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不定方澄
叶暇心里再多的话,都被他这一句堵到喉咙里,对着个磕了脑袋的李病号,他再说不出什么别的来,挠了挠头,选择好好解释。
“应叔顾姨是我的养父母。”
“我知道。”
李寒峤点头点得很积极,像是要以此表示,他对叶暇的背景还是了解的,他可不是那么随便的男人。
“首先他们两个还健在,只是人在非洲大草原拍动物。”叶暇说。
“其次如果你说去墓园的话,也不是见不到我爸妈。”
难得的,叶暇从李寒峤聪明但出过车祸的脑袋瓜上,看到了疯狂运转、但转不出东西的茫然。
叶暇道:“我小时候和亲生父母出了车祸,他们两个都走了,就留了我一个,后来才在孤儿院和应叔顾姨遇见的。”
他说这些时语气很平淡,只是下意识有些加快语速。
静静看着叶暇片刻,李寒峤开口,声音干涩:“所以你……不是走丢的孩子。”
“我有出生证的,你要看看吗?还有我爸妈的照片。”叶暇好笑道,“你该不会是被狐狸忽悠了吧。他说我是他弟你就信啦?”
李寒峤什么都没说,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又长而缓地呼出来,仿佛这样才能压下他心底翻涌的思绪。
见他反应不是很对劲,叶暇额角跳了跳,思路往李病号惯常的方向一转,迟疑开口。
“你真信啦?”
李寒峤沉默。
“你以为我是顾黎亲弟弟?”叶暇疑惑,“我们长得像吗?”
李寒峤摇头。
“那是……哦,真假少爷!”叶暇猛地睁大眼睛,恍然道,“你该不会还想过把狐狸干掉让我正名?”
李寒峤闭上眼睛。
于是叶暇就知道了,这是满分答案。
心里哭笑不得,但也夹杂着庆幸,幸好他发现的早,还没闹出什么事儿来。
叶暇难得这么认真地盯李寒峤,半晌,发愁地伸手抓了抓微卷的头发。
他突然意识到,虽然李寒峤平时大部分时间看上去还是挺正常的,但磕了脑袋就是磕了脑袋,思路想法有点时候,就是会出些啼笑皆非的岔子。
叶暇抿唇,担心问:“你最近头还疼吗?听严亦说严老爷子也来了,咱要不要约着让严老再看一下?”
李寒峤摇头:“昨天我去过了。”
“昨天……刚上船的时候?”叶暇反应过来,“你说要去工作,是偷偷去复诊了?”
“严老怎么说?”他问。
可李寒峤这次沉默了许久,久到叶暇的心都跟着沉到谷底,他才开口。
“如果我……永远也好不了了怎么办。”
叶暇愣了愣,忽地想起之前李寒峤在医院里,坚定说“我没病”的样子。这才过去短短几天,李寒峤的口风变得太快,叶暇敏感地察觉出不对来。
“怎么了?”他问,“发生什么事了。”
李寒峤张了张嘴,像是在思考如何措辞。
刚刚他冲过去按倒李屹的那下,在别人眼里看来或许像是英雄救美、像是为了报复他对自己的暗害……但李寒峤自己知道,不是的。
就像他唯一跟李屹说的那句话——因为你动了叶暇。
其实李屹还没动到,有点冤了,但李寒峤只要他觉得,不要别人觉得。
最近关于“我是反派”的念头,一直兜兜转转在李寒峤脑海里,时隐时现。
和叶暇单独待在一起的时候,这种想法很少出现,甚至可以说是没有,李寒峤有时候甚至觉得自己可以原谅全世界。可一旦离开叶暇身边,脑海里那些认知就会突然变成原先的样子,紧张、不安、焦躁……甚至看见别人的时候,还会有不该有的想法。
就像刚刚。
李寒峤从没有这么清晰的意识到自己病了。
他不喜欢这种掌控不了自己的感觉,现在他是不会对叶暇做出什么事,但难保以后呢?病情加重呢?就像他之前梦到的那样……
短短片刻的时间,李寒峤脑海里走马灯似的闪过各种念头,他张着嘴,最后说出来的,还是只有一句话。
“没事,我会处理好的。”
说完后他抬头去看叶暇的表情。
叶暇因为他的回答而迟疑一会儿,继而微微扬眉,轻笑了一下。
“好吧。”叶暇没有选择继续接连盘问,只是叮嘱,“下次你复诊的时候叫上我一起,我陪你去。”
李寒峤先是怔忪,然后忽然笑了一下。
李寒峤很少笑,他天生就长了一张“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能让我开心”的脸。
难得的样子让叶暇多看了两秒,突然反应过来,脸上笑意顿时收敛。
“不对,我一开始要问的可不是这个。”叶暇严肃道,“别给我转移话题。”
李寒峤脸上笑意一顿。
“李木头!”叶暇拍桌,“你就没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他用锐利的、审判的目光直勾勾盯着李寒峤,李寒峤眼神飘向左上角,像是在认真思考。
动脑子的李总想了一会儿,冷不丁道:“我没那么贵。”
他声音很轻,说得也很快,叶暇脑子里重复播放了两遍才问:“什么没那么贵?”
