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苍迹
是的,熟悉,说不出的熟悉。
等到最后双足完全落地之后,杜子腾觉得时间已经过去很久,若是综合考虑到明昱等精英修士的移动速度,这墨部的地下空间简直庞大辽远到不可思议。
孔素素好奇地开口问道:“田长老,我们这是到了?这里便是墨部?”
不知为何,到了此处之后,田益宽在外面时那种有意无意的无赖都似收敛不少,倒有些符合各部长老那沉稳可靠的形象了。
此时只见他颔首道:“方才我已经动用了部首的信物,自进入地缝之后,此处皆是墨部领域。”
“咦?我们站的地方……好像是墨池!”
有人惊讶出声,然后众人纷纷低头打量,这才发现,他们其余各部亦有池,池中是妖气所凝的池水,颜色各异,池中便是战境入口,而这墨部的墨池现在果然就在他们脚下,方才一时未觉,实在是因为这墨池干涸近乎见底,唯有残留在池底的颜色昭示着曾经墨池的辽阔面积。
而纵使那些残留着池水的地方,有人好奇地观望了一番:“这墨池之水好生奇异,这般坚硬,不似池水,倒像是什么灵石了。”
他们七部修士平素常进出战境,自然知道,妖气凝结成的池水对于灵气本就排斥,而修士一身可以说是灵气高度凝结,池水的斥力就更大,如何进入池水各部亦有心法诀窍,这墨部的池水坚硬如石,可以想见其中斥力之大,修士要怎么才能进入其间?简直叫人觉得匪夷所思。
姬青扫视四周,这墨部连自家的池水都要干了,更别说周遭那些破败不堪的连绵建筑,若不是在这地底之下,无甚风雨相扰,恐怕一阵风吹日晒都要彻底腐朽了。而且,在整个灵气充裕的斩梧渊,这墨部可说是如荒漠一般,灵气连凡间那些灵秀之地都及不上,简直太过荒凉。
然后他朝杜子腾笑道:“萧大师,您看这墨部,灵气枯竭荒凉不堪、破败腐朽阒无人踪……这模样,哪里还有什么墨部的存在,怕是昔年那些传闻也是夸大之辞,眼见为实,不来这一次,您怎么好死了这条心?哈哈哈哈……”
其余几人虽未说话,却也是轻笑。心中终究难掩些许失望,本来以为曾经威慑天下的墨部必然是何等风光,哪怕这些年败落未再听闻什么消息,也应该有些旧日风采在,这地下黑黢黢的一片的破败垃圾,实在是有些败兴。
只是他们其余几人出于师门教诲,不似姬青这般会在别部之地大肆鞭笞罢了,心中却也是一般无二的轻视。
杜子腾默然,不待他出言,姬青却突然惊呼一声,当他们再抬头之时,哪里还有姬青的人!
田益宽皱眉欲斥,却在这变故中突然神情一凛:“郭师兄,我等奉蓝部部首之令,前来探看,小辈狂妄无知,还请你不要与他计较。”
明昱等人此时皆是惊出一身汗,方才姬青就在他们当中,说消失就消失,根本没有一个人看清方才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此刻的心情简直就与那些遭遇鬼神的凡人没有什么两样,惊骇莫名。
若说修为,姬青与明昱虽差一线,却也不是什么天差地别,方才姬青消失得完全没有征兆,他们的神识、灵眼此时统统调用起来,除了心中更加惊惶,根本没有半点发现,叫他们如何不惊恐!
而田益宽那番话只回荡在这死寂黑暗的空间中,除了远远回荡的回音增加了那恐怖森然的效果,根本再没有半点回应。
田益宽的面上亦是沉了下来,今日是他率领这些子弟下来的,不论方才在那萧大师面前怎么争,他亦不能否认,他身为师门长辈,带着这些子弟到墨部是肩负了责任的,若是姬青不明不白消失在墨部,这小子可是青部部首的眼珠子,他要如何去向对方交待?
“郭师兄,你这般无故扣留他部子弟,若是事情闹大,你这些年辛苦守着的这一切恐怕都会毁于一旦,岂不是白费了心血?方才那弟子的师尊可是青部的芜菁老怪,最是护短不过,我这话句句属实,没有半分恫吓,你难道愿为着一个小子一时的口不择言,为了胸中那点不平之气连累墨部部首托付给你的心血基业毁于一旦?”
