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湘送了一口气,点点头。

这时候,前台旁边那个看起来最正常的,一直在睡觉青年突然睁开了眼睛,目光呆滞地扫了一圈警察局,然后脱掉裤子,直接在地上排泄。

“?”

颜湘:“……”

这到底是警察局还是精神病院。

颜湘快要被吓傻了,扶着前台,虽然左脚受伤了,但是还是拼命往后面跳。

颜湘左脚的人字拖坏了,没办法穿,地上蔓延着尿液,他生怕下一秒钟就会被沾到。

那个青年似乎想继续产出一些固体的。

警察看起来也见怪不怪的,根本不管,继续对颜湘说:“Well,just five minutes ago,we got a message from your husband asking me to look after you for a while.He'll be here soon,but in the meantime,sweetheart,do you need anything”

(事实上,在五分钟之前我们就收到了你先生的通知,他让我照顾你一会,他很快就会到,所以,现在,弱不禁风的小宝贝,你有什么需要的吗?)

这一大段英文都快要把颜湘砸傻了,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女士已经讲完了,在等他回答。

颜湘的脸上出现了懊恼的表情,状况很像因为分神错过听力,而且听力材料只念一遍的考生。

颜湘外语烂,本来就需要很认真听,才能听得懂一点点。

但是刚刚他太害怕那个奇怪的人会继续发疯,错过了女士的问话。

颜湘摇摇头,指指那个蹲在地上的青年。

警察回头看了一眼,不以为然:“Oh,don't worry about him.Someone will give him a talking-to.”

(噢,不用管他,会有人给他教训的。)

警察继续问颜湘:“Some instant noodles,a blanket,or water perhaps Boys your age usually like cola,right”

(方便面?毯子?还是水?像你这样的年纪的小男孩儿喜欢可乐吧?

“Shall I crack open a cold one for you Don't be shy,I've been entrusted with your care,so I gotta make sure you're all good,or else I'll be in trouble.”

(是否需要我为你开一听冰冻可乐别客气,受人之托,我必须照顾好你,不然我吃不了兜着走。)

又是一大段快速,抑扬顿挫,充满口语化的英语,铺天盖地地朝着颜湘砸过去。

但是颜湘已经不再焦虑他听不听得懂这个问题了,他对警察磕磕绊绊地说:“Please call the Chinese Government,I want to go home.”

除此以外,他也再说不出别的东西,感觉自己真的很没用。

除了语言问题意外,严重得多的问题,也还有一大堆。那个突如其来的脱裤子的人吓到了他,让他不得不开始思考现在的情况。

比如说今天晚上要在哪里住?他不敢到街上去,只能暂时现在警察局留一晚上,虽然周围都是奇怪的疯子,但是毕竟是国家权力机关,比凌晨的美国街头好多了。

大使馆能帮到他吗?他根本不会用护照,签证也是姓蒋的帮他弄的,他不会坐飞机,没有手机,也没有钱,怎么回去呢?

回到国内怎么办呢?还是先干回老本行,找个洗盘子的工作,不知道没有身份证能不能行,他上网看到现在去工地搬砖都要录入身份证了。

反正先尽力找个工作,他什么都愿意干的,过渡一下,等身份证到手了,然后看看有没有美术培训班需要老师的。

虽然毕业证也扣在姓蒋的手里,但是还好画画这件事可以直接通过动手证明。

不知道还能不能像原来那样,往全职做雕塑的方向走,那是他为数不多的梦想。

不过应该是不行了。

生活是残酷的地狱。梦想是需要资本的。

颜湘连吃饭问题都没有着落。

最好的结局,大概就是哥哥真的还活着,能再见面,再像小时候一样互相陪伴。

而他就做一份工资能够吃饱饭的工作,偶尔有钱给哥哥买礼物,还能攒钱买点稀有画册。这样的生活就再好不过了。

颜湘没有爸爸妈妈,也没有哥哥了,没有人教他以后的人生怎么走。

正式醒过来之后的第一个夜晚,颜湘站在混乱无比的警察局,用短短的三分钟就决定了如何照顾自己的一生。

或许他也不需要去想,没有希望了就直接去死。

反正没有什么爱的牵挂的东西了。

他只有一个恨的人。但是那个人好像永远不会失意。他大概是等不到了。没有希望了直接去死。

警察把颜湘送去了局长办公室,里面没有人,有一张长长的皮椅沙发。

警察已经放弃了跟颜湘说话。

她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忧心忡忡地青年,叹了一口气。

最新的信息传送过来,信息上说这位年轻的先生语言不通,禁止用恶劣的态度,以及任何暴力举止恐吓他。

也不能给他乱吃陌生人的任何东西,药丸,糖果,饮料,都不可以。

如果可以的话,最好给一杯温水,然后让他呆在干净舒适的地方,不要让任何人有伤害他的可能性。

全局最干净最舒适的地方就是局长办公室,这好办。

但是哪有温水这种东西?警察挠了挠鼻尖,很是为难.

