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熊小小
沈天遇瞬间攥紧了手心。
那是,他的毕业纪念册。
散落的照片,每一张的拍摄对象都是同一个男孩,笑着的,生气的,扁着嘴的,在窗边写作业的,穿着背心打篮球的,聚餐吃饭的,翘着腿打游戏的……
每一张,都是闻溪晨。
那些青春年少的岁月里,无人知晓的心事,永无结局的暗恋……都被他隐藏在这一本纪念册里,打算百年之后带进棺材里去。
闻潭应该是听到他的脚步声了,却又好像根本没听到。
他仍旧是安静地坐在地上,垂着头,一张一张翻看着那些照片。
他的头发有些长了,软软地垂下去,遮住了侧脸,也遮住了他此刻的表情。
沈天遇:“闻潭。”
闻潭一动不动。
沈天遇声音沙哑:“你先起来,地上凉。”
闻潭微微动了一下,抬起眼睛,看着他。
只一眼,沈天遇的喉头就堵住了。
闻潭眼眶通红,眼睛里蓄满了泪水。
却死死咬着嘴唇,忍着,从刚才到现在,一滴也没有掉。
嘴唇被咬出了血,鲜红的血丝从下嘴唇渗了出来。
他好像感觉不到疼痛似的,仍旧是拼命咬着。
沈天遇强行把他嘴巴掰开,用自己的手指阻挡他:“不准咬了!”
闻潭麻木地看着他。
很快,沈天遇的手指也被咬出了血。
粘稠的鲜血顺着指缝流下去,沈天遇眉头紧皱,却没有躲。
闻潭看到刺眼的红色,像是醒了,松开了嘴。
沈天遇的手指没动:“你想,就继续咬,咬到你舒服了为止。”
办公室里安静了很久。
良久,闻潭像是找回了自己的发声器官,身体微微动了动,奇怪的声音从嗓子眼里冒出来:“……这些照片,都是你拍的?”
被闻潭的眼睛看着,沈天遇发现自己没有办法撒谎。
不知道是因为夜间气温骤降还是因为别的,闻潭的身体抖得厉害。
沈天遇要抱他起来,闻潭一下子躲开了,不肯被他碰。
沈天遇的手僵在半空中,片刻后,去沙发上取了毛毯过来,紧紧地把他裹住:“我们回家好不好,先回家,别的事回家再说。”
闻潭:“你先回答我,答完了,我再回去。”
沈天遇:“先回家。”
闻潭的语气尖利起来:“这些照片,是不是你拍的,回答我!”
他的身体里从来没有发出过这么歇斯底里的咆哮声。
答案显而易见,可他就是想亲耳听他说出来。
沈天遇犹豫片刻:“是。”
闻潭的脑袋里轰鸣一声,忽然感觉脑部神经疼得厉害,喉咙里泛出猩甜的血腥味。
他瞠目欲裂,指尖颤抖,如野兽一般大声嘶吼着:
“你喜欢闻溪晨。”
“你从一开始就没有喜欢过我。”
“你总是夸我的侧脸漂亮,吻我的左脸,是因为我只有左脸像小叔叔。”
“沈天遇,你到底把我当什么?!”
