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康塞日记
陈威廉一下子局促了,“我不知道我改的是你母亲的设计……”
沈宝寅不太在意,说:“有什么关系,做生意最重要就是推陈出新,那时候他们才只有几间档口,沈记除了白砂糖,只卖五种酥。东西虽然少,生意也这么做起来了。说起来其实原先君子酥的成分蛮简单的,你多做了几个口味,还在里面加了……”沈宝寅如数家珍地把君子酥现在的新口味一一数了一遍,还准确地说出了新添加的制作工艺,“我觉得口感丰富了很多,而且卖的也比以前好,我妈咪看到也会夸你。”
沈宝寅用的都是专业术语,陈威廉露出了惊讶的神色,“你懂这些?”
沈宝寅斜觑他一眼,笑了下没作声。
他是真的懂。陈威廉面部表情不知不觉放松了下来,他慢慢坐下,并且下意识接过了沈宝寅递给他的西多士。
沈宝寅本来就是糖王的儿子,从小耳濡目染,懂这些也不稀奇,转念,他这么想,至少不真是个空心草包……
西多士表面非常多黄油,沈宝寅慢条斯理地抽出随身的手帕擦手,说:“愿意吃了?不刻意躲我了?”
“没有躲……”
“我知道,你害羞嘛。”
这就是开玩笑了,陈威廉忍不住露出微笑,玩笑,朋友才会开玩笑吧。他郑重地咬了一口被沈宝寅的手指接触过并留下指印的西多士。沈宝寅失笑。
瞧见他红唇白齿笑得烂漫天真,陈威廉的脸更红了。
丰霆当天有饭局,因为沈宝寅强烈拒绝跟他一起出席,丰霆带了另一个助理罗招去,两个人在下午茶时间快结束的时候才回到公司。
电梯里就听到有人在讨论少东家大肆请客,等人下了电梯,轿厢继续上行,丰霆按了公共茶歇室的楼层号码。
罗招在后面有些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说:“小丰总?”
丰霆说:“我办公室茶水间的罗汉果没有了,去领一点。”
这种小事还要老总亲自操心,罗招羞愧至极:“我去拿就行了,您先上去吧。”
“不要紧张,我要新茶,你分不出,我去看。”
丰霆在工作上对于员工态度十分严肃,但私下其实是个随和的上司,说没事那就是真的没事。
罗招终于把心放到了肚子里,但他仍旧认为这是个疏忽,于是在心里暗暗记下丰霆的崭新口味。
茶包在仓库里,去仓库需要经过公司最大的公共茶歇室。
丰霆从门口经过,大家都沉浸在欢乐里,没人注意到他。空气里充满了下午茶的甜腻气息,丰霆觉得有些难闻,但没说什么,只是面无表情瞧了眼趁他不在公司看准时机对他最老实的那个下属殷勤问候的沈宝寅。
很多人在接触沈宝寅以后的第一印象通常是:多么有魅力的一个豪门公子,长相漂亮,气质像一块精致昂贵的饴糖,总是笑吟吟,浑身充满了甜蜜的气息。
但没有人敢尝,丰霆倒是尝了,尝了就知道,这个人的身体是柔软的,美妙的,心却是苦的,冷的,尖锐的,不近人情的。
看了会儿,丰霆大概猜出沈宝寅在打什么鬼主意,转身往回走。
罗招摸不着头脑:“不拿茶包了吗?”
丰霆头也没回:“不想喝了。”
大佬的心思真是神秘莫测,罗招只能快步跟上。
回到办公室,丰霆开始处理下午的工作,翻过好几页文件后,没忍住瞥了眼空空如也的办公桌,然后想:果然没给他准备。
没有就算了,荒谬,他又不爱吃那些东西。
大概是他今天不在公司,所以才没有。正这么思索着,罗招敲门进来给他送文件,丰霆抬头一看,对方的嘴角还沾着茄汁。
丰霆冷淡地提醒了他擦嘴,罗招不好意思地匆匆从口袋里摸出一张手帕擦嘴,边擦拭边放下东西就退了出去。
罗招竟然都有。
这也没关系,丰霆想,沈宝寅肯定是知道他不爱吃。
丰霆是当天公司里唯一没收到沈宝寅爱心茶歇的人士,当然,后来的一个月内,每次都没有。
不过公司里的人并不知道这件小事,也不是没人提起过:“好像从来没看到小丰总吃下午茶。”接着有人开始猜测沈家兄弟的关系是好是坏。
谣言止于总裁办新进的最跳脱的试用期秘书韦奇在茶水间偶遇总裁的时候问了对方下午茶好不好吃。
据说,小丰总当时说:“都还不错,柠檬汁太酸。”
【作者有话说】
丰霆:不好吃,酸的,臭的。
第22章 化作了粉末谁还要健全(4)
有正事做,日子一下子过得飞快,不知不觉沈宝寅已在丰霆手底下工作了两个多月。
他依旧未有空重考香港驾照,每天清晨由三叔开车送他去公司。
三叔是沈家的一门远房亲戚,后来成了沈振东的专属保镖兼司机,大名没人知道,大家只叫他沈三,一个带着女儿的鳏夫,不识字,身手很好。
早几十年本埠治安非常差,黑帮横行,沈振东生意做得大,很小心很小心也免不了与人发生摩擦,好几次出生入死,都是在三叔保护下虎口脱险。
去年开始,沈振东渐渐减少去公司的次数,一开始每周公司例会都能看见他身影,到现在,只在半年一次的股东大会上出席。
三叔也因此被闲置,整日在家带孙,沈振东一开始想叫沈宝寅早上跟丰霆一同上班,也好培养兄弟情谊。
沈宝寅不愿意,丰霆每日早晨七点就出门,精力旺盛,宛如正当壮年的猛虎,宗旨是干到闭眼那刻。工作狂!
