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零下八度
方知宇在得意,即使姜仪不懂他在得意什么,又有什么好得意。
而alpha显然不这么认为,他像乘胜而来的大将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快意,面对姜仪的快意。
“这就觉得难听了吗?”他饶有兴致,就算是仰着头看姜仪,也半点不觉得自己落在下风:“别这么看着我,宝贝。你的眼睛多漂亮,不该为他瞪着我。”
姜仪无动于衷,他的耐心彻底告罄:“说完了吗?”
见他这般,方知宇也不恼。他压根不在乎了,只要看见姜仪痛苦,他就能得到快感。方知宇足够自信,他对接下来的好戏胸有成竹,alpha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扭曲的笑容。
这么多年了,他想,这么多年了。
终于该轮到他来看姜仪承受这一切,方知宇拍拍身上不存在的灰,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腕间的袖扣。
姜仪的目光成功被那枚袖扣吸引,他没说话,但方知宇是故意的。他指尖停在那枚泛着光的黑色袖扣,稍稍摩挲少时,才有些刻意地掀起眼皮,同姜仪对视:“你也觉得好看吧?对吗。”
“……”姜仪喉结滚了滚,没理会。
他捏了下指节,骨头因错位而发出清脆的响,光是听着,就令人牙酸。
方知宇根本不需要姜仪给出回应,姜仪越是这样,他越是知道对方此刻的在意。他弯着眼,一如那年冬天,在他面前,径直走到祈云身侧时一样,看起来开朗外向:“祈云送我的,你喜欢吗?”
“他送过我好几个款式,因为我说我喜欢这样的。”方知宇歪了下头,这是他从祈云那里学来的动作,身上的每一个角落,都在叫嚣着他们之间的熟稔。alpha似乎还嫌不够,他视线虚虚地投向姜仪垂下的手,说:“啊,应该也送过你吧?”
“不带是因为不喜欢,还是弄丢了。”他自顾自地猜,其实哪里是猜,就是在说明摆着的事实:“这几年只带那一个,是因为只喜欢那个吗?”
姜仪重新坐回去了。
他不太想讲这些事,或者说,他不想和方知宇讲。站在高处以后,需要姜仪费劲口舌交谈的事也越来越少,他已经对不停争执这件事感到足够的疲惫,没有意义的人,根本不值得他浪费半点精力。
“姜总,你知道你输在哪儿吗?”方知宇不坐着了。他的笑容没有回应,于是彻底收了回去。
alpha的刘海有点长,因为起身的动作微微垂下来,半遮不掩地挡住半个眼睛,同这个阴郁的,废弃的工厂相融合了:“你输就输在你太没有耐心了。也不会装。”
“你何必这样排斥我,因为你也觉得自己恶心吗?”方知宇眉眼压下去,没有表情的时候生出无端的可怖,但他似乎感到可笑,所以很慢地勾了下唇:“我们不是一样的人?”
“姜仪,你面具带多了摘不下来吗?”方知宇比姜仪高上许多,他身形颀长,再怎么也是个alpha,一步一步缓慢逼近姜仪时,多少让人生出心慌:“装得太久了,你就真的把自己当成正常人了?”
“别搞笑了——”
“别拿我跟你比。”姜仪半步不退,他直直盯着方知宇的眼,再怎么也是沉浮了这么多年的人,方知宇让他生不出半分恐惧,甚至没缘由地想笑:“我至少没被送进精神病院。”
“我的履历上干干净净,怎么不算正常人?”
