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黑川则
聂嘉漠然瞥了君长悦一眼,一把甩开司空寒,站起来振落帝王长袍,高声怒喝:“你们有谁不满吗!”
夹杂着帝王之怒的声音响彻九龙殿,明明谁都知道他年纪尚小,可此时的威严赫赫竟似刀锋割面,让人胆战心惊。
满朝文武皆在,群臣跪地高呼:“大王决策英明,臣等拜服!”
“甚好,既然你们没有任何人不满,那日后若再有人提及司空逆贼将他奉做燕国功臣,项上人头自己奉来!”聂嘉环视整个九龙殿,很是满意这现状。
他知道朝臣是敢怒不敢言,嘴上说拜服,心里却在痛斥他狠毒。
无所谓,暗地里的腹诽他不在乎,但若是有人把忤逆放在台面上来,他见一个杀一个!
民心尽失又怎样,他根本也就不屑于什么民心,做好自己的事就罢了。
“至于你们,”聂嘉话锋一转,看着跪在不远处的云麾将军和司空寒,满怀恶意地勾唇:“宋玉威擅自掩埋逆贼尸骨,该当死罪,念其不知内情从轻处治,自行领鞭刑五十。”
“微臣叩谢大王赏罚。”云麾将军已是出了一额头的冷汗,听到只是鞭刑五十才彻底松了口气。
“而你。”聂嘉目光落在司空寒身上。
小国君方才的话已是清清楚楚,该当死罪,言下之意是要杀了他?!左先锋是在西北立功而归的,此时文武百官竟无一人再敢为他求情,只跪在地上眼观鼻鼻观心,一副什么都没听到的样子。
这是君威,谁敢忤逆。
只有一直拎不清的静王殿下了,君长悦正欲为司空寒求情,却听小国君慢条斯理道:“杜宇贤目无王法,当死,但静王的话也不无道理,左先锋区区小兵不懂如何为官侍君,既是初犯便饶其死罪,同云麾将军一同领罚去。”
君长悦神经一松,整个人都虚脱了。
司空寒也猛地闭上眼睛,暗暗长出一口气。他万万没想到重生归来还什么都没做,就险些再次栽进小国君手中。
“你方才如何同本王说的还记得吗?司空一族是什么人?”聂嘉走到司空寒面前,居高临下的冷目看着他。
司空寒心里一紧,“回大王,是逆贼。”
“那么逆贼既然是你安葬下的,领完罚后自己去将逆贼尸骨挖出来!”
小国君话音一落,群臣倒吸冷气,如此丧心病狂搅死者安息之事怎可行得?!可没有人多言,都在安安静静地跪着。
司空寒倒是一瞬间目呲欲裂,聂嘉欣赏着他的痛苦煎熬,平静地和他对视。
没多久,司空寒喘息着叩拜而下,“微臣领命……”
“燕国是本王的,本王做的决定下的命令你们不可阳奉阴违。你们想要什么,便向本王讨赏,本王给你们的才是你们的,本王不给的你们若是敢抢,抢得过也是你们的,可若是抢不过,本王便要你们的命!”小国君振臂一挥:“散了。”
百官如潮水般退出九龙殿,君长悦也赶紧把浑身都在发抖的司空寒扶起来退下,宫宴将将开始了没多久,便匆匆结束了。
聂嘉眉心蕴着一股凶煞的戾气,他踏上御座,端起一杯烈酒仰头饮下。侍卫和宫人还跪在地上不敢起来,时谌长眉微蹙地上前握着聂嘉的手腕,轻声道:“别喝醉了,我们回赤云宫。”
聂嘉看着他,乖巧地点了点头,随后被时谌一把抱起离开了九龙殿。
“你心里不悦。”赤云宫没有点灯,时谌在暗沉沉的光线中抱着聂嘉,一下一下地抚摸着他的后心。
聂嘉方才饮酒不少,眼尾红了一片,他趴在时谌胸膛上昏昏沉沉的,没有一丝在九龙殿的逼人君威,呼吸中带着淡淡的酒香,绵软得看起来犹如毫无防备的小动物。
他没说话,只是在时谌身上骨碌翻了个面儿,继续趴着。
“逝者已逝,既被埋下了就算了,到底是被司空寒牵连的亡魂,你与死者计较什么。”时谌柔声说道。
聂嘉睁开眼睛,从他身上起来跪坐在床上,紧张起来:“我过分了是吗?我马上命人去撤回命令。”
时谌牵着他的手笑道:“如你所言,燕国是你的,你是君王,你如何行事都是对的。我只是觉得你心中不悦,你不是真的想看到亡魂被搅了安宁。”