沈宝寅最多只能保证自己不迟到,哪里起得来那么早,于是就问沈振东要来了赋闲的三叔。
沈宝寅出生时早产,那夜大雨,是三叔驰车送黎梅君下山,第一个抱沈宝寅的是助产士,第二个就是三叔,那时候沈振东正在广州谈生意,第二天才有船赶回来。
可以说那天如果不是三叔留守家中,此刻沈宝寅还能不能安然坐这辆车都未可知。
他们父子都受过三叔的恩,三叔是整个沈家的贵人。这个家里,沈宝寅如果有唯一一个敬重的人,那就是他。
第一次送他上班时,路上三叔问他:“辛苦吗?”
就他的工作能有什么辛苦,沈宝寅当时觉得奇异。很小的时候他就拼命想长大,以及变得强壮智慧,况且,大多数人觉得上班辛苦,是念书时候太轻松无争,可他的少年时期并不无忧无虑。
想了想,他笑眯眯说:“我更喜欢现在这样。”
三叔淡淡笑了下,过了会儿,又说:“以后会辛苦……”慢吞吞的,又道,“你不该回来,在澳洲一定比香港轻松。”
瞧,就连一个司机都知道他在沈家讨生活不容易。
沈宝寅心里很酸,脸上倒露出一个茫然的表情,奇怪道:“哪有人不回家呢,三叔,我是爸爸的儿子,肯定要回来做事的。”
他怎么能不回来呢?申港是他妈妈的心血。
三叔从后视镜看了他一眼,像看一个恶作剧前故作坦然的小孩。因为不知道这个早熟的小孩到底会做到什么程度,心里担心不已。
他很想再说点什么,可知道沈宝寅会装傻,最后沉默到底,纵容地叹了口气。
沈宝寅在公司是给丰霆当助理,但丰霆实则使唤不动他,很有自知之明的,他也不怎么使唤沈宝寅。
平日还会参加一下晨会,在丰霆面前露个脸就不见人影,不到一周,连装模作样也不来了。丰霆让助理去找他,助理回来报告说沈宝寅去了研发部,又问要不要喊他回来。
丰霆笑了下,说:“不用,只要他不离开公司,不用特意盯着。”
研发部的办公室里都是技术人才,读了很多书,沈宝寅和三教九流的人交道打得都如鱼得水,别提这些老老实实的技工。
游走在各个办公室,各个办公室他都吃得开。
丰霆是个严格的老板,即使普通初级职员也个个能干,因为丰霆没有下达什么指示,态度也貌似宽松,所以大家很快就接受沈宝寅的存在。
沈宝寅要是问:“你在做什么?”“这个是什么用途?”马上就会得到解答。
但员工们不太带他深入项目,这是个做实事的部门,有人在测食物的成分含量、有人为新品的造型倒模,总之每个人都很忙碌,没人有空讨好太子爷。
沈宝寅学了些东西,但都是些不轻不重的事情,第一天去,计算机都不会打开,慢慢的,可以帮其他同事做表格,打杂工作炉火纯青。
和陈威廉相处时间最长,他能够格和丰霆坐一间会议室开会,沈宝寅就知道他职位不低。来了以后发现果然是,研发部副总。一开始只在公司里交集,后来开始约着一起吃午餐,下班后偶尔小酌一杯。
沈宝寅是吃喝玩乐的个中高手,陈威廉早有耳闻他在猎艳场上的赫赫声名,第一次去到夜总会门口,怀疑是鸡窦,推脱半天不愿意进门,沈宝寅耐着性子哄了好一会儿,最后有点生气了,皱着眉看着他,说:“不是带你招妓。”
被看穿了,陈威廉局促得脸通红,说着:“不是,不是这个意思。”终于愿意和他进去,然后发现只是家清吧。
坐下以后,沈宝寅给他点了杯“clean sheet”。清白之身。
陈威廉领会到他在取笑自己,一张白面庞忽地通红。他说:“对不住,我还以为……”
“我的名声真的那样坏?”沈宝寅露出了个迷茫的神色。
“……说实话嘛,是有点。”
沈宝寅略微有些惊讶,突然笑了,说:“我现在知道我为什么会相亲失败,之前我还认为是本人长得有碍瞻观,原来是风评太差。”
陈威廉今年三十二,身家百万,称得上本埠黄金单身汉之一,条件非常优越,却因为不够风趣、工作忙碌等等原因拍拖失败。
他倒是不急,家中老母却坐不住,所以近日正为相亲而焦头烂额,听了沈宝寅这话,忍不住生出同病相怜之感,道:“不,你很好看。”
脱口而出后,看到沈宝寅微微尴尬的神色,心里懊恼,忙转移话题:“你才多大,就要相亲?”