李寒峤轻咳一声,支吾道:“一晚上给500万也太贵了……”
叶暇:?
短短一句话,把叶暇硬控整整半分钟。
“不是,那是——”叶暇着急忙慌的想解释,刚说到一半,眼神一转,叶暇忽然又有了新主意。
他把半句话咽回肚子里,闭上嘴,先井井有条的把消毒工具装回盒子里,收好之后,目光再看过去,被晾了一会儿的李寒峤已经不动声色地紧张起来了。
叶暇老神在在,一托下巴问。
“500万不行,那你觉得多少合适?”
小学生吵架就是这样的,不管对面多厉害,都有一招万金油可以制敌。
——【反弹】。
李寒峤哑巴了。
不堪一击得和小时候一模一样。
叶暇用脚轻轻踢了踢哑巴的鞋尖,笑他:“还跟我拐弯抹角起来了?”
“不开心了、搞不懂了、纠结了……不管怎么样,说就行了呀,怎么还越活越回去了呢?”
“第一次见你就是这臭脾气。”叶暇说。
但是后来李木头小朋友也慢慢学会直白了,以至于李寒峤刚刚拐弯抹角地提那五百万的时候,叶暇反应了好一会儿,才隐约get到他真正的意思。
旁敲侧击一问,果然。
刚刚被叶暇踢过的鞋尖动了动,也踢了他一下,轻轻的,像鸟类互相啄羽毛一样,一触即止。
李寒峤又笑了,只是笑容比先前淡一点。
“没人跟你一样。”他说。
“没有人理我。”
叶暇忽地愣住,紧接着,心头泛起针扎一样的酸麻。
明明是两件基本不相关的事,可他莫名就想起应叔顾姨第一次见到自己时说的话。
这么漂亮的孩子,怎么就是不笑呢?开心一点呀宝宝。
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应叔顾姨还没有了解过他的情况,问出这句话绝对没有恶意,叶暇知道。他记得自己很努力地想扬起嘴角,像以前一样——以前周围的人都说小叶子笑起来像朵花的。
可是他笑的好难看。
慢慢的叶暇才理解,人的能力如果太久不用的话,是会消失的。微笑也是,沟通也是……爱也是。
李葫芦和以前的小李木头不一样,在野外长大的狮子老虎,你可能把它抱回家,就立刻让它露肚皮给你看吗?
……哦,也行。一针麻醉扎下去就行,就跟昨天晚上一样。
叶暇呼出一口气来,伴着轻笑。
好吧,他想。
没关系,退一万步讲,木头虽然长成葫芦了,但至少是个活的,还能喘口气。
思及此处,叶暇点了点桌面,认真道:“不用管什么别人理不理了,现在,你的‘理’来了。”
李寒峤:?
叶暇肃然道:“跟我隐瞒身份的后果很严重,我今天必须好好拷问你。”
放完狠话之后,叶暇陷入一阵略显尴尬的沉默。
他一直知道自己就是个嘴硬心软的纸老虎——有时候,甚至连纸糊的老虎都糊不出来。虽然之前一直说要拷问李寒峤,但是真让叶暇自己想办法吧……他又根本想不出什么东西来。
于是早上洗漱的时候,叶暇抽空问了问顾黎,说你知不知道怎么拷问别人。
顾黎表示:那还不简单?拷上,然后问。
叶暇大受震撼,看着手机屏幕被牙膏泡沫呛了一大口。
还是你刑啊。
可是叶暇转念一想又一想,也没有什么别的办法了,看着面前不见棺材不落泪的李葫芦,叶暇心一横,拍拍桌子命令道。
“你手给我。”
门是关着的,偷偷摸摸地……也不会怎么样的吧?叶暇想。
哈哈,谁还能突然把李寒峤大总裁的套房门撞开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