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问尘九日
要走的时候桂姨又小声说:“我就不送你们下楼了,你妈妈这里我还得盯着。”
秋池看了她一眼:“我妈她……”
“放心,没事的。”
“谢谢姨。”
“什么话。”桂姨又叮嘱丈夫,“路上开慢点哈,别又眼瞎撞石墩子上了。”
离这儿七百来米的地方就有一家快捷酒店,秋池低头找身份证的时候,叔叔就眼疾手快地帮他把房费给付了,秋池想把钱还回去,可这人跑得飞快,一溜烟就把车骑走了。
于是秋池只好把这钱转给了桂姨,结果没过几分钟,桂姨又把这钱给他退回来了。
前台给他开的房间在二楼,临街的位置,晚上全是大车来往的声音。
秋池躺在床上失眠到后半夜,到最后实在太累了才勉强睡着。
第二天秋池出去找房子,他现在没什么精力一栋栋地去扫楼,只在几个小区的广告牌上扫扫,看到有价格适中的,他就打个电话问问房东方不方便看房。
他对出租屋并没有太大要求,只要稍微整洁一些,价格合适就可以了。可每次谈到签合同的时候,房东只要用智能手环扫描一下他的个人证件,就会发现上面那个难看的电子烙印。
绝大多数人都不太愿意把房子出租给一个有前科的“潜在罪犯”,秋池一连跑了好几个小区,最后只有一个不识字、也不太会用智能产品的老奶奶把房子租给了他。
房子在二楼,一居室、带阳台和独立卫浴,采光很差,房间里还有股淡淡的霉味,但秋池现在也没得挑,他只想能有个地方住。
签好合同后,他又出去买了一些清洁用具和除霉剂回来,干一会儿歇一会,到晚上八九点的时候,总算把房子收拾得差不多了。
秋池洗干净手,又把阳台那扇门也拉开通风。
正打算拿手机下楼去买点吃的,手机屏幕上忽然跳出了语音电话的界面,是桂姨打来的。
秋池接通电话,然后走到了阳台:“喂……桂姨?”
“你现在怎么样了?还住酒店吗?”
“我在附近找了个一居室,刚收拾好卫生,”秋池顿了顿,问,“我妈妈她怎么样了?”
桂姨很轻地叹了口气,压低声音说:“她估计又犯病了,一整天了,躺在床上一句话也不讲,给她煮了饭拿上来,她也没吃两口。”
秋池的心忍不住又揪了起来。
桂姨顿了顿,然后问他:“小池,你偷偷和桂姨讲讲,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妈妈怎么会忽然发那么大的火?”
桂姨是个很好的人,秋池知道她也是出于好心才问的,于是犹豫了一会儿,还是低声道:“……我怀孕了。”
听筒里的人声沉默了好几秒,然后才说:“孩子的父亲呢?他那边怎么说?”
“你是不是让人给骗了?”桂姨忍不住又问。
“他没有骗我,”秋池低声,“是我自愿的。”
“那这个小孩子你打算怎么办?”女人的声音听起来充满了担忧,“你现在一个人住在外面,也没人照顾你。”
秋池又变得沉默。
“我明天去外面诊所问问看,”他低声说,“如果能拿掉的话,还是尽量拿掉吧。”
桂姨忧心忡忡道:“那小诊所能安全吗?”
“应该吧。”
“姨,”秋池又说,“我先挂了,出去买点东西。”
“好,”桂姨说,“吃饭了没有啊?要不要我煮点东西叫你叔叔给你送过去?你那边还缺什么吗?”
秋池:“不用了,什么都不缺,谢谢姨。”
挂断电话后,秋池去小区门口的便利店逛了逛,本来想买两个饭团的,但一转眼又看见了临期打折的便当,算下来价格差不多,于是秋池又把饭团放回去,拿起了便当。
结账的时候,收银员突然朝他递过来一颗糖,秋池抬头说:“我没要糖。”
“送你的。”
收银员的样子很年轻,笑起来的时候有颗小虎牙:“看你有点不开心的样子。”
说着他又把那颗棒棒糖往秋池手边递了递,秋池于是只好有些僵硬地收下了那颗糖:“……谢谢。”
“吃点甜的,”那个收银员又说,“不开心的事都会过去的。”
秋池又说了一句“谢谢”。
*
第二天一早,秋池就去问了几家诊所,坐诊的大夫一听他的诉求,吓得连连摆手,说自己这里是正规的,有经营执照的,不做那些违规违法的手术。
最后问到一家老诊所,那老人家听完他说的话,瞥了他一眼,然后小声说:“我认识一家小医院,他们倒是接这活。我告诉你地址,不过你到地方了得报我名字。”
秋池有点犹豫:“那小医院正规吗?”
“你都上我这来问了,还管它正不正规,是不是?”老人说,“不过像你这样的,他们处理过的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吧,放心吧,这也就是个小手术,你去做了就知道了。”
见秋池还是踌躇不决的样子,老人又劝了一句:“不放心你就找个家里人陪着你一块呗,小孩月份越大越麻烦,到时候说不定连大人都会有危险。”
秋池并不关心自己怎么样,只希望妈妈能够不那么为自己感到难过,更希望她能好起来。
那家黑诊所藏得很深,只有夜间才开门营业,秋池进去的时候,看见长凳上坐着一对年龄很小的情侣,看着还在念中学的样子。
女孩子抓着男孩的手臂,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这家诊所面积很小,也不用挂号排队,在那边坐诊的医生模样的人朝谁挥手,那就是轮到谁了。
过了没一会儿,那个女孩子就被叫到了,她犹豫犹豫地朝那边走去,走到一半又折回来,红着眼睛叫那个男孩:“你陪我一块吧,我害怕……”
男孩看起来有些不耐烦,但还是起身跟她一块过去了。
秋池找了个没人的椅凳坐下,听见那个女孩子哭着问:“不能药流了吗?”
