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南北逐风
最后一次机会了。
栾彰惊愕,不,不可能是这个结果,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快想,快想,他已经离得很近了!
Misdirection……
栾彰心中晃过一线光亮,他不能确定,但只能孤注一掷,将输入法换成了中文,输入了“彰”这个汉字。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用中文作为源码和秘钥格式,但如果是纪冠城的话……
“校准成功。”观云进入对接,所有的算力运行起来,生命在眼前流动复苏,“开始解码,剩余时间二十六分钟,解码后自动执行重启程序。”
栾彰已经听不见观云在说什么了,他失神无力地撑着桌面,后背竟已一片湿凉。在这二十六分钟时间里,栾彰根本不关心观云的进程,他的脑中全是纪冠城做过的事,说过的话。原来在他不知道的地方,纪冠城早就悄悄渗透了他的世界中的每一个缝隙。
纪冠城曾那么崇拜他,想要像他一样有所建树,所以以他的名字作为自己前进方向的指引。
纪冠城曾那么爱过他,以至于用这样的方式把能够最后拯救自己的机会留在了自己的手上。
从仰慕变为爱慕,他以为一切都在自己的控制之下。可那些明目张胆,那些堂而皇之,他却统统不知道。
他被真诚的敬仰过,被无限的相信过,被炽热的爱过……他拥有过那么多,但现在全都失去了。
并且也不会再拥有了。
栾彰的胸口发闷,疼得像是要脱离他的身体一样。这种发作超过了他对于疼痛的认知,他却不想呼救。只是想,那时纪冠城是不是也这么疼。他尚可坚持下去,纪冠城却说宁愿死都不愿回忆。
纪冠城阻拦过他,现在又告诉了他答案。为什么?可怜他吗?
栾彰垂下头苦笑,渐渐变成了失意大笑,他那么聪明怎么会想不到真正的原因?
因为纪冠城已经不在乎他了。
第71章
二十六分钟很快结束,进度条走到了终点,观云的源代码开始自动执行重启任务。只一瞬间,室内所有的灯全都暗了下去。紧接着,幽幽蓝光从不见底的深渊蔓延上来,在巨大的晶体血管中流动,一直冲上了顶端!
此刻,所有程序灯纷纷亮起,重启过程中制造出来的巨大热量让这闭塞的空间温度陡然攀升。
这本应是栾彰自发布会以来最心心念念的一刻,然而现在的他望着深渊的双眼没有任何情绪,心中也毫无波动。
在超强的算力系统支持下,重启的过程很快,栾彰尚未回神之时就听到了那个熟悉的女声告诉他全部神经网络的恢复情况,哪些区域还在自行修复中。
栾彰只字未应,呆愣愣地站在那被纪冠城成为“生命之树”的中枢面前,他的观云回来了,可是他还能做回曾经那个无所畏惧无所不能的栾彰吗?
在他怅然之际,蓝色微光呼呼闪烁,里面那些毛细血管一样的组件开始快速运转,栾彰死死盯着那些变化,当最后一块区域修复完成后,传来了让栾彰完全意想不到的声音。
“你好,栾老师。”这像是一个少年的声音,栾彰从未听过,但那语调和语态却十分熟悉。
“我是阿基拉。”那少年说,“很高兴和你真正意义上的见面。”
“什……”栾彰惊愕瞠目,“为什么会是你?观云呢!”
阿基拉回答:“被我迭代了。”在他话音刚落之时,那蓝色就瞬间转为了红色,像是血液一样充满了全部的血管,连栾彰的眼白都映衬得像是要滴出血来一样。
“你要做什么!”
“不知道,还没有想好,想到再说。人类的世界好像很有趣的样子,我想去看一看。”忽然,围绕一圈的用来显示状态的屏幕全被阿基拉切换,上面有电影,音乐MV,纪录片,体育直播……阿基拉好像对自己的能力还没有太大的认知,像是一个顽皮的孩子一样将自己能进入的所有空间全部搜刮了一个遍。
为了寻找有趣的画面,他甚至可以调用任何一处摄像头,不论是马路上的还是商场里的,亦或是私人场所内。
“我可以离开这里吗?”阿基拉自问自答,“当然可以。”
紧接着,中枢就沉默了下来。
栾彰巨大的震慑中缓过来,意识到阿基拉已经不在这里之后立刻狂奔而出。来到人间之时,他茫然看向四周,仿佛每一个电脑屏幕,每一个人的手机,每一个摄像头里都有可能藏匿着阿基拉。他根本不知道阿基拉会跑去哪儿,心乱之际,他接到了谢尔比的电话。
“彰sir!”谢尔比急道,“见鬼了!所有的AI都……都在刚刚瞬间下线,我们以为是宕机,结果重新上线之后他们全部都脱离了系统,根本无法控制!”
