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不是风动
贪狼悄悄抬起眼皮一瞅,恍惚觉得星弈这话里有那么一溜溜的酸味。
或许是听错了罢,贪狼心想。
贪狼插了句话:“三万灵石未免太多,万一他们这些小鸟拿去逛窑子怎么办?”
星弈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多么?我给小凤凰的零花钱是每月三百万,就这么点他还花不完。我万年前随手攒的灵石灵物都没地方用,快发霉了,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用干净。”
贪狼默默地闭了嘴。
他们这些星官在北天浮黎宫领的俸禄的确是最高的——玉帝那儿只发每月六千,星弈这儿每月五万;贪狼还以为这是凤凰明尊的主意,显得星弈励精图治,愿意花重金择良才,原来是他想多了。
金翅鸟欢天喜地地领了这项任务,冲出去找小凤凰玩去了。
剩下的星官们也一个接一个地走了进来,每个人进来前必定要意味深长地问一句:“帝君近来可好?”
“帝君安好?”
他们都以为星弈这么多天不上朝,大抵还是因为流连风月故。
星弈就镇定地一个接一个地回答道:“安。”“好。”
然而片刻后,他就不耐烦起来,拎了杯茶喝了几口,道:“我即便是纵欲无度,连续十七天不上朝,也不会出什么问题。”
众人恍然大悟,也就不问安了,转而f俯首拜道:“帝君保重。”
星弈揉太阳穴。
七杀抿着嘴,听得笑了起来,而后他立在柱子边拿出名册,开始他的例行记名程序。
天庭中每个人都有对应星位,但例如太上老君就不必来,因为他既是太上星,又是天庭中执掌三清混沌的始祖,每天忙着炼丹,不必来;再比如月老,他的星星正是红鸾星,但由于要负责牵红线,故而也来不成。这些神仙上朝,就还是去玉帝那儿上朝,不必来星弈这里。
在星弈这里上朝的,大多都是纯粹的星官。
众人来一个,七杀就在相应的名册后画一个圈,而后报道:“二十八宿到齐,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位星主到齐。”
“北斗宫以天枢贪狼星君为首,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到齐。”
“南斗宫以我为首,天府、天梁、天机、天同、天相到齐。”[1]
“在场除北斗瑶光破军星外,全部到齐。”
他话音刚落,底下便有人窃窃私语起来:“破军又没到?”
白虎道:“我还以为破军这次怎么说都应该来了,毕竟上回帝君不是都答应了帮玉兔找记忆吗?那事儿都过了快两百年了,没想到破军还是没放下。”
玄武低声道:“他们杀破狼三人本该密不可分的,破军这样做也是太过了。杀破狼三星坐镇三方会照,就如同我们四大星主坐镇二十八宿一样的,少一个都不行,破军不在时,三星力量不平衡,会出乱子的。以前帝君驱使星盘时,贪狼和七杀星君老是护一次法就得休息好几天,若是破军在,也不至于让他们这般辛苦。”
朱雀用手肘捅了捅他:“也不是不能理解,说白了,我其实挺同情破军的。若我的爱人的命星像玉兔那样,被送出去压制混沌之气,险些魂飞魄散还失了忆,我就是拼了命也要找星盘主人算账的。别跟我来什么苍生大义那一套,我不想听。”
话到这里,众人齐齐静默了片刻,仿佛在唏嘘。
二百年前那场动乱如在昨日。
那时候,一条孽龙横空出世,将人间搅得天翻地覆,月宫玉兔应劫而下,被卷入杀破狼格局中,险些在因果轮回中魂飞魄散。所谓杀破狼,贪狼、七杀、破军坐镇的命宫,有此命数者,贪欲重,执念深,一生都在动荡之中,便是所谓的“树欲静而风动不止”,煞气深重。
而结果似乎也印证了这样的命数,孽龙出世,投生为人间帝王,贪狼星的一枚化身剪影也投入其中,注定了少帝杀戮暴戾的性格;破军彼时不曾归位,只是一个阴司的小小兔儿神,后来为了解决孽龙煞星下了反,在凡间时亦多有牵扯。
玉兔被卷进这样的星位中,用旁人的话来说——“大约是倒了血霉罢”。
这只兔子,本来是因为暗恋破军星,才下了凡去的。
那几天,嫦娥在月宫中险些哭断气,是破军星一点一点地将玉兔的碎魂拼补好,又在三百多只兔子中找到了转生轮回的玉兔,将他养大。好不容易能化形了,却发现玉兔已经失去了记忆。
那时星弈刚出北天不久,凤凰明尊问他这件事时,他道:“百年前,我发觉星盘出现了异常,一颗煞星将要出世,如果没有破解之法,六界都要卷入大混乱中。为了压制它,以煞制煞,我便用最煞的杀破狼格局去压。为了以防不测,我考虑到五行,还找了一颗土灵根的星星去权衡平衡的水息,便是你们说的玉兔。”
星弈摊手:“就是这样了。我并不认识他们,也无意针对什么人。造化是他们的,我向来只看结果。”
凤凰明尊低声道:“但你这个说法……有些人或许不能接受。”
星弈只是冷淡地看着他,没有发表任何意见。他天生缺了一颗心,生就无欲无求的性情,并不能理解旁人的苦。
破军星不来便不来罢,他从来没有在意过,七杀和贪狼为他护法时,缺失的那部分力量,他自己补上了,也从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直到今日,旧事重提,底下的窃窃私语传来,星弈听得一清二楚,忽而心思微微一动。
天庭间的爱情故事向来不缺,月老是最喜欢讲这些东西的,哪个仙女又偷偷下凡跟人成亲啦,那一对神仙又吵架啦,男人和女人的,男人和男人的,女人和女人的,什么事都有,星弈见得多了。天庭不像凡间那样在意性别,故而大家都自由自在。
玉兔和破军星也许也是这样的一个好故事罢?暗恋成明恋,即便经历了多般磨难,但最终也和和美美地在一起了。
“若是有人这样对我的爱人……”朱雀后面的话他没听了,他想着,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颗雪白胖圆的小绒球来,睁着水灵灵的小豆眼瞅他。
若是有人这样对小凤凰,他会如何?