“我妈妈爱我,就算我有病,也不会送我进去。”姜仪开始说话了,他没避开方知宇憎恶的视线,一字一顿:“因为她舍不得,她爱我。”
“不过不是所有人都被爱,也不是所有人都有妈妈。”他稳坐不动,讲的有点犯困,缓缓地打了个哈欠,说:“你也挺可怜的。”
“方知宇,你真的好可怜。”omega微微弓下身,他讲得累了,音量很低,极轻地落在空中,虚无缥缈的:“没有祈云的话,我都不记得你。”
“你太看得起自己了,你在拿什么立场恨我?”姜仪停顿了,他重新直起身子,到底将那声嗤笑还了回去:“没人在乎你,可你不该把祈云一起拉进来。”
不该。恨姜仪的人多了,方知宇原本排不上号。姜仪亏欠的人,利用的人,陷害的人,他自己都要数不清。
他可以接受那些多多少少收过他伤害的人来讨得一点无关紧要的利益,姜仪不介意。人到了什么都拥有的时候,也会生出可笑的慈悲,尽管他一向认为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
但他不欠方知宇的。
那些陈年旧事,上一辈的恩怨情仇,就算连带着将那份恨按在他的头上,也不该把祈云牵扯进来。
祈云是因为他才受到的伤害,姜仪又一次想到祈云了。他忽然觉得自己是真的罪不可赦,祈云碰上他像是在历劫。
不过……不过他会解决这一切。他会处理好的。
姜仪不自觉摩挲衣角,他没有把那枚袖扣别在手上,这一回摘下放在口袋里了。边缘被磨的多了,变得圆滑许多。他应该还祈云一个安稳的,正常人的生活,而不是这样阴暗,没有一日活在阳光下的潮湿。
这是他应该做的事——
“为什么不能?”方知宇好奇地反问:“你利用他的时候,想过不应该吗?”
“而且我做什么了?”他蹲下身,看上去温和极了,还是那副清澈的模样:“我不是学着你一样对他好吗?”
“他确实挺蠢的,都被你骗过一回了,搞的那么狼狈。还是没有学聪明,姜仪。亏欠他的人是你,他变成这样,也都是因为你。”
“不是因为认识你的话,他的人生会幸福很多。当然也不会碰上我。”
“是你毁了他,别这个时候假惺惺的,你和我又有什么区别。”
方知宇微微仰起头,他伸手,冰凉的掌心虚虚捧着姜仪的侧脸,很轻地笑了:“不过他也没有那么蠢,因为他没有爱上我。”像爱你一样,爱上我。
“要是……”方知宇垂了下眉,他摇摇头,打住了自己的话头,转而轻叹:“可惜了。”
“本来他只要爱我就可以,”alpha指腹摩挲过姜仪的脸,姜仪拧着眉头,有点厌恶地别开:“可惜现在,我等不了了。”
“他只能去死。”方知宇强硬地,扣住姜仪的下颚,逼迫他看着自己:“而这全都是因为你,姜仪。”
◇ 第77章 “你是灾难。”
方知宇的人生,像华丽的袍。表面光鲜亮丽,人人艳羡,出生就站在金字塔尖,是多少人求而不得的日子。可他早就烂透了,他知道自己烂透了。
他从不幸福,不过这世界上不幸福的人多了,所以也轮不上他来说这样的话。没人会觉得他不幸福,除了他自己。
名门望族的少爷,成绩优异,分化之后更是具有先天优势的高阶alpha,父亲是商业大拿,母亲是贵族千金,年少订婚,感情和睦,怎么都该是人生赢家的配置。可他不幸福。
家从来都不是家,是从记事起就要争夺的财产,抱着孩子找上门的omega和永远一片压抑的空荡。
是唯一会拿正眼看他的母亲,这世界上最恨的人,就是他。
方知宇总想,人生来得到什么,就会同时失去什么同等价值的东西。他得到了生来具有的地位,所以失去获得爱的权利,这是一项等价的交易,没什么是不能接受的。
至少方家大少爷这个身份,已经在这个社会上,对他给予了足够的便利和偏爱。
他可以没有爱,他可以认同,习惯,最后同化。
他还拥有他的母亲,就算没有正眼,也足够了。没有关系,只要他多努力一点就可以,只要他再努力,变得听话,变得优秀,就不会有人不喜欢他,不在乎他,不爱他。
不过事实总是残忍一些,方知宇背着书包,不得不认清,其实爱是最虚无缥缈的东西。再努力也是做无用功,爱你的人自会爱你,一切都因为感觉,并非努力就能实现。
他忘不掉,方知宇忘不掉。姜仪只是站在那里,抱着那个丑陋的兔子玩偶,不过抬了下头,用再平常不过的语调喊:“阿姨好。”
那个幼小的男孩,甚至不过弯下眼笑了一下:“我记得您,妈妈总会和我说起你。”
就能得到他此生,这一辈子,快要三十年,都不曾拥有过的怀抱。
他的,他的妈妈弯下腰,因为姜仪这样一句话泣不成声,搂着那个素未谋面的人浑身颤抖。他从前不理解,是因为什么呢?后来长大了,他多么好奇,一直想要知道,也终于如愿得到了答案。
什么商业联姻,全都是大人用来遮掩那些难堪的谎话。虚假可笑,他的体面的,看起来衣冠楚楚的父亲,不过一个彻头彻尾的强奸犯。踏实努力怎么会有一步登天来得更加诱人,摘下那伪装的外壳,谁又知道谁是个什么样的内里?
