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康塞日记
沈宝寅讲到这里皱了皱眉,停顿几秒,似乎主观上,很抗拒复述其中细节。
他也确实没怎么讲这段,只模模糊糊带过了。
“阿寅,这很不对。既然他到死都把真相瞒在鼓里,那么这些来龙去脉你后来又是怎么得知?”丰霆目光黑沉,牙关紧闭,牢牢盯着他。
天知道,他真想把这一切当作是沈宝寅编出来的故事,因此,他努力地寻找着破绽。
沈宝寅假使真经历过这些……
丰霆耳朵里嗡嗡作响,觉得心跳时快时慢,已经无法冷静。
沈宝寅深呼吸一口气,努力平静道:“我原本确实不知道。”
“他死了一个礼拜,那些人发现奸错人,在我独自走在路上时把我强行掳去了校内一间废弃的体育室。那是一个我不认识的男人,二三十岁,是个练家子,很自大,连绑都不绑我,只把我摁到地上,单手将我裸绞,另只手上则拿根注射器,抓住我一个手臂要往我身体里注射东西。边控制我,边骂‘赚你几分钱还真不容易。五十万,害得兄弟们背上条人命,真他娘划不来!’我听了心里一惊,当时就猜到,他嘴里的那条人命,是梁家圆。梁家圆并不是像校方公布那样,是失足跌落。那时我才想明白,梁家圆跟踪我那么久我都未曾丢过东西,如果不是看见特别的事情,他不会翻我东西,一定是信里写了什么,梁家圆才会突兀地去到从不踏足的艺术楼,在那里送掉命……”
丰霆听不进任何事情,只觉得脑袋似乎被一根钢针猛地扎了一下,咬牙切齿道:“那个混蛋强迫你注射毒品!”
未等得及话说完,手掌颤抖着沿着沈宝寅手臂摸去,还没摸到手掌边缘,又改变主意,掀开被子,两只手托住沈宝寅腋下,要把他抱起来亲自视检。
就算真被注射成功,过去这么多年,小小针孔哪里能留到现在。沈宝寅心说,你真是昏了头。两只手推丰霆胸膛,推不动,干脆一巴掌打到丰霆左脸,不重,有个警告的意思。
丰霆似乎被这巴掌打醒,他确实停了下来,意识到自己关心则乱。但呼吸依旧好重,下眼睑轻微泛红,牙关咬得很紧,目光直直望着坐在他大腿上瞪着他的沈宝寅,好似一个发现妻子受到欺负的莽汉,沈宝寅每说一句,都像割下他一片肉,沈宝寅还未叙述完,他已经被凌迟殆亡,只攒着最后一口气,等待着寻人去拼命呢。
那眼神好可怜,侧脸浮现出的五个粉红指印更加让人不忍,沈宝寅心里一软,只好说回丰霆关心话题:“他没得逞。那个人长得很高,力气特别大,我拼命挣扎,他很生气,扇了我一耳光。不过他也没占到便宜。我不信梁家圆的话,但也做了准备,我用电棒电他,他捂着下面吱哇乱叫,我就趁机跑了。可是还没有跑出多远就被追上,我那个时候才发现,我走进了一栋正在修建的教学楼。不过我运气还不错,撞上了况争。”
边说,沈宝寅轻轻靠过去,脸颊贴住丰霆下巴,捞过丰霆的两只大手环在自己腰后,用一个毫无间隙的拥抱,试图把丰霆高高悬起心脏拽落下来。
“况争是梁家圆发小,两个人同在九龙城寨出生,同时上学,梁家圆头名考进名校,未来之星。况争早早进入社会,年纪轻轻,已经在堂口做红棍。况争当时也是来找我寻仇,见到我被人夺命似的追着跑,马上也跟了上来。那个歹徒见到有人出现,况争又长得年纪小,很可以以假乱真充作学生,大概也是怕引来更多人吧,就跑了。我于是落到了况争手上,他拿一把刀架我脖子上,说梁家圆是为我做替死鬼,要我说出到底跟什么人结仇,又到底是谁害死梁家圆。我虽然心里有猜测梁家圆的死有蹊跷,可真的听到,还是受到惊吓。他想问的事情也是我疑惑的事情,再说他也算阴差阳错救我一命,于是我再三同他保证,一定帮他查出真相。况争告诉我,梁家圆常常对他说少男心事,他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从来没把我的名字当回事,没想到梁家圆会为我送命。”
沈宝寅说到被男人压住,丰霆的脸色已经难看像要杀人,又听他三番两次提到梁家圆是为他送命,知道这一定是沈宝寅心内一根伤筋动骨的刺,并且已经成为长期创伤。
他沉声插嘴道:“一个年轻生命就那么枉死,再可惜也没有。但你难道不是受害者?”
