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不定方澄
应叔和顾姨是他的养父母,一个是油画系教授,一个是纪录片摄影师。
五岁的时候,叶暇一家在春游路上意外车祸,父母去世,没有亲戚的叶暇只能被送到孤儿院。七岁,他遇见了来福利院做义工的应叔和顾姨夫妇俩,两位都是童趣好玩的性子,三个人一来二去也就熟了。
叶暇八岁生日那天,应叔和顾姨带着亲手做的蛋糕来为他庆生,小小的叶暇举着塑料刀,努力把蛋糕分得平均,一块块切出去之后,他才发现蛋糕托盘上画着幅画——卡通版的夫妇二人捧着脸颊满脸期待,中间写着一行字。
【小叶宝贝,你愿意跟我们回家吗】
……
“唉,想他们了。”叶暇托腮,“也不知道他们拍没拍到非洲大草原动物交|配。”
去年,应叔从学校退休,陪工作热情不减的老婆去拍新的动物记录片了,两人一去就是大半年,加上当地信号不好,一家人现在是漂流瓶联系的关系。
心头漫起淡淡愁绪,叶暇叹了口气,回归正题:“师兄,你觉得嘀哩哩这边……怎么样啊?”
陆方律:“说实话,我觉得他们诚意很足。如果你有把直播当做副业的想法,这确实是很好的选择。”
叶子沉思,有一口没一口地抿着奶昔,好一会儿说:“我有点担心版权那边。”
作为国内最大的直播平台之一,嘀哩哩的底气很足,对方上来就告诉他绘画区的合约只有一份,而他们的意向主播有三位——只不过,叶暇是他们意向最高、也是最先接洽的那个。
当然,对方也不是慈善公司。除了每个月的高额直播时长以外,平台还要求代理叶暇之后所有的出品物,包括但不限于线上漫画插画、线下的各种印刷品周边,相当于叶暇以后的所有商务都从平台走。
“其实抽成比例还行。”陆方律说,“比起李寒峤那种看起来完全利好你的协议,我觉得这种才是个正常交易的合同。”他说正事,还不忘踩李寒峤一脚。
陆方律:“而且他们给的推荐位、包装方案之类的都不错。”
“就是太不错了。”叶暇道,“师兄你刚刚还说天上不会掉馅饼。”
“所以他们很明白说了要你多出席露脸活动,版权什么的都是添头。傻叶,他们就是看上你这张漂亮小脸蛋了。”陆方律说完,冷不丁又补充,“跟李寒峤一样。”
“……不信。”叶暇笑了,伸出食指摇了摇,“我老板车祸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工作,他已经是脱离这种低级趣味的人了。”
陆方律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他。
早已习惯的叶暇不为所动,半晌道:“师兄,我就是觉得……这么做挺怪的。”
他现在虽然还算小有名气,大眼粉丝好几十万,但距离那种一呼百应的绘圈大佬差的不是一星半点,叶暇认为这是能力差距,也没有往上爬的意思。
但平台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要包装他,推他,把脸、学历、故事都利用到极致,给他流量让他爆火。至于他的画技值不值得这个名气……平台不在意。
就像陆方律说的,他们看上的不是叶暇的画,更多的是他这张脸。
叶暇很……担心。
他现在直播虽然偶尔也开摄像头,但大多数时间都是在拍板子不说,那个480p的破摄像头也就比马赛克好一丢丢。叶暇没什么露脸的心理压力,他直播间观众也更关心主播今天画出来的东西,能不能让他们裤裤飞飞。
明明,大家之间可以是纯洁的裤裤飞飞关系的。叶暇想。
陆方律抬眼,看见明显耷拉下来的叶暇。
“我明白你在顾虑什么,但人还是要现实点,你只要愿意,合同上那些条款商务就还有谈的空间。还是说,你不想赚钱?”
“我也不是这个意思。”叶暇声音闷闷的,小勺在杯子里毫无章法地搅动。
“师兄你说我是不是有点幼稚了。”忽然他问。
“嗯。”陆方律毫不委婉,“在校大学生都比你现实。”
叶暇没再说话,半晌,举杯在陆方律杯沿碰了一下,一弯眼睛露出笑容,“算啦,是我自己转不过这个弯。今天辛苦师兄了,咱们聊点别的开心的!”说完,喝闷酒一样把奶昔吨吨了。
-
叶暇到回家,直奔卧室给手机充上电,屏幕再亮起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
左下角有个未接来电,来自他的联系人【合作伙伴·手】先生,时间是七点多,但没有打第二遍,微信也没有发消息给他。
应该不是什么大事。叶暇想了想,还是给手先生发了条微信。
【抱歉老板,之前手机没电了。有什么事吗?】
老板没回复。
估计是在家吃完饭,结果发现自己还没回来,所以随便问一下吧。叶暇想。
他老板日理万机的,还在意这种事呢?叶暇笑了笑,转身去打扫他破产的自助餐厅。
走到阳台,叶暇愣了一下,揉了揉眼睛又看过去。
偌大的阳台,哪有他想象里的满地狼藉?
猫粮袋子被仔细用封口夹夹好,放在小猫够不到的高柜顶处,食盆里盆满钵满,水盆里水流清澈,猫……猫四仰八叉地睡在中间,左拥右抱。
这是……老板打扫的?叶暇心里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很快被自己否定。
应该是田螺男子庄秘书收拾的吧。
叶暇准备把高柜顶的猫粮拿下来放回储藏间,一伸手,指尖却空荡荡的。
踮脚,还是够不到。
怪了。
叶暇微微拧眉,心里疑惑。
庄秘书……有这么高?