他的母亲,是多坚强的omega。方知宇从来都知道,他崇拜他的母亲,就算得不到爱,他也爱着他。他时常感到亏欠,因为他的母亲从来不曾对他责怪。
那还不如责怪。分明是他带来这一切灾难,可他的母亲依旧选择将他带来这个世界,这本身已经是爱,不是吗?这是最深刻的,与生俱来的爱。没人应该伤害她,他的父亲不可以——那个曾与她相爱,又转头爱上了另一个alpha的omega,也不可以。
那是姜仪的母亲。多可笑,他的妈妈,会爱上那样一个没用的,因为一个alpha就要死要活,连自己的命都守不住的omega。
“徐芷,她叫徐芷。”女人的声调柔和,视线黏在照片上,是怎么都化不去的柔情。她很少对方知宇笑,那是第一次,他从自己母亲的眼神里见到如此的温和:“是不是很好听的名字?”
“嗯,很好听。”方知宇点头,他不知道自己在慌张什么,但是他害怕。本能在告诉他,应该要说点什么,必须说点什么才可以,他绞尽脑汁,竭尽全力,才踌躇着上前,用尽所有积攒的渴望和勇气,很轻地搭住属于自己母亲的,带着温和香味的小臂:“很好听……妈妈。”
他快速急促地念,尾音收在咽喉里,生怕慢了一点,就会被对方制止这种暴露的贪欲。
他不能失去,他不能失去。
“知宇,”女人身上是温热的,和他从前见的不一样,带着让人想要流泪的体温,和香甜奶油味的信息素:“再喊一声,不要怕。”
“……妈妈。”他也是真的流泪了,那个夜晚好静谧,他天真的以为自己被接纳了:“妈妈。”
方知宇小声的,一遍一遍地在心里默念,他以后都能在这样的信息素里睡着吗?
我爱你。他想,等到以后,他一定可以说出来,再也不会怕了。
可是没有以后,他怎么等得到以后?他亲眼看着女人死掉的。割腕死的,鲜血淌了一地,顺着白色的床单,连生命的结束都像绽开的玫瑰。
他不害怕,方知宇一点都不害怕,他不该害怕,如果他害怕了,那还有谁会在乎他的妈妈?
他甚至不曾出声,安静得诡异,一点一点,擦去了渗入地板的血迹。女人的身体好轻,他明明准备了十分的力气,却花不到七分,就能把她抱起来。他换了床单,擦去腕间骇人的鲜红,熟练地替她将伤口包扎,陪在旁边坐了许久,一直到警察上门。
方知宇凭什么不能恨?他凭什么不能恨?
他第一次同父亲发生争执,可是反抗无力,年幼的alpha在位高权重的alpha面前如同蝼蚁,脆弱的不堪一击。方知宇凭什么不能恨?连夜被送去国外的时候,有谁会认为他不幸福?
他得到的东西,需要他付出这样痛苦的代价吗?让他拥有和失去的时候,他能够做什么选择吗?这根本不是他想要选的。这根本不是他想要选的!