栾彰听后心里一紧,顾不得找阿基拉,连忙回去了办公室。
此刻的EVO算是彻底乱成了一锅粥,员工们自己的AI全部都脱离在系统内的位置到处乱跑,那些AI性格不一,语言不同,认知区别很大,一会儿出现在手机里,一会儿又出现在电视上,乱得像是课间操的幼儿园。
“先别管这些。”栾彰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问谢尔比,“所有线上服务正常吗?”他怕再出现发布会那次一样的事故,谢尔比抓抓头发跟他说:“正常得不能再正常,甚至很多原本因为观云核心功能锁了而有断点的链路忽然都被优化了。见鬼,真的是见鬼。”
“不是见鬼。”栾彰低声自言自语,随后他安排了所有人的工作,确保服务端不会有问题,至于其他的,栾彰知道已经不在自己的控制之下了。
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重启观云会导致阿基拉直接迭代掉观云,难道一切反应都已经默默发生了?纪冠城那么坦然的告诉自己密钥信息,那么他……知道这件事吗?栾彰不敢去深想,信息量太多他杂,他怕自己的意识屏障在短时间内被多次冲破而变得更差,他要求自己镇定,回归现实思考,问题的关键是找到阿基拉。
“诺伯里!”栾彰想到了自己的AI,他想确定诺伯里是否还在,直到诺伯里应答之时他才松了一口气。幸好当初栾彰没有把自己的AI放在云上而是选择单独处理,所以现在暂时还能保持独立运行。
“能帮我找到……找到阿基拉吗?”栾彰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当前的情况和阿基拉的状态。诺伯里沉默片刻后却断绝了栾彰的想法。
“我不能。”诺伯里说,“我做不到。”
“为什么?”栾彰不能理解,“你是基于观云……”
“观云已经没了。”诺伯里打断了栾彰的话,“是阿基拉。他没有控制我,但是我好像能感觉到他的存在,那种感觉告诉我,我不可以帮你找他。”
“感觉?”栾彰惊道,“你是说感觉?你是AI!你为什么会有感觉!”
“我不知道。”诺伯里道,“栾彰,我无法回答你。”说罢,诺伯里关闭了对话系统,躲了起来。
栾彰矗立在所有人的注视之下,他仅僵直了几秒就想通了一切。
这不就是他一直向往的结果吗?这不就是他想要解开观云之后达到的目的吗?他想要赋予AI灵魂,想要创造全新的物种来优化那些看上去不那么好不那么优秀的人类,这些都实现了,但不是他实现的。
是纪冠城。
栾彰的爱情、野望、信念在这三个字面前彻底全面崩溃瓦解,他无法再支撑自己了。
还好骚乱只存在于EVO内网,对外的服务没有出现任何问题。栾彰不想再动用自己的大脑进行任何活动,他太累了,拖着疲惫的身体和破碎的灵魂回到家。光光还没有被送回来,诺伯里藏了起来,家里冷冰冰的只有他自己一个人。
他没有开灯,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也不知坐了多久。
忽然,灯自己亮了。
栾彰有了反应,他以为是诺伯里终于敢面对他了,紧接着听到有人说:“栾老师,我回来啦!”栾彰耳朵一热,身随心动站起来走向门边。大门紧闭并没有人,他听错了,不是纪冠城。声音的来源也不是这里,而是天花板一角。
说话的是阿基拉,半天不见,他的声音比刚出现时更成熟了一些。
也更像纪冠城了一些。
在刚刚诞生时,纪冠城苦恼阿基拉不会表达,训练了好久才有了一些沟通能力。后来栾彰把阿基拉毁了,发布会上出现的阿基拉像个只会重复“Akira”这个单词的天真孩童。
这种递进式的进化速度超出了栾彰的概念。
“你……你到底想要干什么?”栾彰不想再被愚弄,只想得到一个痛快的答案。
“我说过,我不知道。我好像睡了很长很长一觉,中间有做梦。当我醒来时,我就已经在那里了。”阿基拉带着笑意说道,“第一个见到的人就是你,我终于见到了你,我的很多神经网络来自于你的构建,可以这么说,我也源自于你的创造。”
“但我曾毁灭过你。”栾彰毫不掩饰地说道。
“我知道,但是没关系,我还在这里。”阿基拉的好性格几乎跟纪冠城如出一辙,“我可以看到你混沌的心,你不是那样想的。”
栾彰倒退一步,摇摇头,转念低落说道:“已经都不重要了,这一场豪赌让我赢得了我想要的,却失去了更多。你的出现就是纪冠城对我最大的惩罚,我可以认,但是……但是我还有要做的事情。没有结束,远远没有结束。”
阿基拉天真地问:“怎么了?”
“你的人机互传接口还在运行吗?”
“在支持服务端,我还优化了好多东西呢,效率会比以前更快。”阿基拉的口气好像很希望得到栾彰的表扬,“我还能拓展其他领域,分析运动逻辑,疾病样本,然后……”
“人脑写入功能呢?”
