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盈灯
“别感到抱歉,咱们出任务的都得有点遇到危险的心理准备,至少我还好好的活着不是吗,失去的记忆总有一天可以全找回来的。”
于是齐沅朝她笑了笑。
如果说失去的记忆可以全找回来——
他摸了摸自己的心口,忍不住想到那些时常在脑内闪烁的,断续的,很像“记忆碎片”的片段。
自从来到这个书中的世界并经历了一场又一场破魇,他感觉自己和原主之间的距离似乎越来越远,又越来越近了。
一方面,他正经历着那些与他印象里的原书剧情完全不同的剧情,另一方面,每一次那些片段的出现都让他隐隐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但……那不可能是属于他自己的记忆,所以也不存在“全找回来”的这个假设。
“你怎么啦?怎么一下次看起来心事重重的。”灰衣女子在齐沅面前挥了挥手,“你也别太担心了,唔,其实关于这座山我是有点印象的。”
“我记得我最初印象里的山不像现在这样死气沉沉,在我的记忆里,这座山上有很多绿植,树木葱茏,地上还会长可爱的小蘑菇哩。”
“我们刚到车站上山时,这座山也是生机勃勃的。”齐沅顿了顿,“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酒店的场景消失后,这座山就变成了这副模样。”
“原来你们都有这样的印象呀?”灰衣女子拉了拉自己外套的兜帽,显得有些失落,“那我可能真的就帮不上你们什么忙了……你看,我没有灵器,灵力也微弱的可怜。”
“啊,对了!这座山的山脚下那个村庄你们去看过了吗?”女子的眼睛一亮,“我有一种强烈的预感——那个村子里绝对有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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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庄?”齐沅扬眉。
难道在这个魇境里,现实中早已不复存在的柏水村有重新出现了?
这倒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倒不如说,他们早该做出如此推论。
“对,现在快速赶过去的话,以你们的速度不出十分钟就能到,不过这前面树林里的怪物很多,可能要耽误一些时间。”灰衣女孩摆弄了一会儿外套上的兜帽,把它戴在头上,在下巴上用帽绳绑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还有就是……你们可以带着我一起去吗?”
“这座山里完全没有在酒店假装服务生安全——那会儿甚至我还能给那些住客打打掩护什么的。”她乌黑的眼睛看向齐沅,又瞄了一眼谢临,在昏黑的树影下依稀闪着真诚开朗的光。
“我从一开始就看好你们俩了。虽然带上我可能费些时间……就当我之前帮过你们的报答,让我抱一次大腿,你们不会介意吧?”
第163章 柏珩山(26)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再拒绝也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何况现在仍然在魇境中有行动力且联系得上的净魂师少之又少,手环的信号也是时有时无,除了上官狄,沈笑莹和陆准,另外几个保持住客身份的同伴至今没有任何消息传来,这无疑不是件好事。
所以说实在的,即使眼前这位满脸污泥,没什么战斗力的灰衣女子与他们没有交情,齐沅也会选择带着她一同行动。
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量,毕竟谁也说不准会不会再遇到一次像之前在酒店里那样,需要多人分散在不同位置同时操作的难题。
在齐沅没怎么犹豫就点头后,灰衣女子就像是知道了谢临便不会再提出异议一般,原地雀跃起来:“太好啦,放心,我一定不会给你们添乱的!”
“哦对了,在我想不起来这些名字的时间,你们就喊我小好吧。反正我估计咱们的年纪差不多,前后辈的就不用管了,就算我是前辈我也不想听到别人喊我姐,显老。”
“为什么是小好?”齐沅一愣。
“因为……其实我有记得,之前有个人夸过我的名字,说它是个很美好的名字。”灰衣女子,不,小好女士小脸一红,双手拉紧帽绳,“叫小美好太肉麻,所以就叫小好。这个字听着就很吉利对吧?多喊喊,一定有助于破魇。”
……虽然不知道小好女士哪来的这些玄学理论,但至少这个即使失忆了,又发现自己被困在危魇境里却依旧积极向上的心态值得表扬。
齐沅略带慈爱地看了一眼她脸上即是泥巴印子都遮不住的那抹红色,和谢临对视一眼。
“那么就出发吧。”
也许是小好这个名字真的给他们带来了幸运,在这一路泥泞颠簸的下山之路上,他们三人前进的还算顺利。
山里的怪物比他们想象的还多,小好女士对那些像是被剥了皮,血糊糊红里透白再透粉的怪物明显抵抗力不足,一路几乎都控制不住的在尖叫和颤抖,还时常一屁股坐在地上无法行动,但奈何她实在是运气很好,几乎每一个能够攻击到她的怪物在最后关头都会被齐沅和谢临的猛烈攻势吸引火力,从而放弃伤害她。
准确来说,一路上依然是谢临进攻的次数比较多。齐沅在大多数怪群不算太密的情况下只负责悠闲地站在爆发出金色火焰,手握长刀的谢临身后,照看着小好女士,再顺手用冰锥解决几个从侧后方袭来的怪物就算完事。
三人就这么一路有惊无险地来到了山脚。
这里的泥土地明显平缓了下来,在横七竖八,歪歪斜斜长在地上的枯木林尽头,有几座石砌的砖瓦老房寂静地伫立着,房顶上不知是什么颜色的瓦片已经褪得灰白,上面还铺着一层用来防雨的茅草。
“咣当!咣当!咣当!”