田益宽的话句句回响,可这广袤的空间依旧死寂一片,没有半点回应。
到得此时,明昱、孔素素皆是明白过来,方才姬青的消失恐怕都是墨部留守此地的一个修士所为,可纵是这样,对方的手段也太过神鬼莫测。
而且,这般久久不回应,竟是连芜菁真人的大名也不放在眼里了……
似姬青这般嚣张的派头,在门派中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平素就有其他部的弟子看不过去,奈何这小子实在太得芜菁真人宠爱,君不见他名字中都带了个青部的青字吗?其中用意简直是昭昭若揭。
若是同辈弟子之间交手的得失也就罢了,芜菁真人怎么说也是合道巅峰的修士,不会与小辈计较,况且受些小小摔打让姬青成长些也好。
可若是姬青失陷在此,田益宽那话绝不是威胁,芜菁护短护得简直是天怒人怨,不只护短,还爱迁怒。
前次姬青率弟子在外追击一个大妖,不过是受了重伤,却被芜菁亲自杀过去,不只那大妖身首异处,就是那大妖沿途所逃之处,所有妖族不论雄雌老幼尽皆屠戮干净,那些与姬青一同前往的修士亦以“斩妖不利”的名头受了芜菁的责罚,终身修为再无寸进……这在周天诸界中也是桩不小的传闻。
眼下这郭姓修士若不肯放人,姬青最后无事还好,若是有个万一,他们这些人纵有师尊相护,今后怕也是要小心再小心。想到芜菁真人当初处置那些追随修士的狠辣无情,这些修士心中都有些郁闷难言。原本不过是墨部一游,凭添这样的变故,除了骂姬青嘴太贱,他们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好。
一时间,明昱等人愈加仔细搜寻起来,可随着时间推移,却终是一无所获,叫他们不由有些焦急。
而且,孔素素心中还有一忧,现在姬青出事,碍于他那彪悍的师尊,大家愿意这般出力去找他,这墨部中的人简直摸不准脾气,若是一个不慎,她也失陷于此……她的师尊可不是芜菁真人,师尊的脾气她很清楚,若是证明她连来个墨部都会出事,恐怕师尊心中只会觉得她太过无能,更别说似芜菁真人那般追究到底。
姬青的消失,让这一支原本不过是来展示墨部荒凉、打消那位萧大师想法的修士们,隐隐生出了退避之意。
不说他们,就是田益宽修为远远高过他们,在此地中亦是一筹莫展、无计可施。
好半天,孔素素终于道:“田长老,这般不是办法,我们还是回去向芜菁部首禀告吧,若是时机一过,怕就是真人来了亦无办法……”
冉靖天亦是点头赞同:“我等再耽搁下去,怕若是真有什么不测,还不如早早禀告芜菁真人,姬师弟是他爱徒,合道修士能耐亦远胜我等……”
明昱虽未出声支持,可亦未反对,态度十分耐人寻味。
而田益宽却是冷冷看了他们一眼,这些后辈心中的想法他一清二楚:他们是怕了,而且,若是此时告诉芜菁真人,肯定先问他们是如何下来的,墨部封闭这么久他部修士根本无法进入,到得那时,他们只消异口同声一说,责任便都在他田益宽头上!真是好精明的算盘!
“收起你们那些心思,”田益宽森然道:“我虽找不到姬青,可多让几个不听话、不恤同门见死不救的后辈消失却还是办得到的!”
不恤同门见死不救,斩梧渊门规中写得分明,罪属不赦。
这几人间气氛一时冷凝。
而杜子腾却是冷不丁开口道:“是一个阵法。”
明昱惊愕地抬头,就是田益宽亦是双眼放出光芒来:“萧大师您于符阵之道上造诣不俗,可能将姬青找出来?”
杜子腾点头:“我方才已经试过了,这整个墨部所在之处是一个大阵。”
明昱、孔素素等人自然是心中大喜,不论如何,姬青虽然嘴欠,但不管是出于什么考虑,都是不希望他不明不白地消失在这里的,听到眼下这位萧大师有了眉目,他们如何不喜。
杜子腾点头:“不过我还需要诸位相助。”
田益宽此时只想将此事平息,连忙道:“您只管开口。”
杜子腾认真道:“灵石,我要很多灵石。”
明昱:……
知晓这位萧大师在飞天界事迹的明昱此时心中有点复杂,灵石,又是灵石。
为什么这俗不可耐的东西在这位萧大师眼中每次都能派上关键用场呢?
