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被惯坏了。

蒋屹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冷眼旁观,偶尔伸伸手,他自然就会崩溃。

“你要什么?”杜庭政低低地问。

蒋屹要什么呢?

“我……”他张了张嘴,用同样低的声音,鼻尖挨着鼻尖,用气音说,“你先起来,我喘不过气来了。”

杜庭政撑起一点来,蒋屹在黑暗中跟他对视。

“如果你离开,能让你开心一点,”杜庭政顿了顿,直直盯着他,无力道,“也可以。”

他松开支撑,彻底趴到蒋屹身上。

蒋屹艰难地喘息着,望着晦暗不清的房顶发呆。

万籁俱寂,窗外的光进不来,里面的黑暗也出不去,统统都被厚重的窗帘阻挡住了。

过了不知道多久,蒋屹察觉到肩头湿热,眼神动了动。

他望着黑暗中的虚影,怔愣片刻:“你想要什么呢?”

等了很久都没有人回答,蒋屹低声道:“我们之前说过,问你问题,你要回答。”

即便如何,杜庭政也隔了很久才慢慢说:“我想你留在我身边。”

“现在不是吗?”蒋屹问。

杜庭政顿了顿,说:“不一样。我把你留在这里,跟你想留在这里,不一样。”

蒋屹点点头,不说话了。

杜庭政不知道第几遍追寻答案,带着卑微和祈求:“你想要什么?”

蒋屹:“什么都可以吗?”

杜庭政沉默了几秒钟,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什么都可以。”

蒋屹摸了摸他手上的扳指,说:“要这个呢?”

杜庭政起身,把扳指摘下来给他戴上,望着他:“你的了。”

蒋屹抿了抿唇,想了想,躺在床上又说:“你想要的东西,我给不了的话,也可以吗?”

杜庭政看了他很久,眼角的湿润已经变得干涸,里面还有些不太明显的红。

除了蒋屹,没人知道他会在深夜里俯在别人肩头掉眼泪。

而这已经是第二次了。

蒋屹望着他,长久的沉默过后,听他哑着嗓子说:“可以。”

这天杜庭政没在卧室里睡。

他说有事要处理,茶水间里的灯后半夜重新亮起,直到天明。

蒋屹早晨起来从二楼往下望,看到走廊里的灯刚刚熄灭。

一楼的情形并不平静,短短几分钟,金石已经走过好几趟,邢心带着人进去又出来,站在大厅里交涉着什么。

管家抬头看到蒋屹,拿着一沓东西快步上了楼:“早饭已经准备好,您现在要下楼去吃吗?”

“在说什么?”蒋屹看着楼下焦急的人群,“发生什么事了,昨天的照片被发出去了吗?”

管家把手里的报纸往回收了收。

蒋屹伸出手:“我看看。”

管家犹豫了一下,拿了一张报纸交到他手上。

蒋屹低头看完,眉头也跟着一起皱起来。

前一天的没脸不算没脸,如今丢脸都丢到报纸上面去了。

杜庭政一早没出门,连带着邢心和金石的手机都被打爆了。

蒋屹想不到真的会这么严重,终于忍不住叫住了金石。

金石喘着气跑上楼。

蒋屹指了指放在一边的报纸,问他:“现在已经印发了,还有其他解决办法吗?”

“怎么你也看到了,”金石站住脚,擦了一把额角的汗,懊恼地说,“……有吧,现在只是区内印发,属于提醒,如果我们再没有任何表示,那边就默认可以直发了。”

蒋屹点了一下头。

金石为难地继续说:“可是不知道大爷怎么想的,他压根不提这件事。”

蒋屹抓着栏杆,望着一楼茶水间的方向。

金石鼓励他:“不然再去劝一下,他之前很听你的话。”

蒋屹望了一段时间,脚下一动,像是要下楼去。

金石来不及激动,只见蒋屹又停下了脚步。

金石上前催促道:“走哇?”

