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秒后,段宁终于反应过来,她神情古怪:“奶奶,我才刚过十八岁不久,你就想着不知道多少年后的事了?”

“而且,你就算想问我姐和嫂子,也不要拐着弯来弄我好吧。”段宁无语。

沐汐清就算再迟钝,此刻也明白了段苏华的言外之意,隐藏在发丝下的耳根被红色侵染,垂着的头更低了。

她不接话,段苏华将话语放在段宁身上:“我说你,你提你姐和你嫂子做什么?她们过几个月就要领证了,早领晚领有什么区别。反倒是你,半点消息没有。”

段宁求救的看向坐在她对面的两人。

她姐慢条斯理地吃着她嫂子剥的鸡蛋,而她嫂子,则是恨不得将头埋到餐桌下面。

很好,唯一的受害者,只有她一人。

段宁心里苦,还要忍着:“姐。”

“奶奶。”段寻霜咽下最后一口鸡蛋,好心替段宁解围,“小宁刚上大学,不急的。”

“你们都不急,就我急,我一把年纪了,就想看着你们成家,我那群老闺蜜,人家孙女都抱上了,我家这两个,连个影都没有。”段苏华说着说着带了点真脾气。

好像真有那么一回事。

孙女,沐汐清嘴角抽了抽,她一只手探到桌子下面,轻轻扯了扯段寻霜的衣摆。

“奶奶,我这边可能要让你失望了。”段寻霜轻柔地拍了拍沐汐清的手,在无声地安抚,随后郑重地看向她奶奶,“我和汐清不打算要孩子。”

“两个人挺好的。”段寻霜。

段苏华不可置信:“你的意思是,你和汐清不打算要孩子?”

沐汐清微微点头。

段寻霜眼睛浮现浅浅的血丝,她肯定:“不在计划之内。”

“那你呢?”段苏华重新将矛头指向段宁,“你也是这么打算的?”

段宁:“……”她一个连对象都没有的人,哪里有时间考虑这些,但还是缓而慢地摇头,“奶奶,我应该和姐姐一样。”

段苏华脸颊颤抖着,稍显松弛的面部肌肉动了动,面前的餐点被大动作地往前推了些,手指在桌面上用力地点着,一副很生气的模样。

沐汐清放下食物,等待随时可能降临的说教。

段寻霜笑了笑,从段苏华推过来的盘子中拿起一枚未剥开的鸡蛋,慢条斯理地剥好,重新放入盘子中,推了回去。

“奶奶。”段寻霜。

段苏华面色严肃,沐汐清第一次这么近距离见她这幅模样,无形的威压散在周身,她不免有些心虚。

她的确不打算要孩子,但是她没想到,在这方面,段寻霜的想法和她不谋而合。

餐桌下的手被握紧。

段寻霜迎上段苏华的目光,眉眼中的神色是一贯的淡然。

“奶奶,我也不是很想要孩子。”沐汐清温声。

段苏华的视线越过段寻霜,直直的落在她身上。沐汐清接受她的审视。

良久后,段苏华默默收回视线,将盘子拉回,妥协:“你们开心就好。我年纪大了,就不跟着操心了。”

“谢谢奶奶。”段寻霜从善如流。

沐汐清跟着:“谢谢奶奶。”

段苏华摆摆手,不再多说什么。

*

目送着段苏华的车离去,直至完全消失在视野中,沐汐清挺直的脊背有了松垮的倾向。

“很紧张吗?”耳畔传来女人温和的询问。

沐汐清刚松下去的脊背重新挺直:“还好。”

段寻霜轻笑,显然是不信,但也没有戳穿,她转身往回走:“帮我敷个药?”

沐汐清本能的拒绝和段寻霜单独一个空间,昨晚这人说的话都太容易让她多想,她怕再独处一室,她会再度陷进对方的话语中。

和昨晚一样,久久无法入睡。

沐汐清沉默着,段寻霜也不催促,只是抬头看了眼升起的刺目阳光:“先回去,外面温度有些高。”

沐汐清这次没拒绝,和女人并肩进了别墅。

段寻霜眼白处的红血丝越来越多,沐汐清不想多看,可注意力还是不由自主的往对方眼睛上瞟。

“去你卧室?”沐汐清败下阵来。

段寻霜勾唇:“好。”

顺着旋转楼梯而上,眼睛可以看见后,段寻霜似乎格外钟情于走楼梯,电梯被空置下来。

段宁有时会搭乘。

进入卧室,沐汐清直奔消毒柜而去,轻车熟路地挤好药膏,双手捧着绸缎转过身。

段寻霜就站在她身后,四目相对,沐汐清被她吓了一跳,堪堪稳住错乱的呼吸和躁动不安的心跳:“你跟在我身后做什么?”

段寻霜无辜:“方便你给我敷药?”

