能完成任务,蜀王一定不会亏待萧谨川之流。”
彼时梨园众人已被吸纳进乐坊各司职务,虽然不必担心温饱,但君心难测,人心惶然。萧谨川更是几欲带人出逃,腿被打残了一条,全靠萧子昱求情才能苟活下来。
萧子昱伪装成质子的那天就知道自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此去入梁,也再不会有人将自己护于身后。
一晃千百年过去,他生死交错间重回故地,旧人却已经不在了。
下飞机后萧子昱还有些恍惚,罗力以为他不舒服,担忧道:“萧哥,你不会晕飞机了吧。”
萧子昱回过神来:“没事……只是,刚才做梦了。”
“做的噩梦还是美梦?“罗力帮他分散注意力。
“梦到了以前的一些事,”萧子昱回想起同门的一张张面容:“大概是美梦吧。”
节目组的车早早停在航站楼外,接上萧子昱后直接出发。罗力没忍住问了一嘴:“其他嘉宾呢?”
其他嘉宾的信息一直没有透露,只知道除了萧子昱外还有三位,开车的小哥嘴巴很严:“去了就知道了。”
罗力见套不出话,又开始嘱咐萧子昱:“萧哥,可能一下车就会有镜头跟拍,不用慌,就跟普通拍戏是一样的。”
萧子昱的仪态他是放心的,私下没人的时候依旧端庄优雅,只是怕他第一次拍真人秀会不习惯镜头。罗力继续说道:“你们每个人都会有专门的跟拍摄影师,每天有一到两小时单线直播,直播的时候可以粉丝互动。”
萧子昱把直播领悟为视频电话,点头表示明白。
下了高速转国道,最后沿着河床一直往村子里开,很快便抵达了录制地点兰溪古镇。
一下车,罗力和王凯就被带去了等候室。另外有工作人员来给萧子昱别上麦,带到了另一间青瓦白墙的院子里。
院子坐北朝南,正北堂屋,东西两间略小的偏房。工作人员将他领进西侧的房间后,从外面给门落了锁。
屋子里的人寻声出来,惊喜道:“萧子昱?”
萧子昱对这个声音印象深刻,低柔和缓的嗓子,带着微微的沙,有种偏中性的温柔。他同人打招呼:“温辞。”
先前《青玉案》试镜的时候,温辞和他一起试了方景时这个角色,他还记得对方的表演,兼具技巧和演技,十分鲜活生动。
“真巧,”温辞笑道,“我还在猜其他嘉宾是谁,没想到真的认识,恭喜你《青玉案》顺利杀青。”
“多谢,”萧子昱对他印象还算可以,认真道了谢,继而环顾四周,“他们好像把我们锁在这里了。”
温辞参加节目的经验比较丰富,“应该是节目组为了吸引观众,在一开始的镜头中留下悬念,我们要完成相关的任务才能出去。”
萧子昱早就留意到房间内的云台,光是镜头就有四五个,嘉宾们互相认识的过程应该也会是看点。
房间内的陈设很简单,方桌和太师椅看上去有些年头了,令人震撼的是其中一面墙上挂满了各式乐器,萧子昱一眼扫过去,认出了琵琶,古琴,阮,瑟……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比较怪异的是,这些弦乐器都没有琴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