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妾在山阳
两个侍女在后拖着糕点茶水,杨婉儿一身杏黄,盈盈一拜,笑容可掬:“我来看望郡主姐姐了。”
昭敏勉力维持了下表情:“嗯。”
杨婉儿道:“早先三姐未出阁前,就与郡主是手帕交。常常听三姐说起郡主,幼时我便对郡主极为仰慕。三姐如今嫁与他乡,书信回府,也都会问起您的事。前些日子还托府上人好生照顾您来着。”
昭敏:“……你三姐,也常常与我说起你。”
说你和你娘和你弟的一堆极品事,在英国公府是如何作威作福,是怎样把她气得颤抖。如果不是刚刚徐禾来,门未关,她进都不会让杨婉儿进来。虽然接触不多,但杨凝雪跟她说的那些事,足够她对这一家人避之不及了。疯了吧,这杨婉儿。
昭敏扬手就要送客。
杨婉儿却先开口,有些低落道:“郡主,我知道你可能对我有些无解。因为三姐不喜欢我……但我真的非常尊敬也仰慕三姐。您瞧,她说的关于你的话都不是对我说,但我都记了下来。她说您顽固不化、眼光还差……”
声音越来越弱。
昭敏手慢慢放了下来。她皮笑肉不笑:“哦?”
厉害了杨凝雪,嫁了那么远,刀子还是能捅进她胸口。
杨婉儿道:“都是浑话,郡主别气。”她腼腆笑了一下,才道明来意:“郡主,我见您这两日气色不好,特意为您熬了点汤来。”
昭敏微笑:“有心了,放着吧。
”反正她也不会碰,等下就倒掉。
杨婉儿眼一放光,兴奋地吩咐丫鬟将盘子放在桌上,布上小碟小碗,殷勤地打开盛汤的盒子。倒在小碗里,浓郁的汤汁一下子蔓延在房间里,她素手持小碗,送给昭敏嘴边:“郡主要不要尝尝?”
无事献殷勤,喝什么喝,昭敏往后退:“不了,我现在没胃口。”
杨婉儿一脸失落收了回去。
她神情怯怯,但还是想方设法地同昭敏聊天,聊的内容杂七杂八,大多是关于杨凝雪的。昭敏如今心情还是有些沉闷,听一些以往的趣事,反倒慢慢静下心来。想起小时候,采花踏青游街胭脂花色新衣。只是皇后病后步琉月闭门不出,旧时玩伴也都嫁与他人。
她听着稍有出神,便也由着她说下去。
说了不知多久,杨婉儿面露口干舌燥之色。昭敏见她如此,倒了杯茶水给她。杨婉儿一呆,而后有些受宠若惊地接过来,太过紧张,袖子不小心扶倒了原先盛汤的碗。瞬间滚烫的汤溅到什么,变故突发,昭敏一惊,杨婉儿也被烫的整个人尖叫,手里的杯子一撒,茶水便全部溅到了昭敏的脸上、嘴边。
本来还急于看她是否伤着的昭敏,一下子怔愣住了。她从小到大,还是第一次遭遇这种事。
杨婉儿也瞬间慌了,都顾不上自己的伤势了,拿出手中的帕子先给她擦脸。
那帕子一股腻人的香气。
昭敏嫌恶地想躲。
但杨婉儿慌了神:“郡主,您没事吧!您没事吧!”
那香呛得她没回过神。
昭敏握住她的手腕,怒道,“可以了。”
杨婉儿急得不行。
昭敏隐约觉得不对劲,垂眸,往后退道:“你的心意我收到了。我有些累了,汤留在这,你先走吧。”
杨婉儿呐呐想说什么,捂着自己烫红的手指,但摇摇头,起身只道:“那……郡主您好好休息。”
昭敏盯着那汤,思索着下一秒就把它倒了。
但是杨婉儿在临走前,却忽然又叹息一声,转过头道:“……郡主,其实我今日来,除却三姐的缘故,也是受人所托。”她皱起眉,有几分哀伤:“我一直不明白,为何三姐说您顽固不化,现在,也确实知道了。”
昭敏笑一声,等她离开。
她的等待,她的执着,只是顺从自己的心意罢了,轮不到杨婉儿来同情。
面无表情将那壶汤拎起,拿起的一刻,她发现下面居然垫着张纸。
什么玩意,昭敏看都不想去看,提着壶往窗外倒。
倒到最后,有什么东西滚了出来。
咚。
一声,滚在草地里,她探身去看。
这一看,整个人都愣住了。
一枚玉佩,季行之幼年时保佑他从鬼门关活着回来的血玉,于他而言,珍之若命的东西。
她手指攀着窗。
神情恍惚,眼眸却冰冷。
……究竟是谁,在给她下套?