“……”沐汐清歪了下头,“坐好。”

段寻霜听话的走到沙发边坐下,闭上眼,微微仰起头。

好乖的样子。

沐汐清装作面无表情,指尖轻柔地挑起女人耳边的碎发,挑到耳后,防止沾染到多余的药膏 。

她弯下腰,莹莹冷香随着风飘浮,钻入她的鼻息。

沐汐清的皮肤太过敏感了,随便一句话,一个举动,就可以挑起那根敏感的神经,从而使整个人都变得滚烫。

“可以了。”沐汐清系好绸缎。

段寻霜“嗯”了声,很平缓的陈述:“是我昨天的话让你为难了吗?”

沐汐清听见血液在经脉中流淌的声音,她下意识的想要说“没有”。但她现在的行为却又实打实的表现出了自己的为难。

卧室一瞬间安静下来,两人都不话说,只余下清浅的呼吸声和窗外风过树梢的“沙沙”声。

不知过了多久,沐汐清下定决心般,她背着窗外的光,影子被拉出长条形:“昨晚我想了很多。”

从段寻霜卧室出来后,她抱着双腿坐在床上,尝试在脑海中唤醒沉眠的记忆,可无论怎么回忆,都无法想起。

以段寻霜的性子,她不屑于撒谎,也没必要对她撒谎。

只是,她不知道段寻霜那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有些问题我还是无法理解。”沐汐清目光停留在沙发上的抱枕上。

“你说你关注我很久了?”沐汐清将昨晚理出的一点头绪问出,“既然你当初因为我在宴会上躲避你而不再靠近,那为什么后来又选择我作为你的联姻对象?”

“只是因为想要找个人照顾你吗?”

“不是。”段寻霜否认,“我从来没有过这种想法。”

那段时间,她情绪低落,整日闷在卧室中,不愿见任何人。所有的色彩在她眼中都是混沌的。

唯一能让她感到欢喜的,便是段宁等人时不时告知的沐汐清近况。

可后来不知道从哪天开始,段宁传递沐汐清消息时开始变得支支吾吾,顾左右而言他。段寻霜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

在她的再三逼问下,段宁终于吐出实情。

自从沐汐清母亲离世后,沐汐清成为了沐家谁都可以欺负的存在。沐丰安虽然维持着表面的慈父形象,但背地里,竟然开始为沐汐清物色起了婚嫁对象。

那些人,无一例外,都是沐丰安为了能让他的公司更进一步而挑选出来的合作对象,至于他们的长相,习性,沐汐清嫁过去,会不会幸福,这些都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她知道吗?”她知道这件事后,只问了段宁这么一句话。

“不知道。”段宁观察她姐的脸色,“沐丰安伪装的很好。”

“加派人手,把沐丰安看住了。”段寻霜。

同一天,段苏华带来了联姻的消息。说挑选的那人和她生辰八字相符,对她眼睛有好处。

段寻霜哪有心情管这个。

但段苏华对她说:“你就不想知道我给你选的联姻对象是谁吗?”

是谁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呢?段寻霜心不在焉:“奶奶,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迷信了?”

“沐汐清。”段苏华,“和你联姻,对你们二人,都有好处。”

是啊,都有好处。所以,她同意了。

半年的期限,是给自己和沐汐清的时间。

但这些话,她不能对沐汐清说。

沐汐清至今不知道沐丰安背地里的小动作。沐丰安出轨已经够人沐汐清膈应了,段寻霜不想让她更加恶心。

更不想让她为了不必要的人难过。

“因为我想再尝试一下,近距离相处下,说不定,你会对我有更深的认知,会对我有所改观呢?”段寻霜按住绸缎的尾端。

“现在看来,我的尝试没有错。你只是忘记了我们曾见过的事实。我也误以为你不愿和我有所交集。”段寻霜扯下绸缎。

那双眼中的红血丝消退了点,眼眶周围点缀着残存的绿色药膏,她不在意的用手指抹去。

“其实在一年前,同性法案通过的当天,我就准备追求你了,但那段时间,我忙于公司事务,后来,又因意外,眼睛受损出现问题,不得已放下追求你的念头。”段寻霜眼中透着回忆。

沐汐清心钝钝地抽痛,心底的疑问随着段寻霜的话而增加:“为什么要等同性法案通过呢?”

段寻霜看她:“因为你曾说过,你虽然是同性恋,但在法律没承认同性恋前,不会和任何人确立恋人关系。”

沐汐清愣住,她有说过这句话吗?

段寻霜替她回忆:“大一上学期,十月的一节现代美术史的公共课上。你是这么对和你表白的女生说的。”

经她这么一提,沐汐清想起来了。

那时刚入学军训,就有男生向他表白,在她再三拒绝下,那男生仍旧死缠烂打,她无可奈何,就说了句:“我是同性恋,对男的不感兴趣。”

没想到这句话莫名被传到其她人的耳中,竟然有女生和她表白。对于女孩子,她总会温柔点,为了不被任何人打扰,她就说了上面那句话。

自此,在她毕业前,“不喜欢男生”“要法律承认同性恋”这两句,成了她拒绝别人的万能理由。

“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沐汐清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