“月份太大了,超过七周就得做手术了小妹妹,你们学校里没教,自己不会拿手机查一查吗?”医生的声音很冷漠。
“做手术的话是不是要把肚子剖开啊?我不想那样,那样一定会被我妈发现的。”
医生叹了口气:“小妹妹,你现在才四个月不到,吃点药躺手术台上,我帮你用钳夹把胎块加碎后取出来,半小时不到就完事了,怎么可能去剖你肚子,有点常识行不行?”
那个女孩子像被吓住了,呜咽着问:“一定要夹碎吗?”
那医生没好气道:“都决定打掉了,还管它是不是全尸?怎么你还要把它拿回去供起来吗?”
听见女孩的哭声,秋池的脸色也变得有些难看,他忽然想起在首都医院里,那个医生说“胎儿还挺健康的”,如果它是在一个稳定的家庭里出现,它或许是可以健康长大的。
那个男孩拉着女孩子起身,很不耐烦地说:“行了,哭什么哭?不是说就三十分钟吗?就一会儿的事。”
两人刚被护士领着离开,那个诊台前的医生就朝秋池这里挥了下手:“那小哥,轮到你了。”
秋池走过去,刚坐下,医生就问他:“什么诉求?想换腺体还是生殖腔改造?我们这儿新出了一项技术,你要想把性别改成Alpha也不是不可以,看你能拿出多少钱。”
他嘴里说的都是正规医疗机构禁止的手术,每年都有不少Beta因为这种非法手术感染身亡。
秋池忽然感觉有些心慌,总感觉这家诊所有些不靠谱。
大部分来这里做手术的人,都是害怕被亲朋好友知道,所以才偷偷来的,要是术后出了什么事,家里人可能都找不到这家黑诊所。
他把袋子里的孕检报告单拿出来,放在诊台上,那医生看了眼,然后掀起眼皮问他:“你是Beta?”
秋池点头。
“确定是自然受孕?”
听见肯定的答案,医生眼里隐隐流露出了几分贪婪的神色,他故意说:“你这可能不太好拿啊,Beta胎壁薄,很容易出问题的。”
“……是吗?”
“这样吧,我认识一家机构,他们正好很需要你这样的人,男性Beta自然受孕还挺罕见的,你要是有意向的话,我帮你和他们谈谈价格……”
秋池直接打断他:“我没有意向。”
“很正规的机构,比我这里正规多了,给的钱也多,你要肯过去试试,说不定一辈子就吃穿不愁了。”他继续劝说,“而且那机构是正经做研究的,过去看看又不吃亏。”
“不用了。”秋池很坚决地说。
这人的话听起来就像是诈|骗,秋池心里对他的不信任感不免又加深了几分。
“行吧。”医生见状也没再说什么,“人流手术五千块,去前面缴费吧。”
秋池闻言起身慢慢走去了前台,路过一个仅用塑料帘遮盖的手术室时,他隐约听见了那个女孩子的叫声,她含糊地哭着,哀求他们给她用麻药,但根本没有人回应她。
听见女孩微弱的哭声,秋池心里莫名也升起了一种恐惧感。
这种地方做的都是风险生意,也不求什么回头客,为了利润最大化,必然要把成本降到最低,舍不舍得用麻醉剂还是其次,说不定连手术中用的器具可能都没有经过正规消毒处理。
到时候要是不小心出事了,这些人大概会直接携款跑路,找个地方避避风头,然后再另起炉灶。
他在前台那儿站了一会儿,有些犹豫不决。
前台那个护士叫了他一声:“那小哥,是不是来缴费的?戳那儿干嘛啊?”
秋池忽然又想要退却了。
他做不到“抛弃”这个小孩。尽管他并不是故意不要它的。
秋池觉得自己或许可以尝试着去购买和傅向隅信息素相似度高的信息素提取液,他尽量再为它做最后一点努力。
如果还是不行的话,等到它胎死腹中,医院大概也不会再管那些条条框框了。
第54章
秋池后来又去了几趟医院。
医生说胎儿发育迟缓,胎心微弱,随时都有可能出现胎停现象,建议每周都来医院复诊一次。
因为缺乏信息素,秋池的孕期反应很强烈,腹痛的情况出现得也越来越频繁。所以除了必要的活动,秋池一直谨遵医嘱,每天都躺在出租屋里静养。
他买了几本书,但看得很慢,常常没翻过几页就会睡过去。醒来的时候大概率已经黄昏了,老旧的窗格上总是映着一层落日晖光。
等光落尽了,秋池就仰头望向天花板,直到外面的天完全黑透。
然后他就会去楼下便利店买一点吃的,偶尔精神好的时候,会在附近走走,打包一些家常小炒回来。
每次去那家便利店,只要是那个年轻男孩的值班时间,他就会多送给秋池一颗糖,而且每次给的味道都不一样。
男孩很健谈,他说自己也租在这附近,在这干了得有小半年了,平时下了班就喜欢回家睡觉,都没能认识什么新朋友。
秋池刚从路边果摊上称了两斤砂糖橘,他从袋子里抓了几颗放在男孩手里,总拿人家的糖也不好意思,听他说完,秋池随口说:“我也挺喜欢睡觉的……”
“那咱俩兴趣爱好一样啊,”那人笑着接口,然后又道,“所以可以交个朋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