蒋屹回想起昨夜的不愉快,还有他离开时的脸色,摇摇头:“他应该不会听我的。”

“……会的吧?”金石百分之百确定,怕蒋屹不信,委婉道,“不然去试一下,如果他不听,那就算了,我现在就去把那个记者抓过来。”

蒋屹皱了皱眉。

金石的手机又响了,他看了一眼,直接挂断了。

蒋屹看着他的手机,金石解释道:“大家都在问这件事,当然,男人哭不丢人,但是大爷是个要强的人,他恐怕接受不了这照片被传得到处都是。”

金石说到这里停了一下,似乎也颇觉棘手:“不知道最后会怎么处理这个记者,要我说,就花点钱,把照片买过来,完全没有后顾之忧了……你说对不对?”

蒋屹想起昨夜肩头的触感,半晌点了一下头。

金石催着他一起下楼,跟在他身旁到了茶水间的门口,蒋屹还在迟疑,金石率先推开了门。

这响声惊动到了里面的杜庭政,听见动静侧头扫了一眼,发现蒋屹竟然真的来了。

他搁下手里喂鹦鹉的小勺,坐在轮椅上望着来人。

蒋屹在门边站了片刻,抿着嘴角走了进去。

“找我有事。”杜庭政说。

蒋屹没说话,杜庭政偏头笑了笑,身上的浴袍也没有好好穿,领口大敞,草草系着的腰带松松垮垮垂在腰间,自嘲了一声:“来看我的笑话?”

蒋屹站在跟他有一段距离的地方,扶着太师椅的靠背,扳指抵在椅子和他的手中间,有光照过的时候,显现出很明显的绿来。

他认真看了片刻,视线在他颈侧的纹身上停留不动。

杜庭政察觉到,微微侧身避开了那视线。

蒋屹顿了顿,看了他身上的轮椅一眼,余光盯着他的脚腕:“怎么又坐轮椅了?”

他遵纪守法讲文明懂礼貌惯了,没做过伤害别人的事。偶尔做一件,心里不安很久。

杜庭政顺着他的视线看了一眼脚腕的方向,无所谓地靠回了椅背上。

蒋屹抿了抿唇,一刹那间像对亲手制定规则的游戏失去了耐心和兴趣,变得索然无味起来。

“这件事很好解决吧?”他抬起眼睛来,看着他问。

杜庭政眼神里是‘果然如此’,拿起小匙继续喂鸟。

蒋屹清了清嗓子:“需要多少钱才能把照片买回来?”

杜庭政没回头,反问他:“你有钱?”

“有,”蒋屹说,“九十万够吗?”

九十万。

这是当初他刷杜庭政的卡转走的钱。

杜庭政手上一用力,金属的长柄小勺‘咔嚓’一声在他手里折断了。

这段距离不足以让蒋屹看清这一切,此刻他的注意力也没在这上面。

杜庭政深呼吸几次才冷静下来,把小勺子丢到一边去,扶着桌角咬牙重复了一遍:“嗯,九十万,不够。”

蒋屹想了想:“你也拿一点出来。”

杜庭政很平静,一寸寸打量着他的五官,半晌说:“你已经决定离开我了,还管我的死活做什么?”

蒋屹望着他。

杜庭政在窗边的烟盒里抽了支烟出来,点燃后咬在唇齿间。

烟味传出来,带着之前弥留未散的和新点燃的混合在一起,传到蒋屹那边去。

“你后悔了吗?”蒋屹静了一会儿问。

杜庭政以为他问的报纸的事,低笑了一声,没说话。

“你后悔了吗?”蒋屹又问了一遍,“曾经那样对待我,你有没有后悔?”

杜庭政动作顿住。

蒋屹望着他,模样跟当初没什么不同,但是眼神里流露出审判意味。

一时间,他们初次见面时蒋屹抬起的下颌,第一次上床摁在腿上的烟头,在躺椅上,在床上,在车上……欢迎蒋屹进入新家,大雪中的伞,老宅里晦暗的眼神,种种场面蜂拥而至。

杜庭政意识到,这或许是他一直祈求的‘机会’。

“后悔了。”他沉默半晌,回答道。

蒋屹点点头,隔了一会儿,平静地说:“那你跟我道个歉吧。”

去墓园那天杜庭政已经认过错也道过歉,但他还是说:“对不起。”

他以为他忘记了:“我昨天也说过。”

“不够,”蒋屹盯着他,“要说一千遍。”

“好。”杜庭政说。

蒋屹审视他片刻,垂眼时眼睫挡住瞳孔。

杜庭政看着他,想伸手摸摸他的脸,克制住了:“我以前是个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