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果子酱汁
医院虽总强调要肃静, 但往往走进会发现,这里的吵杂堪比早晨的集市,孩童的哭喊,大人的争论,甚至是绝望的啕哭。如同一个百宝盒,掀开一角,便能观得人间百态的喜怒哀乐, 得以窥视人类灵魂深处的卑鄙与黑暗。
这也是年安不爱来医院的原因之一。
但纵然他再不喜年父, 再心生怨恨, 但人到末途,到底还是无法做到全然漠视。
医院在临市,年安走高速也没避开拥堵的路况,踏进医院时正午都已悄然而逝。
电梯人有些多,年安在关门的前一秒堪堪挤了进去, 他身侧站着一位被父亲紧紧拉住的幼童, 也许是晃神的缘故,竟在关门之际把手伸了出去,年安手疾眼快,连忙在合上的前一秒将那只白嫩嫩的小手臂拽了回来。
小孩还没回过神, 就先被父亲低声训斥了一顿,末了才对他说:“向叔叔道谢。”
小孩委委屈屈地抬头,目光含着泪花:“谢谢叔叔……”
那父亲这才摸了摸小孩柔软的头发, 抬头冲年安露出感激的笑容, 电梯门正好打开, 年安被人流推出电梯,再回头,小孩已经被他父亲拉着离开。
年安望着一大一小的背影好半晌,才收回目光,朝着反方向快步离去。
走廊的尽头便是手术室,避开了人群,这里很安静,皮鞋踩在瓷砖上的声音格外沉闷,也许是因为医院气氛更显沉重的缘故,此时听着宛若一柄重锤敲打在心上。
年安一走进,发现亮着红灯的手术门口,只坐了两个人,一位是正捂着嘴低哭的年太太,她不再是过往那般精致,但依然雷打不动的化着淡妆。
“年先生一定会没事的,吉人自有天相,您别担心,相信他一定能挺过来。”
年安一走进,就听见年太太身边坐着的人如此安慰道,他扯了扯嘴角,虽不合时宜,但还是忍不住对那句‘吉人自有天相’心生怀疑。
年太太哭到一半,注意到面前突然出现个人,抬头,看见年安侧脸的刹那,愣了一瞬,继而整个人炸了起来,从位置上踉跄而起,原地一声惊叫:“你这个害人精,扫把星!你来干什么!把公司抢走,现在合盛死了,又来幸灾乐祸了是不是!?你就这么没良心,就不怕出门老天一道雷把你劈死吗!?”
年安凉凉地刮她:“人还没死,你就这么着急把他送进土里?”
年太太一愣,才记起现在只是下了病危,人还抢救着呢,她方才那番话,可直接就把人说死了。
年太太捂着嘴,冲着年安怒吼一声:“要不是你,合盛他能这样?你现在假惺惺的来看他,无非是在心里窃喜,你这个扫把星,短命鬼,当初把你联姻给宓家,那老爷子怎么就没把你给弄死!”
年安本来就烦,濒临怒意喷发边缘之际,猝不及防听见年太太的话,霎时一愣。
“什么意思?”年安危险地眯起眸子。
年太太还没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还在骂骂咧咧。
年安却是不再管什么场所不对,忍不忍的事情,一步跨到她面前,拽着她的手腕,居高临下地睥睨她:“宓家老爷子弄死我,什么意思?”
年太太满是泪痕的脸色骤然一变,她眼神下意识闪躲起来,继而开始猛烈挣扎,边喊边骂,也许是意识到自己说错话的缘故,连哭都忘了,就着急着摆脱年安的桎梏,一急切,嘴就又开始骂骂咧咧,不经大脑什么话都往外蹦。
“放开我、放开我!我不想看到你!都是你、都是你害的我的函函现在被关在那不见天日的鬼地方!你怎么还有脸出现在我面前,你这个贱人生的杂种,你和你妈都不得好死——”
“啪——”
那位保姆见状,怒气横生,妄图斥责年安,奈何抬头对上年安的目光,生生吓得她一哆嗦,所有的话都重新咽回肚子里。
年安眸色森冷,眼中满是狠戾地望着年太太,后者被他一巴掌扇倒在地,“你真以为我不会动手?”
年太太捂着脸,目眦尽裂:“你……你敢打我?”