那意思,是叫沈宝寅不要过度愧疚。
沈宝寅瞥了丰霆一眼,按道理来说他确实可以不愧疚,但他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他而死,他如何能不愧疚。
他曾经看过一个新闻,两个人驾一辆车出门游玩,遇见车祸,罹难一人,存活一人。
剩下来那个人,直到二十年后接受采访,还是讲:“我无有一日好过,我很痛苦,我总想,其实我一直坐在那辆车上,没有死亡,但也未活下来。”
十五六岁时,很长一段时间,沈宝寅认为自己就是那个,即使过去再多年,也未能下车的幸存者。
他的灵魂在那时生了病,他自己心里明白,却没办法彻底痊愈。只能看着自己同那个萍水相逢的、欲说还休的、停留在十五岁的少年,永恒地绑在一起。
这么多年来,唯一知情人况争虽然没责怪他,但也从来未安慰他一句,不是你错。
只有丰霆,除了今日为了套他话而刻意指责他自甘堕落的几句话,似乎他经历任何事,丰霆都认为他是无辜受殃及。
他在外面“狂嫖滥赌”,丰霆闻到他一身酒气,气急败坏之时也只责备一句:“你怎么不长记性,又交坏朋友!”
沈宝寅永远是好孩子,都是恶毒坏人带歪了他,都是糟糕环境陷害了他。
事情过去这么多年,他已不再责怪自己,也好多年不做噩梦,更加不需要任何慰藉,甚至可以当个故事平淡讲出,但丰霆那样说,他心里还是好过没人安抚。
“况争说,拿到那封信以后,梁家圆也感到害怕,他是先回家,和况争说了原委,又问要不要报警。况争骂他傻,要他不要参与有钱人的恩怨。梁家圆嘴上说好,晚上却回到学校。我和况争对完手上的信息,气得全身发凉。况争说,梁家圆坚强独立,如果不是遇到非人折磨,他一定不会轻生,也或许他根本不是轻生,而是遭人推下楼。那时梁家圆还未下葬,我和况争去到他家,劝了好久,梁家圆妈妈终于同意验尸。我那时还不知道他临终时受到是那样的侮辱,只当他同我一样,被歹徒用了同一个手段来欺负。我想着,我虽然躲过了那针毒药,梁家圆却不一定,他的死,说不定就同毒瘾发作有关。法医验完,说梁家圆确实符合自杀高坠。虽然排除他杀,但剩下的报告多么触目惊心,我和况争甚至连梁家都不敢回去。他发誓说一定要替梁家圆报仇,我亦向他保证,一定把罪魁祸首抓出来,到时任凭他处置。”
头次下手是强奸,再次下手是迫使人染毒。受到奸污,身体尚能慢慢恢复,染上毒……这辈子,便算是到头了。
丰霆不敢想象,如果那针毒剂真的进入沈宝寅身体,沈宝寅如今会是什么模样,他此刻又还能不能像这样,把沈宝寅抱在怀里。
这伙人,简直穷凶极恶。
丰霆感到齿寒,忍不住将沈宝寅抱得更紧,又伸手将他头抬起,迫切紧盯他的眼睛,要从沈宝寅目光中确认对方确实健康、平安。
“这么大件事,你当时才十五岁,为什么不告诉叔叔?”
沈宝寅被迫仰头,下巴颌叫丰霆大手捏得轻微刺痛,却不挣扎,软软地任他摆布,微笑说:“告诉爸爸,爸爸会报警,警察来调查,查完发现那些老鼠一般的渣滓早逃到埠外,警察又能怎么办,全天候贴身保护我?别逗了,丰霆,你也知道不可能。然后爸爸会替我转学。再然后呢,谁来查背后真凶?谁又来为梁家圆报仇?我暂时安全,以后再有别的方法害我,我又要转去哪里?还能有一个梁家圆替我挡灾吗?”
丰霆的手松开沈宝寅下颌,沉默了。
他完全不知道,沈宝寅少年时期竟然有过这样生死危机。
沈宝寅如今回忆起来面无波澜,可当时他该多慌张无助,他记得沈宝寅中学时瘦得穿衣像披面粉袋,一阵风就能把他吹倒。
那样一个羸弱的身躯,面前是穷凶极恶的歹徒,而身后,整个香港,居然无一人值得他信任。他不相信任何一人可以为他撑腰,宁愿独自怀揣重金去向另一个年轻的亡命之徒寻求庇护。
他有多硬的命,多大的胆子?
