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冷山就木
他拧开床头灯,调最暗的亮度,看到方时恩紧闭着眼,睡着了眉头却还像是很委屈地皱着,有浅浅一道痕。
苏执聿拧开药膏,在方时恩的两只手心上,分别挤下来一小坨。
尽管苏执聿认为自己涂抹的力道已经很轻,但是那新鲜的伤实在是太敏感了,方时恩很快脑袋动了一下,眉心的褶也加深,像是将要醒来,摆脱什么痛苦,他的手也想要躲避苏执聿想要将药膏揉开的动作。
苏执聿为了将药膏抹匀,只能伸出来一只手按住了他的手腕。
这么一碰不要紧,触手一片滚烫。
涂药的时候苏执聿只以为方时恩手心发热是因为伤得很了,充血红肿所致,现在连手腕上的温度也很是不同寻常,苏执聿意识到不对,三下五除二将药膏涂好,伸手把台灯调到最亮。
霎时间,方时恩通红的一张脸映入苏执聿的眼眸。
苏执聿伸手去摸方时恩的额头,摸到一手的汗,感觉到上面的温度,心下根本不知方时恩到底是真的睡着了还是烧到昏迷了。
想到这时候会起烧,可能是因为今晚哭了太久,嗓子都哭哑了,身上发了汗,又被那么一顿恐吓,受了惊。
方时恩惯是个经吓的。
苏执聿伸手想要将方时恩从床上抱起来,将他搂住,抱离床边,苏执聿一边左右注意着避开脚下的障碍物,那些散落的衣服和枕头。
却没有想到刚迈出两步,被他抱在身上的方时恩就被他的动作弄醒了过来。
方时恩眼睛半睁开,苏执聿骤然放大的脸出现在自己的眼中,方时恩眼睛瞬间睁大,瞳孔里映出来深深的恐惧和不安,像一只应激了的猫似的,惊叫起来:“不要……不要!”
方时恩因为发烧已经没有什么力气的身体在苏执聿身上挣扎起来,他没有想到苏执聿会这样的冷血无情,已经将他教训成了这副样子了,还不愿意放过他,还要做。
方时恩好像已经被吓得精神错乱,魂不附体,他嘴里哭叫着:“不要……。”
又语无伦次地求饶:“求求你,老公……我…我手疼,没有办法抱住腿……”
“求求你,饶了我吧……执聿哥…哥”
方时恩嘴里“老公”,“执聿哥”的乱叫,试图从这些讨好苏执聿的称呼里唤回苏执聿的一丝人性,以及对他的一丝同情,今晚能够饶过他。
方时恩情绪激动地哭起来,脸上又瞬间流满了泪:“让我睡觉吧……求求你。”
他挣得厉害,到底是个成年人,苏执聿一时间差点儿抱不住他。
他听到方时恩嘴里神智不清,带着哭声磕磕绊绊讲出来的那些话,意识到方时恩会错了意。
“我没有说要做。”苏执聿不知道方时恩怎么会这样想,今晚闹成这样,他哪里还会有心情做那档子事,他将方时恩托着屁股用力往上抱了抱,“好了,别闹,你在发烧。”
即使苏执聿这样讲,方时恩好像还是没有相信,最后被苏执聿放到主卧床上的时候,还在那里抽抽噎噎地哭,侧着通红的脸,嘴里发出些听不大清的呓语。
方时恩已经烧昏了头了。
苏执聿找出来退烧药,塞到他嘴里的时候,凑近了才听清楚他是在叫姐姐。
苏执聿对程诗悦这个女人是全无好感的。
甚至认为方时恩有今天,也没少有程诗悦的推波助澜。
但是就事实层面上来说,失去了程诗悦的方时恩要比之前多流太多眼泪。
程诗悦在的时候,苏执聿除了在床上,从来没有见到方时恩哭。
他总是趾高气扬,每天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香气浓郁,成天翘着尾巴,一副不知道今天又要怎么炫耀自己的模样。
哪里像现在,好像只会流泪和求饶。
喂给方时恩嘴里的药片,被他吐出来一次,因为哭泣又呛住,被苏执聿拍出来一次,到了第三回才算是喂进去。