可在这个关头,田益宽听闻不过是些灵石而已,当即就道:“还请您尽快。”
随即田益宽递上的灵石果然让杜子腾泪流满面,全部都是上品灵石,灵气精纯,这位田长老甚至还问道:“够吗?”
杜子腾OTZ
当他真正开始布阵寻人之时,哪怕是见识过先前杜子腾激荡七部入口的众人也不由屏气凝神,这位萧大师屡次出手皆让人惊叹,希望这一次也要顺遂才好。
然后,众人只感觉到这黑暗的空间似有一点萤萤的光芒在飞速跳跃,犹如银丸飞跃,迅捷灵敏,叫他们看得十分惊奇,这墨部的模样他们是知道的,却不知道这位萧大师是什么手段,叫竟此处多了这么一点萤光。
不只如此,田益宽看到他交予杜子腾的那些灵石不过在眨眼间都化为齑粉,显是已经迅速抽净了其中灵气,但是,这墨部空间中竟然没有感觉到灵气的半点变化,也不知这位萧大师将那么多的灵气是用到了何处?
不待田益宽多想,却只听轰隆一声,那萤光竟猛然一顿,停留在了墨池中某处,只听那萧大师一哼:“就是这里了!”
刹那间,只觉海量灵气犹如海啸般夹着风雷朝凝聚成点朝那萤光之处狠狠扎去!
“咳咳咳……”
脸色铁青的姬青就这样突然之间滚落到了地上。
田益宽面上一松,连忙拽过姬青,倒是没有受什么伤,但奇异的是,姬青体内竟是半点灵气不剩,一副枯竭之象,但他明明没有受什么损伤,简直叫田益宽想不出这墨部中留守的那疯子到底是用了什么手段。
杜子腾却是低声道:“妖气锁灵,说穿了亦不稀奇。”
原来如此。
众人尽皆恍然。
妖灵二气彼此互斥,并不相容,方才姬青被困在墨池之中,灵气排尽又无法动弹,自然是难受之极。
身为一个修士,如果被迫排尽灵气,那种感觉便同凡人窒息一般,濒临死亡却又不是死亡,修士体魄强大,自然可以比凡人坚持得更久,这便也意味着痛苦越漫长。
看姬青现在犹自带着惊恐的神色便可知对方手段的凌厉。如果不是萧大师出手及时,还不知会有什么可怕的后果。
只是……众人心中却犹自带着一种惶惑,妖气锁灵好解释,可方才那电光火石间,对方是怎么将姬青困在其中,又是怎么将姬青体内的灵气抽尽的?萧大师那般查探手段看起来轻描淡写却解救了姬青,这是不是意味着,这位萧大师也许与此间那留守的修士在阵道上不相上下?
想到这里,斩梧渊众人心中不免又多了一点忌惮。
墨部这个地界确实太过邪门,好像修为什么的到了这里全无用武之地,反倒是他们这些符阵师,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叫他们这些依仗着自己修为的修士不免心中失了倚仗,有些不安。
田益宽不由开口道:“萧大师,既然姬青无恙,此地你也看了,不过如此,我们不若先离开吧。”
虽然没有明言,但田益宽却已经在言辞间表明了他的忌惮与退让,这墨部他早年曾经来过一次,那位墨部部首曾经夸言,墨部便是他的领域,无论何人,但凡到得此处皆要俯首!
但彼时的墨部是何等煊赫强大,与此时根本就是天上地下,他本以为失去了评价,这块地方再怎么也不会有一样的威能,现在看来,此处依旧邪门,还不如速速离去。
而杜子腾却是抬头看着整个空间,半晌才道:“……‘不过如此’?田长老,您没有看到吗?这整个墨部的空间……都是那位墨部部首的传承啊。”
黑暗之中,或者是心情惶惶中,没有一个斩梧渊的修士看清楚杜子腾的表情。
这一刻,杜子腾面孔上的那种震颤,如果是萧辰在此,定会明白,那是杜子腾从来没有过的表情。
方才寻找姬青之时,整个墨部大阵的回应……让杜子腾那样的熟悉。
这里每一寸空间、每一个阵点,明明不是一气呵成布下,而是缓慢地随着时光流逝而修添增补,虽有许多天才之作,可若是仔细看来,在阵法的完整性与一体性上还有许多缺憾。
这分明就是一位大师在不同时期的作品,从稚嫩到纯熟,从繁复到返璞归真,与杜子腾手中的法天大阵如出一辙,更甚至……与修真联盟那单向传送阵亦有渊源。
而当杜子腾凝视着这空间一角时,眼中的复杂与震荡再也无法遮掩,那一角上有一排微不可见的简单符纹,笔画简单,作用明了,只是为了遮掩大阵存在的气息。
可是看着那道符纹,杜子腾却仿佛已经身在千万世界之外,站在那个红尘紫陌中的合欢宗分舵。
那里一样有巧俏嫣然软语娇笑、说不清真假的蜜语欢爱,可是,尘世中的欢场却没有廊角庑檐上一排排符纹,隐匿气息,通灵达意……一排符纹便能令修真界大通即使亲临当场亦无法识破,大道极境,至简至繁,不过如是。
早该想到的,不是吗?
