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不执灯
付之予站在他面前,与他四目相对。
付少爷没有如楼远想象的一样西装革履,他穿一身家居服,把那双惯常冷淡的眉眼衬得柔和了一些。
屋子里萦绕着一股浓郁的饭菜香味,勾起了楼远那四分五裂的魂,空荡荡的胃像是被真空包装袋压缩过,蜷成一团带来难忍的饥饿感。
他说出了开场白:“你在做饭啊?”
说完,他越过付之予的肩膀瞥了眼墙上的时钟,下午四点半。
“嗯。”付之予很轻地点点头,转身走入厨房里,“吃了吗?”
楼远换了双拖鞋,磨磨蹭蹭半天才回答:“没有。你怎么这个点吃饭?”
“没来得及。”厨房传来煎午餐肉的声音,“中午有客人。”
楼远走向厨房,看到付之予正背对着他站在厨房里,腰上系着一条围裙,挽起的袖子下是一截线条流畅又有力的手腕。
锅里煎着几块午餐肉和鸡蛋,蛋边泛着微焦的褐色,蛋黄晃悠悠像块果冻,付之予随手撒了些盐上去,他似乎做什么都是松弛又不急不缓。
楼远看着锅里煮的面条:“鸡蛋面?”
“酸汤面。”付之予从碗柜里抽出两个浅蓝色的碗,摆在楼远面前。
楼远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付之予把切好的葱花与蒜末倒入碗里,又从调料台上找到了辣椒面和小米辣。
“我帮你吧?”楼远问。
“不用,两分钟就好。”
做饭是个不错的调理心情的方式,楼远只是看着,莫名觉得自己浸泡了一整个上午的情绪被从水里捞了出来,拧几下把沉重的水分沥干,他感到熨帖舒服。
付之予端锅把热油淋在碗里,窜起来的辛辣鲜香闻起来让他感觉自己是饿鬼投胎。
蚝油香醋一堆瓶瓶罐罐被一股脑拿下来,整整齐齐地摆在面前,付之予往勺子里一点点倒,再将面条捞起来,分在碗里端上桌:“吃吧。”
红油油的面汤冒着热气,面条裹上酸酸辣辣的汤汁,青菜叶子靠着溏心蛋躺在一旁,楼远一坐下就被扑面的热气熏了一脸。
“你在家都自己做饭吗?”楼远吃了好几口才后知后觉自己有些太过自来熟,一进门就吃饭,他回自己家都没有这么放肆。
他大概已经半年没有吃过家常菜,就连听着锅碗瓢盆的声音都觉得无比放松。
“嗯。”付之予随意应了一声,低头安静地吃面条。
楼远不想让这话落地,强行追问:“为什么?”
付之予淡淡看他一眼:“便宜。”
楼远决定闭嘴。
这口热乎面还没吃进肚子里,门口忽然传来门锁转动的声音。
声音来得太猝不及防,这人是直接乘电梯来的前室,看来是付之予的熟人。
楼远举着筷子,转头看到门外站着个穿一身西装的年轻男孩。
那人年纪不大,板着一张脸,皱着眉头满脸严肃,可周身气质实在沉不下来,乍一看像是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子。
他直接推门就进来,话只说了一半:“我东西落在——”
楼远莫名心虚了一瞬间,一抬头就与来人对上了视线。
对方反应比他想象的还要惊涛骇浪,在看到他的一瞬间愣了愣,眼睛迅速睁圆,一刹那划过震惊难以置信不知所措委屈和愤怒,一抬胳膊指着餐桌,叫道:“哥,你不是说没饭吃吗!”
这什么狗血戏码!
楼远的尾巴毛都要炸起来了,他看了看莫名满脸悲愤的男人,又连忙看了看无动于衷的付之予,感觉自己的脑子都停转了。
你说句话啊!
第5章 小付故事
眼下的情况让楼远有些无所适从。
坦白来说,自打记事起,楼远很少面临这种令自己感到窘迫的情境。
从初中时他对外的风评便十分复杂,楼远承认自己脾气不怎么样,大概是遗传了他那个暴躁的爹和要强的妈,自己的叛逆期又莫名很长,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他都处于见到人类就心烦的状态。
但他从不缺朋友。
人与人之间弯弯绕绕的关系有许多惯性使然,以楼远未成年时期浅薄又略带中二的三观来看,在社交的差序格局里要么干脆当个没原则的好孩子,要么当个有原则的坏孩子,夹在中间的人最难做,可惜大部分人都是有原则的好孩子,所以哪怕做得再用心总也逃不过被一些人讨厌的命运。
楼远决定自己的人设是个有原则的坏孩子,于是身边的人从第一天认识他开始,对他的预设都是个“叛逆不服管的野孩子”。
在这样的预设下,他似乎做出什么事都留给人接受程度上的宽裕,做了好事得到很多夸奖,做了不好的事也无非收到一句“他就是这样的人”。
楼远坚持了几年这样的人设,在爹不疼娘不爱的成长环境里越长越歪,朋友圈也得到了无形中的过滤,变成了任谁看都要感叹一句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的模样。
比如他的头号狐朋狗友覃然。
高中后楼远很少主动建立新的社交关系,但他似乎已经有能力搭建出一个以自己为中心、又不让其他任何人感到边缘的圈子了。
除了独身一人的时候,楼远从来都只坐在一群臭味相投的好哥们中间吃臭味相投的饭。
付之予是他的社交圈的一个意外,他打破了狐朋狗友过滤网,为楼远的好友图鉴里添加了全新的精神面貌。
楼远不太适应。
不适应和付之予这样的人交流,不适应到付之予的家里做客,不适应吃付之予做的饭。
眼下还有一位属于“付之予的社交圈”的人物登场,楼远久违地感觉自己有点像个不合时宜的局外人。
“我……”他刚一开口,就被付之予出声打断。
“吃你的,别管他。”付之予说完,又淡声问向来人,“你拿什么?”
