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妾在山阳
步惊澜没有笑,语气冰冷:“苏佩玉是真的越来越把自己当回事了。”
侍卫能察觉主子身上的杀意,屏息道:“世子,现在还动不得苏家,至少……至少也得等苏佩玉登后。”
步惊澜若与所思笑了一下,偏头,眼眸若深海极光:“嗯,事情办完,她再死。”
侍卫打了个冷颤,低头,不敢去猜测殿下的心思。燕地所有官员对步惊澜的评价都只有八字,阴晴不定,喜怒无常。年纪轻轻却比他的父亲更为可怕。
苏佩玉到底是蠢到什么地步,才真以为,当初那点微薄的情谊让她能掌控殿下的呢?
步惊澜望了眼天,眉宇间掠过一丝戾气:“扯上徐家,她真的是嫌活太久了。”
侍卫不犹豫很久,等到步惊澜脸色稍霁,才吞吞吐吐问道:“殿下,您这般生气……到底为了什么。”
步惊澜冷笑一下,眉眼阴桀,转身入宫,没留下一句话。
侍卫一头雾水。另一名常伴步惊澜身边的侍卫看不下去了,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声道:“估计是因为那位徐公子吧,”他意味深长道一句:“那个人,碰不得啊。”
前一人惊讶:“可徐公子不没受伤么?”
后一人道:“不受伤也不代表没事,殿下这回,算是算计尽了徐家——昭敏的事,她要么不开口,要么一开口,就会牵扯到所有人,她自己清白名誉不保,徐禾也要担个杀人之名。”
后一人慢慢道:“毕竟,徐家根本不在理。”
“那屋子可以是苏双戌安顿女人的,这不,还燃着那宫女最喜欢的宫香么——这香早就在宫中禁了,编排一通苏双戌千里购香博美人笑的深情,这就洗尽谋了害皇后的嫌疑。而昭敏堂堂郡主,孤身一人出现在荒郊野外的房子里,本就可疑,她自己也说不清。”
“侮辱冒犯一事,昭敏被下了药,权可当作是苏双戌救人在急,顾不得这些。这样一说,反倒是徐禾,货真价实杀了一个无辜的人——还是当朝宠妃的亲弟弟。苏佩玉要是借题发挥,同圣上哭诉,徐禾不占理纵有他有无数人护着,名声也坏了。”
“所以……若是不想有那么多事,徐家就必须认了这个哑巴亏。”
前一人张大嘴:“徐家那一对姐弟,那性情,怎么可能吃下这个亏。”
后一人道:“是呀,但他们都有顾忌,昭敏怕苏佩玉借苏双戌之死伤害弟弟,而徐禾则怕事情传出去对昭敏声誉不利。再如何,都只能这样了。”
前一人愣愣:“可……他们……吃下这亏,也咽不下这口气啊。”
后一人点头:“肯定咽不下这口气。估计徐家那位小公子现在已经开始寻思怎么搞垮苏家了。可皇上没死之前,苏家不能倒——殿下这一回,算是彻彻底底与徐家为敌了。”
*
薛成钰赶回丞相府,雨水沾湿长发,面色清冷微白。收伞递给旁人,由仆人为他披上银白狐裘,他低声问道:“父亲在哪?”仆人毕恭毕敬:“回公子,丞相在书房。”
薛成钰应了声,往书房走。
推开门,父亲也抬起头,与他视线四目相对。
书房里空气比外面暖,桌上小炉里烧着炭火。
薛丞相望着长子,沉默很久,道,“你查了那么多久,就是等着这一封信?”
他手上的信是刚从燕地来的,燕王亲笔,十万紧急自燕地送至京城,彻夜不休,跑死了三匹马。
薛成钰神色疏离冷漠,道:“是。”
银白狐裘,广袖青冠。当初金殿前的八岁神童,如今已经长身玉立,气场逼人。
薛丞相心中又惊又叹又惧,这是他的亲儿子,而他却越来越看不清他心中的想法。
动了动嘴唇,薛丞相道:“你真是,心思藏得远藏得深啊。”
薛成钰挑眉,并不赞同父亲的这个说法。
薛丞相也很快觉得自己说的不对,摇摇头,眸光复杂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察觉燕王心思不对的。”
薛成钰走过去,语气平静:“很小。”
“八岁?”
薛成钰:“在这之后。”
薛丞相又叹一声,不说话,将信交于薛成钰手中,神情有些担忧,有些话涌到喉咙却没说出。
薛成钰接过信,垂眸道:“父亲不必担心,我自有分寸。”
他将信收入袖,缓缓道:“在我幼时,你便怕我锋芒太盛招来祸端,实际上,没有必要。”
薛成钰抬起头,语气清冷:“遇上我,才是他们的祸端。”
第79章 一见钟情
昭敏醒过来的时候,唇干口燥,身体很虚。耳边不断的是雷声、雨声。
骤雨敲打着窗柩,吱呀叫唤。细细碎碎,飘进来一些雨丝,落到了她脸上,冷冰冰,冻得她人清醒了一点。
“您醒了?”昏黄的光照下,柳如意坐在一尺之外被动静惊醒。
昭敏微愣,也慢慢想了起来,昏迷前的事。她对不熟的人态度总是冰冷的,但眼前的青年救了自己一命,和其他人不同。昭敏不知说什么,刚醒来,想法有些钝,朝他点了下头。
柳如意不敢去看她,窗户振振响,他后知后觉,雨越来越大了,起身,合上窗户。
声音被隔绝在外,室内便只剩清宁。
柳如意局促地不知如何是好。
昭敏则靠着床头,回想着昏迷前的事,剖去对苏双戌的恶心和烦躁,冷静下来,总觉得处处充满了不对劲。苏双戌这个人她了解,欺软怕硬惯了,没人在背后差使,不可能敢对她下手。
对她下手有什么好处呢——或许不是从她身上得到好处,是从徐家。
那他们算是打错了心思,她就算死,也不可能拖累家族。
但这一回脑子进水……她确确实实连累了她弟弟。
“小禾……徐禾怎么样了?”