年安居高临下地睥睨她:“把你嘴巴放干净点,什么话该说,什么不该说,打你算轻的。”
年太太呆若木鸡,片刻,脸上的火辣蔓延,拽回了她的意识,登时直接坐在地上啕哭,要死要活,嘴里还骂骂咧咧,嘴脸像极了穷山恶水地的无赖刁妇。
兴许是声音太大的缘故,吸引来了过路旁观者的围观,年安头痛欲裂,几欲没空去管自己被人看了笑话,幸亏这时一位护士闻声而来,才终于阻止了这场闹剧。
年太太在被扶起来的刹那,突然猛地朝年安方向迈去,用力推了他一把,年安毫无征兆被她推的不受控制往后退了几步,小腿磕到旁边椅子的扶手,疼的他直接皱起眉头。
他心中怒火攀升,眸色却尽是一片冷意,手术室的门倏然打开,只见医生从里头度步出来,神色疲倦且沉重地说:“我们尽力了。”
人死如灯灭,无论是轰轰烈烈还是悄无声息,到最后一刻,从活人嘴里吐出的,无非是那么几句苍白简意的话。
短短五个字,囊括了一条生命的结局。
年安耳朵嗡鸣一阵,医生何时走的都没注意,一股不真实的感觉油然而生,从脚底蔓延而上,顺着脊椎攀爬至大脑,抠住中枢神经,将他整个人钉在原地,一动不动。
片刻,不知过了多久,耳边惊雷炸开一声尖锐的嚎啕,震地他浑身一颤,终于从那九霄云外的虚空中,拽回了现实。
年父大抵来说,应该算是被气死的。被年太太。
自从半年前年安从年父手里抢夺到年氏的掌控权后,他脾性便愈发古怪,尤其在日复一日的蹉跎里,慢慢意识到自己的确失去年氏后,更是日日郁郁寡欢。
他先前本身就有疾病在身,心中带结噎了半年,喜怒哀乐捉摸不定,年太太又因为年函锒铛入狱的事天天以泪洗面,导致整个年家几乎天天都陷在无尽的争吵之中。
这样的日子度日如年的持续了半年之久,终于在和年太太的又一场争吵中,彻底激发,最终一口气没提上来,直接哽倒在地。
年父被推出来后,年太太整个人几乎是爬到对方病床边,颤抖着手掀开了白布,露出那张看起来什么都没变化的面孔,年安站在旁边,静静凝视,他仿佛成了一幢无心无感的冷漠雕塑,眸色平静如水,无法从他脸上窥得半点悲伤之色。
哪怕眼前这个失去呼吸的人是他的亲生父亲。
恍惚间,年安忽然记起自己也是在鬼门关里走过一遭的人,可惜他当初是坠崖而亡,不像年父这边走的完整,恐怕身体是血肉模糊吧。
按照规矩,是不能停留太久的,因此哪怕年太太再哭的再撕心裂肺,护士依然重新将年父了无生气的脸重新盖上,留下些许褶皱,也没来得及掖平,便匆匆推走。
年安自始至终都只是站在旁边,无动于衷,若这时有人仔细看,会发现他双目并无焦距,整个人都是游离的。
直到耳边的哭声渐渐消去,年安才慢慢缓过神,他垂眼看向瘫坐在地的年太太,忽然没了说话的力气,抬步离开了手术室,走进楼道,打开窗户,任由冷风灌入,他动作有条不紊地点起一根烟,咬在嘴边,重重抽了一口。
手机倏地响起,年安缓了好片刻,才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结果一个不稳,直接啪嗒一声摔落在地,俯身去捡的时候,才终于发现,自己的手居然在发抖。
他咽了咽口水,接起,对面响起宓时晏急切的声音:“你在哪儿?”
年安张了张嘴,良久,清冷嘶哑的声音里,带有明显的颤抖:“医院。”
宓时晏刚下飞机,又一路风尘仆仆地赶到医院,心急如焚一通乱找后,终于在一处楼道里发现了年安,而他身边的垃圾桶上方的烟灰缸,已经多添了好几根抽完的烟嘴,整个楼道里缭绕着二手烟,他张嘴想斥责,可见年安此时的模样,愣是半个字都吐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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