*
薛成钰长身玉立在废弃的山寺前。
一位老婆子扶着浑身苍白的碧衣女子慢慢走出。
她逼着自己重新回忆那喋血的往事,血腥的味道的穿过岁月,依旧令她作呕。
站都站不直,脑海里一张张死人的脸重重叠叠,她啊地一声,推开老婆子,伏在地上,干呕起来。
薛成钰目光冷淡,静等她说话。
碧衣女子呕不出东西,恍恍惚惚甚至忘了自己是做何而来……哦,是为了报答薛公子赎身之恩、收留之恩。哦,薛公子承诺之后会把她送回故乡。血腥凶残的画面,一闪一闪。
被横劈开的和尚的头,掉落在地上的眼珠子。
梦靥缠身。
她浑身冰冷,甚至不知道怎么说话。
薛成钰朝老婆子看一眼。
老婆子瞬间领悟,道:“公子,这姑娘怕想起了旧事,现在人魂都快吓没了。”
薛成钰目光微敛,重新看向地上颤抖得不行的女子,他声音清冷道:“回忆一些其他东西。”
碧衣女子突地伏地痛哭起来。
薛成钰见此,只慢慢道。
“你是燕地蛮族人。你的母亲因为舞艺出众,被纳入燕王府当舞姬。”
他的声音如琉璃碎玉。
震碎那些狰狞的恶鬼,唤醒了她深埋的、遥远恍如隔世的记忆。
血气沉沉的燕王府。
轻盈作掌中舞的母亲。
“为一件小事,你的母亲惹怒了燕王妃,本该被处死。是心性良善的燕侧妃暗中出手,将她收做贴身丫鬟才逃过一劫。”
她的眼泪渗出手指。
……是了。侧妃娘娘积德行善,第一眼看到时,光影温柔、窗花温柔,她的每一根发丝都镀上银光,笑意款款。
“彼时燕侧妃、燕王妃皆怀有身孕,燕王却偏心明显,独宠侧妃。”
“燕侧妃分娩当晚,院子忽然大起火,一尸两命。火的原因也无从查证,听说是个疯婆子干的。”
薛成钰的语气听不出喜怒,只道。
“想起来了么。燕王府的火,这间寺庙的火,相差只有三天。刚好,是策马连夜,从燕地到京城的时间。”
“啊——”
碧衣女子发出一声呜咽。
失声痛哭。
眼前幻象混乱,火光迷离。
她终于记起了真相。
记起了产婆狰狞拿出刀的刹那。
记起了那场熊熊的大火。
记起了侧妃娘娘将小公子交给她娘时,最后无奈又苍凉的神情。
第71章 花宴(中)
季行之起床的时候,头依旧有些晕,喉咙干渴,浑身无力。恍惚间回到了幼年的冬至,一场大病,烧灼七魂六魄、五脏六腑。他下意识去握一直挂在脖子上的血玉,触手却是空荡荡,只有一根孤零零的红绳。
季行之瞬间惊醒,他睁开眼,眼里是一片血红。
他为人谨慎,唯一能从他脖子上取物的人,只会是他睡时毫不防备之人。
披上衣服,他找到了他的母亲。
而一直以来温柔贤惠的母亲,在他面前狰狞了眉目——一杯水壶砸在地上,语气痛苦而绝望。说的什么他也没听清楚。只懵懵懂懂抓住几个字,玉佩,定情,结缘。
他气疯了,笑了起来,眼睛红得滴血:“您就那么想我死么”
季夫人大概也意识到了不对劲,眼一瞪,从桌上起来想看看他,却被季行之一把推开。
季夫人倒在地上,又哭了起来,爬着去拽他的衣襟。
而季行之头也不回,只想着离开这个地方。
一路走到苏府门口。
他眼中的血丝淡了。
心中的怒火却渐渐冰冷。
——苏家到底想要干什么。
踏出门槛的那一刻,他抬首,却见到阶前,燕王世子坐马上,看到他也是很惊讶。
步惊澜挑眉,想了很久才记起来,“季大人?”
季行之心情阴郁,刚想说话,一口腥甜的血却涌上喉。他当初大病过后,留下病根,不能有太强烈的情绪波动。刚刚气昏了后,现在才察觉体内的痛楚。
步惊澜见他神色不好,心中掠过思索,慢悠悠道:“季大人身体可是不适?”
“若是不适,还是回去休息为好。”
“不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