“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没有什么所谓的安宁。死了的东西就是一块肉,一抔土。”聂嘉低着头不去看时谌的眼睛。
聂嘉心里明白,自己对生命已经失去了敬畏,他变成了自己曾经最为厌恶的样子。
他一把抽回被时谌握在掌心的手,低喘了两声慌张道:“你出去,我想自己待一会。”
时谌当然没如他的愿,强势地把聂嘉的手拽回来,贴在唇边,轻轻说道:“我这一生杀人无数,不在乎活人还是亡魂,但你是在乎的,你心里难受,别为难自己,你本来的样子就很好。”
他察觉到了……聂嘉眼眸晶亮地看着时谌温柔的眼眉,刚才在九龙殿上聂嘉的情绪就在一度失控,他已经竭力克制自己了,他觉得自己的伪装完美无瑕,没想到竟然全被时谌窥见了。
聂嘉死死咬住牙齿,往前猛扑,圈着时谌的脖颈大口喘息起来。
“我知道了。”他轻轻说。
聂嘉是不会搞什么株连的,他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司空一族早已经被处决了,如果早来一步他仍旧会杀司空寒,至于他的家人在这个时代来说是同罪但在聂嘉眼中是无辜的,但既然已经死了那对聂嘉来说也就不算什么了。
他毫不客气地拿司空一族的尸骨去折磨司空寒,心里却也在唾弃自己的毫无人性。
聂嘉趴在时谌怀里,闭着眼睛鸦翅般的长睫轻颤,他会为了时谌把曾经的自己找回来的。
第68章 主角必须死
这一夜聂嘉因微醺而很快就睡去了, 时谌仍靠在床边轻轻在他背上安抚,生怕他因为今天晚上的失控而梦魇。
而有些人则彻夜难眠了。
受过刑后,司空寒一身皮开肉绽地被君长悦接去云麾将军府。君长悦虽是静王但一直未曾出宫建府, 只能将司空寒安置在将军府, 自己也跟着进进出出,此时也顾不上旁人的揣测了。
“他竟然如此狠心……”君长悦泪眼朦胧地给司空寒上药,看着他背上的伤口悲伤气愤得双手颤抖不止。
“他不是君长生, 他一定不是君长生。”司空寒趴在床上咬着牙喃喃, 不知是真的如此怀疑,还是不肯相信自己就这么栽了。
君长悦抽泣着道:“他当然不是, 他早已不是你我幼时认识的君长生了。”
“他的腿怎么可能会好?”司空寒目光凶狠地盯着房中的某一处,背上的痛觉让他忍不住咬牙皱眉。
君长悦也说不上来,司空寒被射杀后他就离开涿鹿城了,他离开的时候王兄还是一个残废, 半年后回来王兄便竟然奇迹般痊愈,并且一身武艺超绝连司空寒都不是对手……
的确是太不对劲了!
他们原本是不信什么鬼神之说的,但司空寒都能重生,君长生又是燕国的大王,难道真的有神助不成?
君长悦神情凝重,低声问:“王兄在宫宴上如此针对你,难道是发现了?”
“不可能!”司空寒撑起身体下了床, 烦躁地在房中踱步,“他要是知道了,何止五十鞭这么简单。”
君长悦点头:“也是, 按照王兄的性子,只怕是会屠了西北军。”
“昏君就是昏君,即便他双腿残疾痊愈,也不见就聪明起来了。”司空寒缓缓道:“我已死了半年之久,祁丰也让他杀了,可如今涿鹿城的军机防御他仍是一概未动,空有个大权在握的架子,他是不是真觉得这辈子待在王宫有玄甲在身边就可高枕无忧了?”
“王兄无心朝政,于你我来说是好事啊。”君长悦笑着去牵他的手,看到他腕上的绷带已经被血浸透,不禁笑色惨淡起来。
司空寒受刑的时候就发现自己手筋断了,内劲废了大半,恨得喷出一口血来,但心里尚且还有一丝侥幸。君长悦可是大齐都暗中派人想掳走的神医,如此区区小伤,他必有法子。
“还能恢复吗?”司空寒低头看着君长悦心中惴惴问道。
君长悦薄唇一抿,呼吸急促:“你以后,可能使不了剑了。”
司空寒瞳孔一紧,强忍着心里的惊涛骇浪问:“连你也没办法?”