最后她还是从冰箱里拿出一听可乐,密封的,保证没有乱七八糟的成分,她“嗤”的一声拧开可乐,递给颜湘,用最简单的单词:“Drink.”

(喝。)

颜湘看她一眼,接了过来,虽然不太明白,但是他猜可能是政府的工作人员会过来?所以坐在这里等一下。

一想到能跟人用中文顺利交流,颜湘的眼睛微微亮了一些,接过了可乐,鼻尖酸酸的,看着胖胖的女士:“Thank you.”

虽然他以后回想起这个警察局,一定会做噩梦。

但是只要能跟人用中文说话,能回国,颜湘就能立刻原谅一切。

警察也不太懂面前这个小男孩为何很高兴的样子,她牙疼地想,大概是很想念他的丈夫?那他妈的当初为什么离家出走啊?那位先生来局里一趟,大家压力都蛮大的。

这个不安分的小男孩。

警察偷偷地看一眼坐在沙发上的颜湘。

但是她又心软了。

小男孩一直皱着眉头,孤独一个人,坐在黑色的沙发上,让他看起来更可怜了。当时从门口走过来的时候也是,就像一只羔羊误入野蛮的丛林。

可怜的小男孩。算了。

警察又拿了些局里的水果,洗干净,放到颜湘手边,像喂小动物一样,尽量说一些简单的话以便他能够理解,“eat.”

(吃)

颜湘接过苹果,再次说,“Thanks。”却没有吃。

警察也不强求,点点头,就转身打开门出去了。

出去之后,她还用钥匙锁着,拧了几圈,确保锁牢固了,外面没人进得来。

他一个人呆在里面是绝对安全的。

房间里只剩下颜湘一个人了,静悄悄地。

他不喜欢外面乱糟糟,邋里邋遢,每个人都很暴躁的警察局。

但是他曾经被绑架过,关在一个狭窄的,寂静的黑色小房间里,不知道被关了多久。

自从那以后,他就不太能一个人呆在类似的房间里面。

比如说现在,颜湘就有点害怕这座完全密闭的空间。

门已经被锁住了,头顶的白炽灯很热,光很晃眼,像个冷酷的太阳。这看起来像是一间审讯室,他要在这里多久呢?会不会他猜错了,根本就没有大使馆的人要来?那为什么让他进来呢?门还锁住了。

颜湘一紧张,手指就会发抖。

可是他没带药在身上。

可乐是没有喝的,放在桌边,冰凉的水珠沁得他难受。

他的药呢?颜湘摸了摸口袋,空空荡荡的。理想中药丸碰撞的清脆声响并没有出现。

颜湘呆呆地想着,如果待会发病了,这里的人会直接把他送到精神病院去吗?药呢?

颜湘的瞳孔放到了一些,琥珀色看起来很浅,灰蒙蒙地。他想起来了,药在蒋先生手上。

你出门不带手机,不带药,不带钱,不认识路,语言不通,为什么就那样出门了呢?

你应该要有警惕心啊!你怎么能毫不犹豫地就相信了别人!

颜湘焦虑得想用脑袋撞墙,呼吸有点急,这是发病之前的征兆。

可是不能在这里生病,绝对不能。他要出去,在宽阔开放的地方就不害怕了。

颜湘站起身来,想去打开那扇门,他宁愿在外面人多的地方等大使馆的人!

陌生且安静的地方会让他的情况越来越严重。

颜湘站了起来,站在那扇玻璃窗面前,这里能看得见外面的情况。

他试图拍拍玻璃,想把那位警察呼唤过来,让她先把门打开。

警察局长的房间在整个局最中间的位置,可以观察到整个局里面的情况,包括敞开的大门口。

于是颜湘就看见,警察局的门被推开,外面走进来一个男人。

他。

目光越过了所有人。周围逐渐远去。

他正在走过来。皮革质地的切尔西短靴好像一下一下踩在了他的心上。

他。

颜湘下意识地拍拍玻璃窗,他不知道姓蒋的能不能听见,因为这扇玻璃窗是单面的,万一警察们骗他说他不在这怎么办?

难道是因为这样才把他带进房间里锁着的吗?

颜湘害怕了起来,手抖得越来越厉害,用力地拍了拍玻璃,很大声地用中文说:“我在这儿!”

可是没人能听到。

男人抬腿往警察局里走着,挺拔修长的身影,换了一件衬衫,依旧是优雅冷漠的黑色。走路的时候双腿修长,步履从容稳健,在整个混乱的警察局里,他显得尤其得体,显眼,气场非凡。

头顶上的白炽灯变成了聚光灯,照在男人脸侧,权贵的气场再也掩盖不住。

墨蓝色的眼睛微微敛着,情绪不太高的样子,轻而易举地吐出几个英文单词,态度冷慢,好几个警察迎在他的周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