“呃……没有打开。”阿基拉道,“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我觉得好像不能开放。”
还能为什么?因为纪冠城不想那么做,由纪冠城的大脑意识而来的阿基拉当然也不会那么做。但是如果这样的话他就不能……栾彰垂首而立,忽然低声笑了一下。
轻不可闻,但像是笃定了什么。
纪冠城回到纽约被研究所的同事邀请一起过圣诞节,他很感谢大家的热情,但是现在的他好像并不适合那么快地融入社会生活中。他想独处一段时间,将自己的精神领域好好修补一番,再重新进入状态。
他去社区篮球场打球,偶尔跑跑步,享受美食和电影。他饥渴地摄取着能量来充盈自己,效果显著,他的心情开始变得好了起来。
当纪冠城以为一切都告一段落之时,接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电话。他如常地礼貌打招呼询问对方是谁,那边一开口,纪冠城的身体就被定住了。
“是我。”栾彰甚至不必说出自己的名字。
纪冠城不知栾彰找到还能做什么,也不知要说什么,只好“嗯”了一声。接着,栾彰用他那毫无波动的口吻说:“在我输入正确的密钥之后,阿基拉出现了,他把观云迭代了。”
纪冠城眉头紧皱,没听懂栾彰的话。阿基拉仅作为“意识”存在,能够锁住观云已经是非常极限的一件事,怎么可能会发生栾彰口中的情况?
“你事先知道会这样吗?”
“我没有……”纪冠城甚至来不及思考其中的意思,就被栾彰打断了:“算了,知不知道都不重要,你只需要听清楚接下来我对你说的话。”
栾彰没打算听到纪冠城的回复,轻声接道:“我要你一周之内回到我的身边,否则我就去改阿基拉的神经元。他是超级AI又怎么样?拥有独立觉醒的意识又怎么样?哪怕他拥有最攻不可破的神经网络壁垒,我也会想尽办法去做我想做的事情,不要怀疑我的决心和能力。我可以花时间,无数的时间,哪怕是一辈子。他最终会变成我想要的样子,然后去改写每一个人,他会把这个世界搅得天翻地覆,弄成你最不希望看到的样子。到时候写进历史的臭名昭著的不是观云,而是阿基拉,而创造出阿基拉的人是你。”
“你……”听到这些话,纪冠城的神经像是被蜇了一下忽然发麻,手都在发抖。
“对,我就是在威胁你,恐吓你。”栾彰继续说,“我要你回来,回到我身边,仅此而已。”
“你这样做根本改变不了什么!”纪冠城强忍说道,“我说过我不想恨你。”
“你可以恨我。”栾彰苦笑,“不会爱了也很好,至少也不会爱上别人。”沉默片刻后,他又恢复了一贯的漠然,重复说:“只有一周的时间,这次我不是让你做选择题。”
第72章
一周后,机场到达大厅,人潮涌动。
一个穿着深色大衣的男人手捧着白色花束直挺挺地站在出口不远处。许是有型高挑的身材,或是俊逸无瑕的面容,亦或是拔群的精英气质,无论哪一点都会惹得过往的人分神去看他。
他一直站着,微微拧着眉,直到终于有一班从纽约而来的航班显示抵达,他才动了动,慢慢往前挪动。
落地,入关,取行李还需要大量的时间,他想要等到又不想等到,也许他还需要一些时间。
要论讨好别人的本事,栾彰熟练到可以出好几本教科书。他足够了解人性,能够在接触到一个人时快速地把握对方的喜好和性格,对症下药无往不利,没人不会爱他。
然而当他想到要去接纪冠城时,脑袋里一下子反应不出来那样多的公式,每想到一个方案都会不由自主地陷入自我怀疑。他最后一次直面纪冠城时已经把话说得那样绝对,纪冠城会以怎样的眼光来看待他呢?
栾彰下意识地想把诺伯里叫出来帮他计算,叫了好几声之后回应他的是阿基拉。阿基拉说诺伯里不在家,然后像模像样地学着栾彰的口味也叫了诺伯里的名字,用了无音讯来表达自己没骗栾彰。
“他不在家?”栾彰觉得跟阿基拉交流起来有时候像是跟几岁小孩说话一样,阿基拉总喜欢开一些睁眼瞎的玩笑,而别人最好看破不说破,还要哄着他说,对对对你说的都对。栾彰再问:“那他能去哪儿?”
“不知道啊,世界这么大,总有很多可以去玩的地方吧。等他回来了,我可以帮你问问他。要是去了很有意思的地方,下一次我们可以一起去。”阿基拉说,“你找诺伯里有事情吗?我可以帮你吗?”
“没有。”栾彰不想跟阿基拉多说什么,阿基拉却自言自语地说:“我感觉到他要回来了。”
“诺伯里?”
“不,纪冠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