这时候苏执聿都已经出了一身汗。
时间已经到了十二点多。
苏执聿去卫生间里冲澡,再次出来的时候方时恩已经又没了声响。
苏执聿将被子给方时恩盖好,伸手关上床头灯,等终于躺下睡觉时,已经快到一点钟。
翌日一早,苏执聿上午回公司加班,走之前伸手摸了摸方时恩的额头,发现虽然没有昨日的烫,但是还是比正常体温偏高一些,有点低烧。
苏执聿离开前,站在床边,把熟睡中的方时恩,额前的发丝拨开,放上去了一块洗好叠好的凉毛巾。
苏执聿中午回来时,发现自己卧室的门没有关紧。
站在门边,便将视线一转,看到了方时恩房间紧闭着的门。
苏执聿走过去,拧了一下没拧开,脸色便有些微冷,他敲了敲门,叫了一声:“方时恩,出来吃饭。”
他说完这一句,就迈开脚步,离开了方时恩门前,去了厨房整理手里拎回来的餐食。
等苏执聿将餐食分到餐碟中分好,端到桌上,过了三分钟,他才听到“咔嚓”一声门锁开开的声响。
苏执聿抬眸瞥了一眼,看到仅仅一上午的功夫,小病初愈的方时恩就用他那双伤了的手,把自己房间整理好了,出现在视线里的床尾一角,床单平整。
真不知道方时恩是怎么在自己不在的时候,一点一点把自己的床单揪平的。
方时恩半敞开门,站在他推开的那一道门缝里,抿着嘴,用自己看起来肿得不成样子的眼睛,隐秘地瞪着苏执聿。
苏执聿完全不想理会他这些小情绪,只用没什么起伏的声调又重复了一遍:“过来吃饭。”
数秒过后,可能是饥饿,又或者是别的什么,方时恩终于缓缓走了过来,选了距离苏执聿最远的一把椅子,坐了下来。
苏执聿打量了一眼,方时恩的手。
到底是价值不菲的药膏,一夜过去,方时恩的手心消肿了很多,也没有那么红了。
苏执聿拿起来桌面上的一个空碗,把餐盘里的菜,夹进去,每一道均匀地放好,最后往碗里插了一把勺子,不轻不重地放到了方时恩面前,又给他一碗白米饭。
方时恩的手现在用筷子也根本用不利索。
迟疑一会儿,方时恩伸出来手,虚虚握住勺子,用手指用力,舀起来碗里的菜,递到了嘴边。
因为手不是很方便,方时恩这一顿饭吃得很慢。
苏执聿并没有催促他。
午饭后,方时恩又回到自己房间,重重关上门。
苏执聿没有理会他,午后小憩一会后,在书房里工作了一下午。
晚餐时间,方时恩继续用勺子慢慢舀饭吃,可能是下午又休息过,精神恢复了一些。
晚餐是苏执聿自己做的,他并不擅长,但是好在只是几道简单清淡的菜,煮了粥。
做错了事,只是稍受惩罚的方时恩还在不知感恩地和苏执聿冷战怄气。
苏执聿这次没有等他,看到方时恩碗里还没有吃完,就率先收了自己的碗筷,和餐桌上的盘子。
端离餐桌前,苏执聿告知方时恩,“周一早上,我和你一起去学校一趟,你把你偷的东西还给你的同学,并且诚恳地向对方道歉。”
方时恩手里本来就拿得不是很稳的勺子掉落,砸到碗边,发出来一声脆响。
他很快抬头,望向苏执聿,根本没有办法接受苏执聿和自己一起去学校面对陆霄的场景。
方时恩饭也顾不上慢慢吃了,他从椅子上站起来,对苏执聿说:“我可以自己和他道歉,我自己会处理好这件事。”
本来经历昨天后,方时恩对苏执聿就很有阴影,现在面对他讲话,也是鼓起了很大勇气。
结果苏执聿闻言只是发出一声冷嗤,根本没有再继续理会方时恩的打算,伸手推了方时恩僵硬着的小肩膀头一下,将方时恩没吃完的碗端起来,将里面的剩饭倒进垃圾桶。
“吃饱了,就别在这碍事。”
然后苏执聿很冷酷地去厨房把餐具一股脑都放进了洗碗机。
苏执聿自认为根本没有和方时恩沟通的必要,只需要告知他自己的决定,方时恩唯一的选择,就是接受。