丰霆感到后怕和愤怒,两种极端情绪平静以后又感到锥心的痛苦,他常常觉得沈宝寅对他全然无知,可他对沈宝寅,又何尝不是。
沈宝寅的风声鹤唳和尖锐戒备,居然是这样的缘故,这可真是个叫人痛彻心扉的真相。
“你忍着谁也不告诉,最后是否得到你满意的结果?”
“当然。你知道我的,我怎么会吃亏,有人花钱请人来害我,我不查出是谁,哪里睡得着觉。对方可以花钱买命,我也可以。况争是和盛的人,和盛是做蛇头生意起家,那几年虽然渐渐退出历史舞台,但手艺还在,管他天南地北,就是埋在土里,也能将骨灰挖出来。古惑仔的命比我的便宜太多,我拿两万英镑让况争去悬赏,不到一周,参与梁家圆事情的五个人,除了那个给我送信的无辜女学生,全都被逮了出来。”
“阿寅。”
沈宝寅看他担忧眼神,微笑:“我没有杀人,也没有动什么私刑,我没那么傻。扇我耳光那个,我原本预备亲手扇回他二十巴掌,打到五个巴掌手就痛起来,况争代我抽完剩下的,牙都打落几颗,一张脸肿成猪头,我看完才离开。其他几个,我不知道被况争带去了哪里,但他应承我,绝不会叫梁家圆白死。况争如今是和盛大佬,够胆走到这步的你觉得会心慈手软?”
已经不必多问,那几个人渣即使没有早登极乐,也一定受到应有惩罚。
【作者有话说】
收藏破千,是个好消息,本章原本要分为两章,现在二合一了,多谢大家支持!(本人绝对不提倡暴力,一切只为剧情服务)
第38章 热吻背后万丈风波(3)
丰霆道:“你们是否问出幕后主使?叫什么名字?”
“领头那个说,花钱雇他的人要他整垮我,最好我一蹶不振,精神失常。方法不论,但是一定不能害我性命,而且要暗中进行不能暴露。黑社会没头脑和文化,除了暴力恐吓,只能想到从黄赌毒入手,愚蠢!”
丰霆还是问:“那个人是谁?”
沈宝寅自顾自道:“现在想一想,如果不是梁家圆,说不定横尸那个就是我。”
反正顾左右而言它,不答丰霆的问题。
他是想要折磨丰霆,才讲这样丧气的话,还故意忽视对方的疑问,谁叫丰霆刚才以扭曲他名声的方式来逼他坦白。
丰霆似乎也看出他是有心回避,终于暂时放弃追问,叹口气:“阿寅,你跟梁家圆不同,你不会赴约。”
丰霆确实了解他,沈宝寅一愣,笑了:“是,我连信都不会拆开看。”
丰霆嘴唇张合一下,还想说什么,沈宝寅打了个哈欠,伸手勾住他脖子,脸颊挨上他胸口,嘟囔:“你怎么那么多问题,好累啊,我今天讲了太多话……”
态度很淡,好像全然不把这段经历放在心上。
“从前是我错,对你缺少关怀,以后不会了。”丰霆心疼他的故作轻松,真的不在意,怎会把细节记得那样清楚。
“你肯同我倾诉,我很高兴,证明你终于愿意信我。可是阿寅,我不想每次都用激将法你才肯同我讲真话。答应我,以后遇到任何困难,再小,你再觉得自己应付得来,无论什么,都要跟我说,我想知道,我想要帮你分担、想要替你解决。”
沈宝寅心率加快一阵,过了一会儿,不太当回事的,呼吸喷在他赤裸胸口,睡眼朦胧,满口答应:“好,好。”又把头往丰霆怀里深处扎,整张脸贴住丰霆滚烫肌肤,“今晚不在浅水湾,你不用半夜偷偷走。”
“我不走,抱住你睡。”丰霆揉一把他柔软的头发,神色温柔,心里却如同刀割。
沈宝寅几乎整个身体蜷在他怀里,依靠着他,好像有他在就万事不愁。
但他知道,下次遇到事情,沈宝寅依旧不会想到他。
就如同唐生公司那场小小意外,若不是最后需要他签字盖章,沈宝寅一定从头到尾不会向他提起发生了什么——沈宝寅无意与他分享任何喜悦和痛苦,尽管他们的身体此刻紧紧贴在一起,心脏与心脏只隔两副骨架皮肉。
“阿寅,忘记不好的,做个好梦。”
“我就要升职,马上骑到你头上,当然会做好梦,还要你说?”沈宝寅哼哼。