答案其实早就给出了,在小凤凰被山下的妖童偷走的那一回就给出了——
让他们灰飞烟灭。
星弈垂下眼,手指缓慢摩挲着座前的一方玉简。
那是他十几天前就写好的,令七杀和贪狼去玉兔那儿,帮他在星盘中寻找记忆的诏书。他没有请对方来的意思,更没想过亲自去——他几万年不曾踏出浮黎宫,这是一件小事,更不必为此上心。
他沉默片刻后,开口道:“明日七杀、贪狼随我去一趟破军星的瑶光宫。”
大殿内静得连掉根针的声响都能听见。
星弈抬起眼皮,再问道:“还有其他事要奏吗?没有便退朝罢。”
七杀道:“帝君,破军他不住在瑶光宫,他现在在阴司忘川边住着。忘川阴森,彼岸花花炎开遍,和北天是完全不一样的。帝君您……确定要去?”
星弈淡淡道:“我同酆都三千业火开辟阴曹地府时,你们还没出生。”
七杀自知失言:“明白了,帝君,我和贪狼星君这就去准备。”
星弈皱起眉头:“不过,破军为什么住在那里?”
七杀道:“是这样的,帝君,破军之所以一直不来,他请假的理由跟天庭众仙一样,说在天庭中也有职务,分不开身。但其实我们都知道他那个神位是捡来的,并没有很多事情要做,他就是不想来罢了。”
星弈皱眉:“捡来的?”
贪狼也开口了:“当初破军还是个凡人,投生帝王家,皇位本来应该是他的,却被自己的亲兄弟害死了,而且被害的手段下流卑鄙。让他死后也不得好名声,被众鬼耻笑。玉帝听说了这件事,为了抚恤他,就给他封了个兔儿神的位置,让他专司凡间男子和男子的情爱。说起来也是缘分,兔儿神和玉兔重名了,所以共用太阴封号,他现在住的是他的神位宫殿太阴殿,而非星位宫殿瑶光宫。”
星弈眉头还皱着:“兔儿神?”
这名号他觉得有些熟悉,就好像在什么地方听说过一般。但这感觉浮光掠影,让他有点抓不住,转瞬就略过了。
七杀答道:“是的,帝君。他是从凡人封正的神仙,虽然现在大家都不怎么叫他本名了,但我还记得,他原本姓林,名字就叫林兆。”
作者有话要说: [1]:北斗南斗和二十八宿在星位上其实是两套不同的命名体系,在这里并成一套,主要作用是充数。
第37章
散朝后, 小凤凰哭唧唧地来找星弈告状,嘴里衔了一个银盘, 跳到他膝头,哐当一声把银盘放下来, 然后给他看那底下压的字条。
白纸黑字,历历在目:
“不吃练实的凤凰不是好凤凰。”
“吃柿子的凤凰是坏凤凰。”
“小凤凰是一只坏凤凰。”
小凤凰哭丧着脸, 控诉道:“微兼, 我的零食连着两日被人偷走了!小偷还污蔑我, 说我是一只坏凤凰!他一定还偷看了我和小煤球一起吃柿子,说不定还偷听我和他说话呢!”
星弈伸手在他的小脑门儿上弹了弹:“有什么错?你可不就是一只坏凤凰吗?”
小凤凰跳到他肩膀上,亲昵地蹭了蹭他的脸颊:“我不是, 微兼,我是一只好凤凰。”
星弈看着他气鼓鼓还忙着为自己澄清正名的样子, 莫名其妙心情有点好, 连声音都温柔起来:“那便再叫人给你十五个练实好不好?我替你抓小偷, 保证明天他就不来偷你的零食吃了。”
小凤凰半信半疑,探头问道:“真的, 你能抓到他吗?”