口有些干,她说出来的话很轻。
柳如意道:“徐公子没事。”
昭敏垂眸,苍白地笑了一下。毕竟是朝夕相伴的弟弟,她了解徐禾。徐禾容貌继承了娘,但性格却是有几分似爹,小时候看起来有点呆和迟钝,骨子里的狠性却是有的。
长大了,更甚,触及逆鳞、什么事都做得下去。苏双戌,这一回,必死无疑。
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般憎恨自己。
她让她的弟弟,双手沾了鲜血。
心中钝痛,密密麻麻的酸楚感涌上来。
柳如意见她神色不对,斟酌一会儿,开口道:“郡主不必多虑,徐公子有分寸的。”
昭敏轻声跟他道了句:“谢谢。”
她感激这个年轻人,并将这份恩情记在心中,以后也会帮扶一二。
但现在重要的,还是徐禾的事。
昭敏对自己的清白、声誉倒不是非常看重,那日若是遇了害,她定要和苏家鱼死网破。可扯上了徐禾,事情就不能那么直白地供出去了。
她要进宫一回,但现在身子很虚,下床都费劲。昭敏看向离她很远的青年,道:“能否借我纸笔,让我写封信。”柳如意一愣,点头,“郡主稍等。”
纸笔送上,昭敏垫着本书,将信先写给慕容璇,那日伴她前来的丫鬟和侍卫都是慕容璇身边人,这一事他们都在场。慕容璇性情爽朗,心思却细腻,顾念她声誉,应该不会让他们外传。可她还是不放心,再三嘱咐了一遍,尤其关于徐禾的出现,慎之又慎。
昭敏将写与慕容璇的信合上。
另抽出一纸,她面无表情,眉眼森然。
用漆黑的墨一笔一划,写上了三个字。
——杨、婉、儿。
天色沉沉,空气都有些沉闷。
昭敏心思微沉,忽又想到什么,偏头问:“大昭寺有发生什么事么?”
柳如意迟迟道:“有……就在您下山当日,皇后娘娘,病逝了。”
昭敏僵在原地。
*
雨渐渐停了。
初春的第一场雨,来的匆忙激烈,去的也悄无声息。
一夜之间,庭内落花无数。
细碎的白花散落在积水的凼上,空气潮湿,天依旧是青灰色的。徐禾回到将军府的第二天,长公主就匆匆忙忙自宫中赶回来。彼时他正坐在院子里透气,折纸飞机玩。
长公主担忧了很久的心,终是慢慢落下,眼一扫,看到他手臂上的伤,眉头又皱了起来,道:“你去哪儿整的伤。”
徐禾可不敢说出实话,“骑马下山,摔的。”
长公主又心疼又气:“你厉害的很啊。”
徐禾笑嘻嘻安抚了一下她,问了一些宫中的事。
长公主坐下,眉眼忧愁,“宫中的事大多都安定下来。这一回花宴,不止皇后娘娘,苏双戌也遇害了。摔下山崖,血肉模糊,不看衣物根本看不出个人形。我心里很慌,便先回来了,你没事就好。”顿了顿,长公主又道:“你这几日可有看到你姐姐。”
徐禾心虚,呐呐道:“有,姐姐也还好。”
长公主点了点头,心里踏实了,她的笑容多了分轻松。
徐禾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先是哥哥出事,后来又是他和姐姐出事,这一回不能再让长公主操心了。
见着长公主稍显疲惫的神色,徐禾心疼道:“娘,要不你先去休息一下。”
长公主在宫里的时日,一直陪伴在宣德太后身侧,听他的话,倦意涌来,点了下头。
嘱咐了徐禾几句,由侍女搀扶着回房睡了。
待长公主一走,徐禾的脸色便沉了下来。他走之前,一定要弄死苏家。
至于昭敏那边,他倒不是特别担心,以他阿姐的性子,这件事顶多恶心、膈应一段时间。现在让她安安静静休养身体就行了。
之后的日子,长公主只叫他进了一回宫,天地静默无声,徐禾隔着很远,只看了一眼皇后的灵柩,便被长公主带着离开。离开宫殿,走上甬道。又是一年仲春时节,墙角的杂草杂花都开了。
长公主细细叮嘱,叫他大葬之前都不要入宫。现在他已经长成挺拔少年,比长公主还要稍高一些。徐禾点头,侧头看长公主。
突然想起十岁,也是这个时节,入宫拜访宣德太后,他摘了朵花送给他娘,反被插到自己头上。那个时候长公主半弯下腰,笑说这样倒像个小花神了。
一晃那么多年。
风沾着湿意,徐禾的心也浸在水里。
他装作漫不经心道:“世事无常。娘,若是有一天,我也这么去了,你不要太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