从知道苏执聿明天一早会和自己去学校,方时恩就像是头顶悬了一把刀一样。
他抱着手机惴惴不安很久,无数次点开和陆霄的对话框,又关闭。
哪怕不是苏执聿和自己一起去揭开这件他做下的丢尽脸面的丑事,方时恩自己也觉得很难面对陆霄,他根本没有办法和陆霄解释,更没有办法接受他这唯一的,刚交到没有多久的朋友就要失去。
那样的话,方时恩感觉他真的没有办法再在学校里待下去了。
到了最后,方时恩还是选择关上了和陆霄的对话框,将对话框里的对不起三个字删除。
方时恩这个时候已经在浴室里待了太久,水汽没有散出去,他感到有点儿闷。
不然还是提前和陆霄道个歉吧……方时恩心里像是扎了一把草,不安又刺痛得厉害,担心陆霄会不原谅自己,也会用那种很冰冷的厌恶的眼神望着自己。
只是代入想想,方时恩就感到心口一片窒息,像是浑身堕入了冰窟窿里。
方时恩魂不守舍地从卫生间里出来,走到自己房间门口伸出来手指,放在门把上,往下一扒拉,却发现门还是紧闭着。
方时恩以为自己没有用好力,又试了一次,甚至忍着疼多使了点劲。
门却还是没有一点儿被打开的迹象。
门被锁上了。
十点钟,苏执聿斜靠在床上,手里拿着一本书在翻看。
方时恩进来,站在那里,看他一眼,在苏执聿掀起来眼皮望过来时,他又飞快移开了视线,避免和苏执聿对视,闷声说:“我房间的门打不开了。”
苏执聿不咸不淡地说:“没有你的房间了,以后那间是杂物室。”
在苏执聿做出过把自己的衣物统统丢到门外这种事情后,方时恩不会再以为此刻是出现了幻听,他愣怔一瞬后,喃喃问出声:“那我以后要睡到哪里。”
“这张床足够睡下两个人。”
方时恩意识到自己的活动范围在这个小房子里又进一步缩小了,书房和杂物屋室他都不被允许进入,他能活动的地方只有客厅和苏执聿的房间了。
可是客厅是公共的空间。
方时恩感到自己以后连个喘息的角落都没有了。
他难以置信地望着苏执聿,完全没有办法理解,苏执聿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
“可是,这样我没有一点儿私人空间了。”
对于方时恩这样的话,苏执聿只略微抬了一下眼皮,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或许在苏执聿眼里,方时恩根本连个人都算不上,又何谈什么私人空间这种东西呢。
苏执聿在方时恩眼里变得面目模糊起来,像是一个他根本不认识的恶魔。
代表着没有温度的,冰冷的,毫无人情味的,秩序和惩罚,方时恩没有办法从他这里得到任何的温情。
直到昨天那件事发生,方时恩都没有想到苏执聿会这么残忍地对待自己。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这些东西层层叠加,把方时恩彻底压垮,他落在蛛网上的猎物,都已经被快要被分食殆尽了,还在困惑和委屈:“你昨天还打我。”
卑躬屈膝,伏低做小求饶,根本换不到苏执聿一点儿心慈手软,方时恩感觉到苏执聿还在变本加厉,就算是他文化水平不高,也是听说过“家暴只有零次和无数次”这样的话。
方时恩站在那里,身子绷紧,极力克制住自己身体不要发抖,像是站在悬崖边上鼓起来虚弱的勇气,色厉内荏道:“你这是家暴,我要去警察局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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