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真成了什么大咖,毕业设计那年的展览作品是要被一直翻出来供人品赏(读作鞭尸)的。

但是恋爱保不管哪天就分手了,到时候提起来多尴尬呀。

颜湘摇摇头,垂眸,用干净的指尖抹了相片角落边缘,声音低低地,有种说不出的宁静的哀伤:“是一个…认识的哥哥。已经不在了。”

“啊…这样。”女生指尖缩了一下,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颜湘把照片重新收好,抬起头,一如既往地温良,反而安慰起女生:“没关系。毕竟也已经,很久了。”

女生点点头,再次抱以微微愧疚的眼神。

两个人之间重新恢复了安静。

颜湘也没有再说话,继续完成最后一点收尾工作。

这时候,教室里不知道是谁的手机忽然“叮咚”响了一声。像是会在空气中传染的信号一样,很多在赶工的人都掏出了手机,刷着屏幕,然后有些激动地站起来,把围裙一扔,离开了教室。

陆陆续续地教室里越来越少人,连颜湘都感觉到有些奇怪。

所有人都走得特别匆忙,东西完全没有收拾,好像外面的世界发生了什么大事一样。

颜湘有些迷茫地看了看空空的座位,没有说话。他习惯安静地沉默着。

旁边的女生边抹着泥,把人脸全部涂掉,边掏出手机看了一眼,猛地站起来,低声骂了一声“草。”

颜湘抬头看她。

女生又坐了下来,但是浑身的气氛特别躁动,跟刚刚截然不同。

颜湘也掏出了手机,但是滑了一圈,没看懂到底怎么了。

女生问:“你不去看吗?”

“看什么?”

“啊?你不知道?所有群都在讨论,齐思慕转场来我们学校取景了,还特么就是咱们系,就在楼下呢,要不是实在干不完活,我立刻冲出去了!”

“齐思慕?是…是明星吗?”

“不许用明星称呼他。是高贵的演员谢谢!电影咖!《相思如细雨》看过没,《侠战》看过没,《大唐明月》看过没?”

颜湘倒是都听过,确实是票房很好又刮了很多奖的电影。艺术圈艺术圈,电影也是艺术一部分,颜湘是美术生,总是有点印象的。

“颜大艺术家,请问你是24小时都在搞雕塑吗?齐思慕真的,十几岁就出来拍电影拿奖了。感情慕慕老师这十年都白干了。”

女生嘴巴很快,玩笑俏皮又带着嗔怒,颜湘木讷得不知道怎么回,只说:“别叫我艺术家……”

“算啦算啦。不行,我要去看,女生扔下了雕塑刀,齐思慕路演票我真的死活抢不到,黄牛票又直接上天,这次送到面前来,我必须去。你去看吗颜湘?”

颜湘还是摇摇头:“不去啦。你注意安全……”

颜湘说着话,女生已经站了起来,忽然长久地,用一种恍然大悟,又觉得惊奇无比的目光盯着颜湘的五官。

颜湘用手摸摸脸:“…怎么了?我脸上有泥?”

女生伸手弄掉颜湘的手,说道:“诶别挡别挡。”

颜湘被女生盯得无措又忐忑:“我,我怎么了?变成外星人了吗?”

“别开玩笑。”女生继续用目光死死地锁着颜湘的脸,半晌后,才若有所思道,“做了四年同学一直没发现…你怎么……”

“嗯?”

“你怎么跟慕慕老师长得有点像,不,不是,是很像。”

“啊?”

“我靠怎么越看越像,但是吧,又有点不同。刚刚恍惚的那一眼,我还以为齐思慕在我面前你知道不,就是眼睛,不,是嘴巴,颌面,特别像,我也说不清楚。”

“跟齐思慕吗?”

“对,对,天,我突然发现,你额头中间的痣,位置跟慕慕老师也一模一样,怎么这么像,天…你老实说,你是不是叫齐湘?”

颜湘无奈道:“我叫颜湘。”

“可是又有点不像。嗯……”女生扶着下巴,左右端详着颜湘的眼睛,鼻梁,嘴唇,“慕慕看起来更,带有锋利感一些,也许是大屏幕上一定要够支棱才行,你比较,比较温和……只是乍一看某些角度特别特别像而已。说实话,你真的不叫齐湘,或者齐思慕叫颜思慕吧?”