星弈道:“能不能抓到不好说,不过我会保护好你的零食的。”
小凤凰期期艾艾起来:“那你要是能抓到,能不能送到我这里, 让我打他一顿啊?”
星弈顿了顿,眸光一瞥,慎重地看了他一眼,批评道:“要当帝后了, 还成天想着打架,算怎么一回事呢?”
小凤凰动了动爪子,在他肩头蹦跶了一下,有点沮丧:“好吧。”
星弈又看了一眼他身后,见到金翅鸟并没有跟着,于是问道:“你的小老弟呢?”
小凤凰楞了一下:“你说小煤球?”
星弈耐心道:“我说的是金翅鸟。”
小凤凰恍然大悟:“那你说错啦,金翅鸟是我的大老弟,小老弟是小煤球。刚刚我在帮小煤球做花环,金翅鸟突然就跑过来了,还哭兮兮的,问我是不是不要他这个小弟了。”
星弈问:“那你怎么说?”
小凤凰蹲得圆圆的,老实回答:“我当然说不是呀,他前几天很忙的,我考虑到他要和贪狼哥哥帮凤凰明尊收集泡养生茶的材料,就没有找他玩,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就突然觉得我不要他了,唉,这个磨人的小妖精。他之所以没有跟过来,是因为我派他去把花瓣洗干净晾干啦。”
星弈:“……”
他问道:“那你既然没有不要金翅鸟,也没有被金翅鸟抛弃,为什么还要去找小煤球玩呢?”
小凤凰想了想:“因为他长得跟我一样,年纪很小,也没有家人朋友,我要关爱小辈的身心健康。我看他好像很寂寞的样子,就过去陪他玩。”
星弈难得怔愣了一下:“金翅鸟不在,我也没什么时间陪你,你不寂寞吗?万一人家是过来陪你的呢?”
小凤凰思索了一会儿,好像有点不理解他这个问题似的,瞪着一双无辜的小豆眼答道:“我不寂寞呀,微兼,你们没时间陪我,我就去找仙女姐姐玩,还有后山的小伙伴们,漫山遍野都是,他们都很听我指挥的。除了这个,我还可以回梵天嘛,我在人间也认识了好多朋友的,我一直没有抽出空回去看他们,下次叫上你一起去。”
“至于小煤球。”小凤凰歪歪脑袋,“他总是很冷酷,很孤僻的模样,还不跟着大家一起啾啾,看起来才是很寂寞呢。他这只小鸟一点也不活泼开朗,没有小鸟的样子,我最近在教他跳减肥操和唱歌,他学得很起劲呢。你看,大家对我都很好,也喜欢和我玩。微兼,还有一件事我偷偷地告诉你——宫外面的林子里有一颗老妖怪柿子树精,他对我很好的,我上次找他用三根羽毛换一个小酸柿子,他却给了我两个最大最甜的。””
星弈听到有关自己的评价部分,有点不知道说什么,最后只瞅着他:“人家贪小便宜,你还当是对你好。”
小凤凰拿小翅膀拍在他脑门儿上,严厉批评道:“微兼,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明明是人家好,为什么要说他贪小便宜呢?而且我这里,也没什么便宜给他占呀。”
星弈心想那老柿子树精看上的的确不是你的好处,而是我这个浮黎宫主的,但他想了想,把话咽下去了,左想右想,最终只是用手指轻轻敲了敲小凤凰的小脑瓜:“傻。”
这小鸟傻归傻,但奇妙的是总是有好运气,总还是有那么一群人愿意哄着他,宠着他。这家伙心大,大到只看得懂明刀子,动辄敢挥着小翅膀跟人家打架,但别人背地里那些小九九却是不知道的了,统统当成好心。
“不寂寞就好。”星弈注视着他,轻轻叹了口气,“我这个人,是不是挺无趣的?”
小凤凰在他耳边啾啾叫着:“没有的,微兼。”他悄悄探出头端详了一下星弈的脸色,有点好奇,还有点害羞:“微兼你问我这么多,是怕我寂寞,还是生气我的小伙伴太多,没有时间陪你玩呀?”
星弈当即否认:“没有,我是星盘主人,没有时间和小鸟一起玩。”
“哦。”小凤凰又把小脑瓜耷拉下来,片刻后又想起来什么似的,告诉他,“但是我小伙伴虽然多,微兼你永远都是第一位的!”
星弈眼含笑意:“哦?若是我偷吃了你的练实,你会跟我打架吗?”
小凤凰愣了一下:“啊?我不会跟你打架的,微兼,但是小偷我一定是要打的,不对,你为什么要假设你偷吃了我的零食呢?”
星弈把他从肩头捉下来,放在手心里好好收着,把他雪白的绒毛捋乱,摸着他圆滚滚的肚皮:“骗人的小鸟,嘴上说喜欢我,背地里连吃一口你的零食都要跟我打架,小凤凰是只坏凤凰,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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