对方仍是一脸目瞪口呆地立在原地,盯着楼远看了半天,又猛地意识到不太礼貌,收回视线。
他准备好的一番说辞像是突然被这变故搅乱了,他躲闪着付之予的目光,支支吾吾道:“我那个……”
“有话回头再说,没有落东西就走吧。”付之予说。
他这话的语气与态度都平和得让人挑不出一点毛病,偏偏这话的内容不算客气。
楼远咬了口午餐肉,没有回头迎上那如芒在背的视线。
他又不是傻的,付之予不会当着其他人的面下别人的面子,更何况自己是个外人,付之予这么不留情面,大概是关系很不好了。
和付之予关系不好的人,他也没有必要转头给个自我介绍,毕竟他现在吃的是付之予做的面条。
付之予下了逐客令后,便也自顾自继续吃饭,屋里的两个人谁也没再抬起头,沉默横亘在客厅里,没多久,楼远便听到身后传来了关门声。人走了。
楼远掀起眼皮看了看付之予,又低头喝口汤,再偷偷看付之予一眼。
如此两次,他终于被付之予抓了个正着。
“看什么?”付之予问。
“哦。”楼远等这句话已经等了半天了,他顺势问,“那个是你弟弟啊?”
付之予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
楼远扯出一张纸擦擦嘴,见他不答,把话丢回去:“看什么?”
“随便看看。”付之予说。
楼远有些语塞。
付之予这人有问必答,搞得他有些不会接话,想了想干脆重复了一遍:“那个是你弟弟啊?”
楼远说完有些脚趾扣地,他突然觉得这个场面有点像在审讯室。
好在付之予真他奶奶的有问必答,语气平平回道:“嗯。”
楼远不再看付之予的脸,转而看向桌子上的空碗,想了想又问:“亲弟弟?”
“嗯。”
楼远嘴角扯了扯,闭嘴了。
他和覃然那群朋友聊天也是有一搭没一搭,有时候一个话题能噼里啪啦发散一个多小时,有时候话落地没人接也不觉得尴尬。
可此时面对付之予这种交流方式,楼远有点难以招架。
他坐了几秒钟,站起身把桌上空掉的碗筷摞起来,终于找到了转移话题的契机:“我去洗了吧。”
“放到洗碗机里就行。”好好好。
楼远眼前一片漆黑,他走到洗碗机前,把碗筷丢了进去,对着上面看不懂的按钮研究了一会儿。
“电脑。”身后的人忽然主动开了口,“多谢你。”
洗碗机发出轻微的声响,楼远不甚在意地歪了歪脑袋:“应该的,你看看里面的东西没丢吧?”
付之予敲了敲键盘,点点头:“没丢。”
刚刚用电脑登录上的微信此时正在疯狂跳动,付之予扫了眼一闪一闪的头像,把笔记本扣上:“我送你下去。”
外挂电梯三面是透明玻璃墙,付之予在下降过程中不动声色地望了眼楼下,没有付之然的车,他大概已经走了。
微信里来自付之然喋喋不休的60s语音一条接一条,付之予一个也没看,只回了一个:听不了。
付之然终于沉默下来,大约十几分钟后,对方发来了删减后的简要版。
-哥,你今天是不是在生我的气,没有留我吃饭?
-哥,我跟你说的每一句话都发自肺腑,咱俩名字里有俩字都一样,我能不是真心为你吗?
付之予看了两眼消息,被无声的聒噪吵得心烦。
他把手机放到一旁,任由付之然在他的对话框里上蹿下跳,自己打开了复习资料。
付之予一看到曲里拐弯的英语就感到生理性恶心,他揉了揉眉心,带上耳机走到阳台去。
他已经考了两次雅思,偏偏每次都被小分卡得死死的,这一次卡口语,下一次卡写作,怎么也没法同时考到7分。
付之予努力对付洋文,脑海里忽然回忆起吃饭时楼远问他“你在家都自己做饭吗”,自己回答“便宜”时对方的表情。
也许楼远正在思考为什么悬浮的富二代会回答出如此平凡的答案,也许楼远还会问问“你们富二代不是都一出生就会十国语言吗”。
付之予靠在阳台栏杆上。
傍晚的夕阳落在身后,映得半边天的云彩都亮着金黄的霞光。
他是个富二代,确切来说是个拆二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