而且脸都很有那种,故事的韵味。

颜湘哭笑不得:“可是我真的叫颜湘。颜,湘。”

“好吧好吧。”女生举起手把围裙摘掉了,急忙忙地说,“哎不跟你说了,你这脸太耽误人了,我要下去看齐思慕了,再见。听说身边还有个很帅很帅,帅得惊为天人的混血帅哥,不知道是不是明星呢。”

然后像一阵小旋风一样跑了。

画室里的人越少越少,到最后只剩颜湘一个人。

他收拾好整个教室的外卖盒和垃圾,默默地关灯,关上了教室的门,手里拿着两本画本,跟一本《人物速写与构图》,打算回宿舍。

估计是剧组还没拍完戏,雕塑系楼下依旧围满了整个学校的学生和剧组的工作人员,熙熙攘攘,热热闹闹的,把整条路堵得水泄不通,路上摆满了摄影器材跟剧组道具,还有好几盏巨大的摄影灯和摄像机。

颜湘经历过一些事情,对摄像机和大灯有阴影,特意绕了一条路回宿舍。

夏天的夜晚很安静,且有些昏暗。北城美院路上种满了一整条大道的梧桐。梧桐长得高大,枝叶茂密,把整个天空遮盖住,只能从叶子的缝隙中寻找银河的踪迹。

很零散的几颗碎星,如同路边偶尔响起的虫鸣和哇叫,犹如江南三月似有似无的雨丝。

一切都温柔得不可思议,那种不轻不重,慢慢地抚蕴着灵魂的感觉,犹如命运的细线,一点一点地铺展在面前。

耳机里的J.ae在唱《Angel’s Disguise》.

Time now has come and we near the end,

此刻到来我们也将到了尽头,

so perfect and cruel,

那么的完美和残忍,

……

Lullaby for an imperfect fool,

献给一个不完美的傻瓜的催眠曲。

颜湘慢慢地走着,耳机的歌声以外,忽然听见好像还有一个男人的声音。

男人的声线磁性而低沉,在温柔的歌声里一点都不突兀,反而犹如缓缓流淌的大提琴音色一样,是仲夏夜美好的鸣奏曲。

颜湘摘下了耳机,回过头去。

身后的路灯下,站着一个个子很高,穿着西装的成熟男人。

他朝着前方,嗓音懒散而淡然,说道:“思慕。”

颜湘正想摘下另外一只耳机,目光停在男人的脸上,视线倏尔停了半秒,瞳孔剧烈放大。

幻觉么。怎么…这么像。

颜湘心脏前的照片在微微地温热着,他举起手,盖住左胸处那股茫然又轻然的砰快,目视前方。

面前的男人身姿挺拔,姿态洒脱淡然,眉骨很高,压住深邃的眼睛,山根明显,鼻梁非常高挺,同时下颌部很窄,显得成熟又坚毅。

完全是一张任何艺术生都会青睐的建模脸,折叠度很高,给人的视觉冲击感剧烈无比。

一眼就移不开眼睛。

一模一样地,一眼就移不开眼睛。

男人西装剪裁利落,气场干练成熟,路灯下,唯有嘴唇的形状最温柔。

男人再次对着颜湘,眯起眼睛笑了笑,说道:“思慕?”

第2章

颜湘站在原地,夏夜的晚风带过耳边,恰似情人无限温柔的抚摸。

心脏前那张古老又唯一的照片,从微凉的温度,一直到温热,发烫,好像要随着心脏一起跳出来一样。

颜湘抬手,擦了擦酸涩的眼眶。

路灯下的男人正在朝着他一步,一步地走过来,黑色皮革靴子踩在地板上的声音沉稳有力,一切都离他越来越近。

直到站在颜湘的面前。

颜湘抬起头看着面前的男人。

他是学雕塑的,洞悉人体的肌理结构,每一根线条的走向,每一块骨头会长到什么程度,他最清楚。

如果照片上的哥哥当年没有死去,那么出现在他面前的,就会跟面前这个男人几乎一模一样。

颜湘几乎不敢眨眼睛。

半晌过后,他又低下了头,眼睛里蓄着的泪水涌动着滚落下来。他甚至觉得自己在做梦。

“怎么了?”男人的声音温沉,蕴着点笑意,“累是么。都过去了”

颜湘还是不说话。隐忍着低头。

他怕这是梦,一说话就散了。

也怕开口就露馅了。他心里很清楚,面前这个男人认错人了。

他可能是把自己认成了齐思慕。

男人“啧”了一声,用虎口卡着颜湘的下颌,用了点力,显得有几分强硬的味道,然而语气却有种让步的味道:“今天怎么这么安静?平时见了我恨不得踹死我那股劲儿呢?”

“我又哪里惹你了祖宗。说话。”男人说道。

颜湘被迫抬起头来,整张脸被迫展露在昏暗的路灯下,像被拽住了尾巴的小猫。

眸光里依旧带着隐忍的水光。在灯光的照耀下,像细碎的钻。

但是他没有挣扎。

在不太远的地方,拍摄现场的大灯依旧高高地悬挂着,像永远不会掉下的太阳,好几台摄影机依旧在无声地工作着,铁轨上运镜的声音有些生涩,场记只能喊着小工调整一下。

这是在拍戏,所有人都知道。

颜湘也知道。

可是还是会有一种隐约的错觉。感觉摄像机对准的不是正在工作的演员,而是他们两个。

故事发生在一个平常的夏季夜晚,两个人走进了同一条长长的梧桐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