他恨死姜仪了,他恨死姜仪了!如果没有他,他的妈妈这辈子都不会知道自己曾经的爱人过世,没有他,他根本不会变成这样……可他不能死。
这么多年了,方知宇从来没有停下过,他监视了这么久,他要看着姜仪爱上,要看他失去,要让他一无所有。
姜仪……姜仪,方知宇死都不会忘记这个名字,他永远记得。从祈云出现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姜仪会爱上他的,没有人会抗拒得了一个暗恋多年,深情而忠诚的狗。
何况姜仪这种严防死守,利益场上浮浮沉沉,哪里见过这样的真心?他怎么抵抗的了。
方知宇当然得意,他得意地为自己开了数不清的红酒,看着那头的监控画面,他快要得意的死掉了。
雨夜,狼狈的omega和英雄救美的骑士。误拨出去的电话,世上哪来的那么多巧合,是他早就差人改好的备注,是他联系好的人,这本就是专为他设下的局。
姜仪拿什么跟他玩?这就是他失去之后应该得到的东西,因为他姓方,所以即便远在国外,也能轻松地掌控一切——
“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方知宇感到满足,他切实地快乐,因为此时此刻的袒露一切:“你该感谢我,你们都该感谢我。”
如果不是他,他们这一辈子都不会相遇,祈云他这一辈子都不敢触碰姜仪,姜仪也压根没机会被人真诚地爱上那样久。是水中不可触得的天上月,他是他们的恩人。
人和人之间哪里会有那么多机缘巧合,不过是有人推波助澜,不过是有人暗中安排。他们算什么天意,有什么爱不爱的,他姜仪又有什么资格来恨自己?没有他的安排,他们谈何相爱?
如果不是因为他不被允许回国,方知宇哪里等得到现在。他就是疯子,他从来没有否认过这一个事实,他迂回地策划这么久,而现在,就是他验收成果的时刻。
方知宇深吸一口气,猛地撇开姜仪的脸。光是多看一眼,他都要感到恶心,这里的空气恶心,但他的心情太过畅快了,所以也还算能够忍受。
“是我给他工作的机会,姜仪。”方知宇说:“如果不是我,他甚至走不到你的身边,这就是生来的差距,但我给了他弥补这种差距的机会。他应该感恩我,你也是。你不是爱他吗?”
“你知道我等了多久吗?”方知宇直起身子,他笑得不行,还是佝偻下去:“你太配合我了,我原本还想,我要怎么才能让他来我身边,但你自己把他赶走了。”
“你亲手把他送到我边上来,让我顺理成章地留在他身边,让他以为离开你,可以碰上友善的,真挚的爱。”方知宇长舒一口气,多少年的积压终于在此刻释放出来了:“你不是来意大利找过他吗?你后悔吗?”
“等待的滋味好受吗?我看着你从天亮等到天黑,亲手推开的人想要挽回,痛苦吗?”
姜仪一直没有表情的眸子终于颤动了。他麻木地扭过头,近乎笃定了:“是你故意的。”
所有的事情串联起来了,姜仪说不出话。他静静地注视,漆黑的瞳仁半点无光,姜仪咬着后槽牙,他伸手揪住方知宇的衣领,用力拉向自己,omega狠狠向下砸去,他控制不住:“你他妈故意的!”
从不是元家,是他方知宇暗中使绊,故意在他好不容易想清,在他终于要放弃一切,明明就差那么临门一脚,就差那么一点……如果他早一点,他早一点,祈云就不会落在这个人的手上——!
“哈,”方知宇别过脸,牙龈被被这一拳打的出血,嘴角应该肿了。他不气反笑,还称得上慢条斯理地,伸手抹去唇边的血迹:“……你自己选的。”
他冷漠的,平静的,再一次对姜仪强调这个事实:“是你自己选的。”
“你明明有很多种选择,姜仪,你比我幸运多了。”方知宇想,这就是折磨。而他隐忍的这么久时间,他对姜仪的折磨,才刚刚开始:“明明是你自己不珍惜,你有爱自己不珍惜,你是最没资格说我的人!”
“你那么多选择,我他妈对你够仁慈了,是你自己不珍惜!”alpha如愿露出扭曲的笑意了,他转过身,因为直冲天灵盖的快感而笑的快要倒地,这种肆意指责的感觉,太爽了,而他说的全部都是事实,姜仪根本无力反驳:“你大可以留下来挽回他,是你自己要回国的。你舍弃不下你的一切,所以你的爱就这么廉价,知道吗?”
“你的所有都不值钱,但是我可以!”方知宇控制不住自己的音量,他情绪激动地:“我可以放弃一切,我连命都可以,但你不行。你为什么输给我?你比不过宋时微,你当然只能上不得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