闻潭终于支撑不住,眼泪大滴大滴地掉了下来。
泪水模糊视线,什么都看不清了。
他隐约看到沈天遇慌乱地拿纸巾给他擦眼泪,紧紧把他抱在怀里,拍他的背。
可他只觉得冷。
京安市的春天,怎么会这么冷呢。
眼泪仿佛流不尽,决堤一般汹涌而出。
他对着沈天遇又哭又骂,恨不得把他高高在上的嘴脸全部撕开,像是把十几年来受到的委屈全都发泄了出来。
他自己都惊异于自己的愤怒和粗鲁。
他原本是习惯了委屈和伤害的。这么多年来,父母的忽视,妹妹的嘲笑,同学的奚落,他都好像不在意了,自己都以为失去了激动和伤心的功能。
可就在这一刻,一切伪装都撕开了。
他忽然明白,他从来没有不在意过,从来没有不伤心过。
知道发泄情绪也没有人会在乎,所以才一直紧紧地缩成一团,把情绪都压在心底。
曾经,一束光照亮了深海的小小角落。
他以为有人来拉着他向上游,以为终于有人救他于水火。
可是终究只是一场泡影。
泡影破灭,他再次向海底坠落。无声无息,陨身糜骨。
第25章 我们分手吧
闻潭哭得几乎要晕厥过去。
哭到后来,眼泪都流光了,也没了力气,就呆呆地坐在地毯上,看窗外漆黑的天空。
“要是这一切都没发生过就好了,”他说着,又掉下一滴眼泪来,“我要是没有认识过你就好了。”
眼泪砸在地上,悄无声息地隐没进了厚重的地毯里。
沈天遇沉默着把他抱起来。
事实上一整个晚上他几乎都在沉默。
闻潭起初还抱有一丝希望,咄咄逼人,尖声质问,其实都是因为心底里希望沈天遇能够反驳他。
可是沈天遇什么也没说。
闻潭的心一点点坠下去,面如死灰。
暴风骤雨般的歇斯底里之后,他的身体像是被抽空了,茫然地看着四周的一切。
他只是个吃饭喝水的凡人,没有那么多剧烈的情绪、也没有那么多的力气可以用来发泄。
“你不能再哭了,”沈天遇说,“不然毛细血管破裂,你会流鼻血。”
闻潭抬头看着沈天遇,心底越来越寒。
他曾经很佩服沈天遇的波澜不惊,觉得他见过很多世面,才养成了这么沉稳的性格,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可是这一刻,他才忽然明白,沈天遇的沉稳可能不是因为别的,纯粹是因为没有心。
不然为什么,在他哭得几乎要崩溃之后,沈天遇还能这么平静理智。
回去的一路上,车里都很安静。
晚上睡觉,闻潭做了一个梦。
他梦到刚来京安市的时候,他顺着地址来找沈天遇家,可是走啊走啊,怎么找都找不到,急得在马路上哭起来。
后来终于找到了,他高兴地跑过去推门。
可是门竟然是纸板做的,被他一推,轰然倒塌,露出里面的家当,竟然也全都是白纸做的,就像老家办丧事的纸人纸马一般。
闻潭做了一夜噩梦,第二天醒来,后背都汗涔涔的。
他换了一身干净衣服,去洗手间洗漱。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双眼浮肿,脸色苍白,眼下泛青,像个命不久矣的肺痨鬼。
洗漱完他就开始收拾东西。
他的东西不多,当初从老家带来的只有一些常穿的裤子、T恤、内衣之类,除此之外就是他的电脑和身份证件。
沈天遇给他买过不少名牌衣服,他一件也没有拿,全都完完整整挂在衣柜里。
他把电脑以外的东西都打包好,塞进行李箱里。
沈天遇从卧室走出来,看到他的行李箱,顿住脚步。
闻潭吸了吸鼻子,一声不吭,拎着行李箱往外走。
沈天遇疾步走上来,抓住他的手腕:“你去哪里。”
闻潭沉默。
沈天遇缓和了语气:“我向你道歉,这件事是我不对,你想要什么补偿都可以跟我说。”
闻潭抬起头,眼神空洞地看着他:“补偿?”
沈天遇的语气理智得仿佛在说其他人的事:“事情已经发生了,怄气也于事无补。我本来没想让你知道,这件事是意外。”
闻潭听着,只觉得心脏上又刺了一刀。
看沈天遇的意思,发现这件事的真相,反而是他的错了?
如果不知道,一切就可以当没发生过。
闻潭发现自己从来没有看清楚这个人过,每次以为走近了一点,其实都是走得更远了。
不过幸好,以后不用为这件事忧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