-
深夜,李寒峤站在医院门口,雪落满肩头,神情阴鸷,身边站了两排沉默的黑西装保镖。
庄秘撑开黑伞:“李总……”
李寒峤伸手挡开,冷笑:“撑什么伞,是不是男人!”
庄秘:……可是现在已经是雨夹雪了李总。
冷冷的冰雨在脸上胡乱地拍,李寒峤岿然不动。
“叶先生在哪,给我找。”他沉声道。
庄秘立刻:“好的,我立刻让安保——”
“等等。”李寒峤骤然打断。
“不许跟踪,不许定位,不许查监控。”
“啊。”庄秘难得愣了一下,“那我让人去查您黑卡的使用情……”
“不能查。”李寒峤垂眸,镜片被雨打湿。
他要给叶暇自由的,他自己发誓过,那些手段永远、永远不会用在叶暇身上,他不会让叶暇成为被自己掌控的……
掌控的……
庄秘正想着怎么绕过老板的禁令有效找人,突然眼前一花。
李寒峤冲进雨幕,声音如图紧绷到快断了的弦。
“我自己去找。”
庄秘一懵,下意识尔康伸手,只抓到老板声音的尾巴。
“找,翻遍整个沪市,也得把人找到!”
李寒峤走了,庄秘撑着伞在原地发愣,第一次找不到自己这个秘书的定位。
忽然,手里老板的手机震了一下,弹出[合法配偶·叶:]的消息。
庄秘:……!
—— “老板!老板!!”
第8章
努力半天,叶暇还是没够到猫粮袋子。
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睡觉,叶暇决定把这个问题留给明早喂猫的自己。他快速洗了个澡,刚往地上一坐,大梦初醒的小孩就呲哇乱叫着钻过来了。
“醒啦小猪?”叶暇笑它。猫像是听得懂人话,愤怒地用尾巴甩了他一下。
说起来,李寒峤公司旗下也有不少自媒体孵化。叶暇忽然想到这点,摸着猫的手顿了一下。
如果有机会的话,他还挺想跟大老板聊聊类似事情的……不过人家都是大老板了,肯定跟师兄一样也觉得他幼稚吧。
叶暇垂眸笑了笑,呼噜猫毛的动作更乱七八糟,小孩无能狂怒,对着空气打架。
“小孩啊小孩,社会好复杂啊……”叶暇念叨,猫也跟着拍尾巴,像是附和他的话。
叶暇大学是外语系,英语专业,二外法语。刚毕业的时候,叶暇在众多offer里挑了一个知名中外合资企业,某天起突然就被带到了顶头上司身边,说是翻译,但其实就是看他好看,让他陪着喝酒。
没到半年,叶暇辞职了,因为在一个饭局里翻了脸,掀了桌。
陆方律把他从警察局拎出来的时候一顿臭骂,骂着骂着就哭,两个加起来才毕业三年的人抱在一起,哭了个昏天暗地。
那时候师兄跟他一起骂,这么多年过去,师兄好像已经习惯这些事了,只有叶暇自己还没变成“大人的样子”,每天画自己喜欢的画,跟直播间观众聊天开玩笑,然后无忧无虑地睡觉。
叶暇忽然笑了笑,带着一点自嘲,跟小孩说话:“你说你爸我,翻个年就二十八了,像吗?”
刚毕业半年就辞职,然后就没再接触过外面职场的社会,每天过着自己的小生活小日子……说好听点是保有童心,说不好听的,不就是幼稚吗?
“好纠结。”叶暇叹气。
其实按理来说,对于所谓“普世意义上正常的路”,叶暇应该是最不在意的才对。因为对他成长影响最大的养父母,在那个年纪的同龄人中,已经算是很离经叛道了。
尤其是应叔,年轻的时候因为想以画画为生,扎扎实实跟家里断绝关系了。
当年辞职之后,叶暇决定当全职插画师,应叔顾姨都很支持他,甚至还邀请他一起去雨林拍动物——只不过最后结果不好。叶暇刚到地方就水土不服,高烧三天,好了之后直接被遣返了,从此担起守家的重任……
叶暇一手托着下巴,一手捏捏猫耳朵,自言自语:“小孩啊小孩,你怎么就不会说话呢……”
宅家当插画师固然快乐,但永远跟朋友们对不上聚会时间实在令人痛苦。
“想给生活找点刺激的”——这其实是叶暇相亲结婚的原因之一。他没敢跟陆方律说,说了肯定要挨骂,说他把结婚当儿戏,骂他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手里的猫小小的,软软的,白白的。再过一年不到,就会变成肥肥的,黑黑的……然后一只小暹罗就算是长大了。
那人呢?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长大。什么才算长大。这个问题叶暇在刚辞职的那天就问过自己。
跟手好看先生领证的那天叶暇在想,这样算是长大了吗?
但很显然,婚后半年,叶暇归来仍是小屁孩——生理到精神各种意义上的。
哪怕他已经从一个去医院都不知道怎么刷医保的大学生,变成了能熟练帮配偶办手续的27.5岁青年,这个问题他还是回答不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