君长悦伤心难耐自责不已,他流着泪摇头,心疼万分。
司空寒怔楞了许久,随后急喘着一把将桌子掀了,杯盏嘁哩喀喳碎了一地。
君长悦连忙起身去抱着他,此时他除了用眼泪发泄情绪什么都做不了。他是再世神医,可情郎的手筋被挑断他却只能干看着,无能为力,这种感觉实在是令人绝望。
“王兄的腿都能好,你的伤势远不如他,你定然也会好的,翌日我便去找他!”良久,君长悦笃定地说。
这边云麾将军的一身腱子肉也是被五十鞭给打得皮开肉绽,惨不忍睹。他倒是没趴下,只是大马金刀地坐在大厅里饮酒,皱着眉一副沉思的模样。
不久亲兵过来回禀道:“将军,左先锋的手废了。”
“废了?”云麾将军蹙眉。
亲兵点头道:“属下亲耳听静王殿下所说,日后连剑都提不起来了,此时静王殿下正在照料于他。”
云麾将军沉吟沉思了片刻,唉声叹气道:“难得西北军中又再出一战神可抗衡齐国的猛将,竟然就这么废了,大王昏聩啊。”
亲兵踟蹰道:“将军,属下多嘴。左先锋便是崇敬司空寒,想为他做些事,也不该如此借您的手,那可是谋反的逆犯,幸而大王没有怪罪否则您今日怕是不能活着从王宫出来了。您提拔左先锋,但他却反过来利用您……若是大王今晚责令严惩呢?西北王是个没用的,您若是死在王宫,按照如今军心所倚,西北军可就是左先锋的了,毕竟静王殿下也一直在帮衬着他,将军您不可大意啊。”
云麾将军是个头脑简单的,经亲兵这么一提醒才醒悟过来。
杜宇贤是个什么样的人谁也不敢斩钉截铁的说道两句,他横空出世,有一身超绝武艺,从军四五年却从未显山露水,半年前才开始显露才干,如此能隐忍的一个人想必不是泛泛之辈,他先前,未免也太信得过杜宇贤了!
“你觉得他是故意的?”云麾将军眸泛冷光。
亲兵斩钉截铁道:“左先锋绝无善意。如今大燕战乱四起,虽然南夷已平定但大王一直置之不理况且大燕兵力不足恐怕压制不了多久,此时祸国大患还属齐国,将军您可要为自己想想。”
云麾将军微微抬手制止了亲兵再说下去,眼里已是有些波动了。
这时一名侍卫进来道:“将军,庆国公来了。”
庆国公?云麾将军警惕起来,他和庆国公和从未有过交集,这几年他一直随司空寒镇守西北,偶尔回涿鹿也只是在朝堂和百官潦草一见,庆国公长什么样儿他不记得了,这老头来干什么?
经过亲兵提醒后云麾将军已经是留了心眼,当庆国公带着礼来慰问他伤情的时候云麾将军和他好是假模假样的寒暄了一番,庆国公倒是除了关切还真没说什么别的,喝了盏茶就告辞了。
随后云麾将军将下人招来一问,庆国公果然也差人去慰问了住在偏院的杜宇贤,至于聊了什么内容那就不得而知了。他哪是来慰问自己的,分明就是冲着杜宇贤来的,否则凭他一个堂堂国公,杜宇贤区区左先锋算什么,值得他亲自登门慰问?
连涿鹿城的庆国公都能看得出,西北军心所在不是他宋玉威,而是小小的左先锋吗?
“将军,左先锋想必没有他表现得那么简单。”亲兵说。
“大王昏聩不理军政,我等臣子不能随大王胡闹,置燕国百姓于不顾。”云麾将军叹气道:“眼下正是用人之际,左先锋只防着就是了。”
亲兵称是,不再多言。
云麾将军走到廊下,一身鞭伤在月光的照耀下触目惊心。
亲兵忍不住道:“左先锋便不说了,您立功归来,又是被左先锋欺骗,大王竟也能下如此重手……”
云麾将军一抬手制止,淡淡道:“我用人不查被诓骗是我的错,司空一族皆是逆犯,罪无可赦,大王没杀我已是恩德。”
说起来亲兵也是心有余悸,按照大王那凶残的性子,他本还以为将军必死无疑了,没想到大王竟还尚存一份理性。
云麾将军站在廊下望着明月发呆,心中不禁哀叹,燕国已是摇摇欲坠,若司空寒未曾因一时冲动而谋反,有他在,是不是局面会好很多?
可惜这天下只有一个司空寒,既是谋反就该死,死了也就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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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两名带刀侍卫进了云麾将军府宣大王口谕,左先锋杜宇贤奉旨挖坟,限一天之内挖出全部逆贼尸骨,即刻前往屈尾坡不得有误。
司空寒跪地听旨的时候浑身都在颤栗,宫宴上他本就被时谌一脚踹出内伤,又遭了一顿鞭子,这杜宇贤的身体可不比他以前的身体,轮番下来已经是孱弱至极,更遑论伤口都新鲜着剧痛不已,一只手的筋脉还断了,形同残废的他如何能在一天之内挖出四十九具尸骸?
“不得有误?左先锋遍体鳞伤,便是要掘墓至少也要等他身体养好了再说吧!”君长悦气愤地冲侍卫吼道。
侍卫不为所动,一拱手道:“静王殿下息怒,这是大王的命令,小的们只是代为传达罢了,万不敢有一字错漏。静王殿下若是有任何疑问或不满,大可去王宫面见大王。”
云麾将军此时是不好说什么的,只跪在一旁沉默,他并不记恨杜宇贤先前诓骗他,但心里已经堆起了厚厚的堤防,尤其是在有关王命面前更是半分都不想牵连。
司空寒心中悲痛屈辱,见云麾将军毫无动静便明白今日必然是躲不过去了。
君长悦气急,只听司空寒虚弱低沉的声音传来,“微臣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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