从修真联盟那些蛛丝马迹中,百城界那法天大阵的手法,还有一路的传闻,一个能够令娘亲那样的女子肯倾心相爱的,哪怕就是周天诸界,又怎么会是凡俗之辈。
杜子腾心神失守半晌,田益宽等人却只震惊于杜子腾所说的墨部部首传承之事,亦未觉得异样,又哪里知道这位萧大师历经数个世界,原本不过追寻着另一样事物,冥冥中的机缘却将他的身世一角这般猝不及防地揭露开来,令他心神震颤,无法成言。
孔素素心脏怦怦直跳,墨部衰落到此,他们各部中却也奉养有各自的符阵师,还有那些从墨部脱离出去的大师们,若是谁能占据墨部部首传承再登高一呼,岂不是能统率天下符阵师?
不只是她,这样大的利益与诱惑面前,又有几个人能把持得住,一时这寂静空间里只听到几声粗重的呼吸。
而后,一道冰冷的声音仿佛自幽冥深处响起:“梵古老儿还不死心?叫你们这些小儿来送死。”
田益宽面色一变:“郭师兄慎言!渊主名讳岂是你我可以随意提及的!如今可没有什么墨部部首可以回护你了!”
不只是田益宽,就是明昱、孔素素等人亦是心神一紧,大气也不敢出。
梵古真君那是斩梧渊之主,斩梧之誓时他便已经是人族修士的佼佼者,近万载过去,虽从未在世间现过面,没有人知道他如今的修为到底如何,甚至连名讳都渐渐在周天诸界隐没,可斩梧渊之主这几个字说出来亦是天然带着无可匹敌的威势。
这郭姓修士的身形慢慢自黑暗中显露,蓬头垢面,如果不是那双如冷电般的目光,几乎叫人以为他要与这墨部一道腐朽了。
可近探他的气息,似乎亦与这片土地一般衰竭无比……守着这片废土、无所依侍却还敢这般猖狂,难道是嫌自己道途太长?!
在一众色变的修士中,杜子腾那张沉静的面孔显是十分突出。
他方才只震荡于自己的出身、感怀自己的身世,没有想到自己与这位传说中的墨部部首还有这样一番渊源,此时早就清醒过来,他当初就已经想得明白,抛下娘亲与他、行踪不明之人本就不值得太过惦念。
想来当初娘亲只在一隅,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游历过周天诸界的男子,慕少艾亦是人之常情,他代娘亲看过此人成名之地、领略过此人留下的威名便已算完成娘亲心愿,其余的……对方是堂堂斩梧渊八部之一墨部的部首,他是修真联盟来寻找道侣与妖魔之秘的小修士,不过如此而已。
因此,哪怕是在对方那铺天盖地的神识面前,心神早就稳定如恒的杜子腾却是心不动神不摇,一派泰然。
身世之秘都不能轻易动摇他,这些风浪又算得了什么呢?
“能破我这‘困灵阵’,阵道造诣不差。看来方才胆敢阵探斩梧渊的狂妄之徒便是你了?”郭临冷笑一声:“你该当庆幸,这般狂妄之举哪怕是换作十年前,你也必然已经身死道消。”
杜子腾淡淡一笑,心思早就回到了自己此行的根本目的上,或者说,经历过方才对于墨部部首与自己关系的揣测之后,他心中反倒越是淡泊宁静,更加看清楚了自己的本心。
对于郭临的这番指责,他只挑眉笑道:“这位郭前辈,您的指责我可不敢应承,阵探斩梧渊什么的,这个罪名我一介后学末进才入斩梧渊可万万担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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