沈宝寅哪需要相亲,听到有人背地说陈威廉相亲大王,故意说着玩儿。
顺着陈威廉这句话,他马上也翻过这一页,说:“我原先也不清楚我老爸为什么急着让我结婚,今天同你聊天,总算令我知晓,原来别人都是那么看我,难怪我爸觉得我玩心太重,要找个管家婆拴住我。”
“你没做过别人怎么会说你,空穴不来风。”
沈宝寅微笑道:“谁知道,要不是你告诉我,我都不知我在别人心里形象那么糟糕。那些人太讨厌,我只是和朋友去喝酒,最多给替我倒酒的女孩子递过小费,寒冬腊月,穿得那样少,腿都冻红啦,她们做事也不容易。”
陈威廉一时没说话,说实话,沈宝寅本人的剖白和新闻上的沈宝寅简直称得上割裂。
而且沈宝寅现在只有一张嘴在说,八卦周刊上可是图文并茂。他知道不该相信当事人单方面的说法,每个人都只会陈述对自己有利的言语。
但此刻,看着沈宝寅困惑而略带委屈的表情,还有诚恳亮晶晶双眼,他心里的怀疑不可抑制的减少大半,甚至忍不住想要开解他。
人要转性是很难的,陈威廉更愿意相信,沈宝寅本性就是纯真热情,只是不太设防,甚至太傻,一个爱喝酒却多年来不幸遭到造谣的豪门少爷罢了,很多人更愿意看到富豪的后代原来也不成器这样的新闻,才让沈宝寅被误解。
这时“清白之身”调好送到了桌上,陈威廉赶紧举杯,说:“以后,至少相信这些不稽流言的人里,肯定没有我。”
他终于完全地对沈宝寅敞开了心扉,并且相信了沈宝寅这些年的飞短流长都是谣言。
沈宝寅愣了愣,然后笑了。酒吧的光线冷而暗,陈威廉却从他的笑容里看出了一丝柔和的羞涩。
断断续续约着喝了半个月酒后,申港的第五十二家百货大楼即将在九龙动土,申港的每家商场里都有自己的糖点铺,每家铺子又都有自己的招牌糕点,而在新店开业前,新研发的糕点必须出炉并能够大量制作。
这个项目由陈威廉全权主导负责,沈宝寅对丰霆手下的几个部门运作已经相当熟悉,于是陈威廉试着邀请沈宝寅加入他的研发小组。
沈宝寅欣然答应,后面的一个月,每天起早贪黑跟着陈威廉做事,他们提出方案,否定方案,又提出新方案。
等到终于确定,下车间亲手扛面粉袋,揉面,开酥,送进烤炉。做出来的糕不尽如人意,又把方案打回去重新修改。
沈宝寅吃了那么多年甜点,第一次发现一块真正好吃,具有观赏性,并且制作成本平价的糕点要面市是那么来之不易。
这天又和阿庆去库房搬低筋面粉——阿庆和他在研发组年纪最轻,苦活累活基本都被他们包揽,沈宝寅原本不必做,不过他主动要求,陈威廉劝不住,只好心惊胆战让少爷做小工。
库房面粉一袋压一袋垒得很高,需要爬楼梯往下拿,阿庆手粗脚粗下盘非常稳,一般是那个爬梯子的,沈宝寅则负责站在地面把他从高处拿下的面粉装车。
他们常常这么合作,现在搭配已经非常默契,只是今天不知怎么回事,阿庆心不在焉,往下递送面粉袋时还未等沈宝寅抓稳便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