丰霆听他瓮声瓮气撒娇,突然感到有些血热,不禁低头吻了沈宝寅发顶。他闻到了清淡香波味道,忍不住就把沈宝寅从怀里拽出来,翻身压在了身下,手沿着温软的胸膛皮肤一路往下摸去。
丰霆说:“好大志向,幸好如今我还大过你,还能骑你几天。”
沈宝寅尖叫一声,蜷缩起双腿不肯让他摸,敌不过丰霆攻势,被吻上几分钟,莫名其妙自己张开腿。
这一定是丰霆最温柔一次,沈宝寅从前常常扇他巴掌要他轻一点,今天反而要喃喃地求,快一点,重一点。
浴室里水声哗啦,丰霆把浴缸内热水放好,返回房间将昏昏欲睡的沈宝寅拦腰抱到浴缸里,自己也坐进去。
水位陡然上升,温热浴水溢出缸外,落在燕子纹饰的花砖上,滴答滴答。沈宝寅双眼湿润,瑟缩着肩膀,脑袋靠在浴缸边缘,闭着眼假寐。
丰霆坐他对面抓他一只脚踝抬高替他清洗身体,像在濯洗一段昂贵的象牙美玉,动作轻而仔细。沈宝寅叫他揉捏得昏昏欲睡,这时,丰霆突然又问:“阿寅,买凶害你的人是否姓丰?”
突然同他讲这个故事,沈宝寅一定不止是辩驳他的“指责”,也不止是在解释自己为什么性情大变。
这段故事里,还藏着另一段话。
沈宝寅心里一个激灵,缓缓睁开眼看向丰霆。
热腾腾雾气弥漫,丰霆冷淡俊挺的面容带着一丝故作镇定。
沈宝寅突然有点后悔提起这桩旧事。
他确实是被丰霆高高在上指责的语气激怒,想令丰霆愧疚后悔才肯自揭疮疤,可此刻,真的看到丰霆露出自己想象中的痛苦愕然表情,却忍不住心软。
沈宝寅,你是不是这么贱格心疼他?只是睡了几觉,他稍微对你好一点,你就忘记多年委屈辛苦。
他在心里狠心地骂自己,可眼睛怔怔望住丰霆,还是不想开口。他也不晓得心头为什么发乱,大概是因为丰霆是丰家的歹竹里出的唯一一颗好笋。
“是我妈,还是我舅舅?”丰霆从水中伸出湿漉漉温暖手掌,倾身抚摸他侧脸,“不愿意告诉我,是觉得我不能为你做主,还是怕我伤心失望?”
沈宝寅下意识歪头蹭他手掌,反应过来后,觉得自己看上去太过依恋他,于是不自然地别过头,过了一秒,又转回头,缓缓盯住丰霆。
“如果是呢?是他们中的一个,或者根本他们都有参与,你要怎么做?”
“阿寅,如果是,我不会让你白白受苦。”
“丰霆,我不骗你,我确实怀疑过,头一个就是怀疑你妈。”
丰霆眼皮轻轻一颤。
“可是那些人说没见过雇主,只说一看就知道雇主是头次买凶,电话里用了变音器,结结巴巴,一句话分好几次讲。他们约定现金交易,一次付清,钱袋里是我的相片同在校信息,手写纸条,他们一直保留,后来那张纸落到我手上,我对比了很多人的字迹,但始终没办法确定。”
幕后真凶没有抓到,那就是说,可能不是他母亲或舅舅。
但丰霆却并未松口气,因为他发现,在他心里,对于沈宝寅的怀疑,他悲哀地竟然也觉得赞同。
他问:“纸条是否还在你手上?”
沈宝寅眼都不眨:“我留着那个做什么?”
丰霆望着他,蹙眉,显然不信。
沈宝寅轻轻挪开目光。
沈宝寅说:“后来对方又买通我同学带我去了夜总会和赌场,我本来想从我同学身上挖出究竟是谁见不得我好,三番两次要整我,不过我放弃了。那段时间况争犯事正在蹲班房,我空有钱,没有门路,实在困难。所以我试了另一个办法,按他们说的,那个背后的人,他只是想看到我自暴自弃,并不是要我真的去死,我干脆如他愿。接连三天,我留宿夜总会,那之后,对方安静了很多。这样过了一年,我不想再喝酒,就想了个办法让爸爸知道我念不下去书,我想要离开学校接手他的生意。”
丰霆安静几秒钟,匪夷所思地说:“你想的办法就是同时和两个女人上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