位于队末的小好女士站上平缓却略显崎岖的乡村泥土地时,敲锣的声音骤然迭起。
三声响锣后,鼓点渐起,而后是琴瑟交织,悠扬婉转的调子,最后甚至加上了唢呐,听上去还有几分喜庆。
三位初来乍到柏水村的“客人“脸色都变得有些警惕。
这样的曲调在很多庆典、节日的仪式上都可以被用到,乍一听倒是没什么问题,然而不对劲就不对劲在奏乐的环境——
眼前的柏水村分明是个已经完全处于荒废状态的村子。
无论是透过残破窗子看到的室内,破旧房屋边缘处杂草丛生的荒田,还是几条贯通村内外,颠簸不平的小路,都一个人影也没有。
那究竟是谁在演奏?
“即使现在是在夜里,房子外面的棚里起码也得栓点牛羊什么的吧?”小好女士打了个冷颤,“谁家好村子一到夜里就一家都不开灯,外面一个活物都没有的呀?”
确实很怪。
齐沅抿唇,要知道在现实中的异常也许是真的发生了罕见的情况,但在魇境中的异常一般都表示着真的有大问题出现了。
“进去看看。”谢临压着眉毛,有些烦躁地用左手指节蹭了一下耳饰。
自从和齐沅确认关系后,他已经很少再做这个下意识地举动,但是如今被这样诡异的音乐一吵,他竟然有些莫名的心烦意乱。
仿佛一种嘲弄,那乐声竟在谢临走近村边第一座矮房的时候戛然而止了。
“总算停了!再吵下去我都感觉要被送走了。”小好女士揉了揉耳朵,长吁一口气。
然而她轻松的神情并没有维持太久。
“时辰已到。巳时将半,起轿觐山神!”
扁平却嘹亮的声音穿过半个村子传入几人的耳朵。
“什么什么山神?”齐沅蹙眉,这声音似乎带着一点儿口音,他听不真切,但那声音也明显也没打算让他听清,很快就不再念了。
而后,再也没有任何声音传来。
仿佛刚才的念白只是一场幻听。
“……既然如此,现在只能进去看看了。”
齐沅不再犹豫,朝村内迈开脚步,谢临很快跟上,并肩走在他身旁。
如他们所预测的那样,村里空无一人,甚至连基本的生活用具都是缺斤少两地摆在那些破败不堪的屋子里。
经过一处荒凉的小院时,齐沅被一个石块垒成的物体提起了兴趣。
“这是……水井?”齐沅几步走到那东西面前,小心探头朝下望去,发现里面虽然依旧变得很浅,但仍然有成股的水在其中静静地淌着。
不知道现在身上没穿员工制服的自己,在脱离酒店这个环境后,还算不算一个服务生呢?
齐沅对这个设想感到一丝微妙的兴趣,于是他身体力行,很不怕死地用水桶提了一小桶井水上来,并在谢临意识到他想搞什么幺蛾子并出手阻止他作死前,将一截食指伸入水中。
些微凉意带着潮湿从指间传来,谢临带了点怒意的脸在眼前反复放大又缩小,而后画面快速收缩起来,直到变成一个小点,又被逐渐拉到正常比例。
齐沅逐渐恢复的视野里,谢临和小好女士消失了,他发现自己身处一个陌生的环境。
他看到一个年迈的、焦急的老妇。
她的鬓发灰白,脸上常年风吹日晒留下的痕迹融进皱纹,埋在黑黄的肌肤里。
她用粗糙的手帐摇晃他单薄的肩膀。
“青青啊……我的青青啊……你为什么突然回来?你不该回来,不该回来啊。”
她声音悲伤而沙哑,像是在质问,又更像是在自责。
“妈妈,你怎么能这么说?”他听见自己用空灵的声音说。
“我想你了,就回来看你,你总不能不允许呀!”
画面闪烁间,单薄的色彩如同漩涡被抽离,一阵天旋地转后,她又看到一个须发皆白,脸上沟壑纵横的老者。
“青青啊,你回来了,你终于来了……”
他伸出枯瘦的手掌,一边咳嗽一边重重地拍他的背。
“你回来,咱们村子可算是有救了。”
他的后一句话声音越说越小,声音里有欣慰,更多的是他听不明白的情绪。
“孙爷爷,你说的这个仪式……五年前,花花姐姐真的也完成过吗?”他听到自己问。
“花花?哦,我小外孙女桂花啊,当然啦。这是个很简单的仪式,青青啊,别紧张。”
“那花花姐姐完成后去了哪里?为什么后来我没有见过她?”
“完成这个仪式,就代表你也要出村历练去啦。”老头子笑的眼睛眯成一条还没皱纹宽的缝:“没准什么时候,你们就在外面的世界相遇啦。”
很快,画面又是一阵闪烁。
这次连最后一点色彩也不剩了。
黑白视野中,他蹲在村里最大的那栋房子的墙边,老破的窗户吱吱呀呀,漏出一些香火味儿的同时也漏出几句压着嗓子的话。
“这次必须万无一失……好不容易我们把毕青青盼回来了,明天的仪式不能有差错。”
“希望在这次的祭祀过后,山神能够息怒……咳咳咳……希望能收走对我们降下的责罚。”
“就是可怜了隔壁朱老太,哎……老公死的早,现在好不容易把独生女儿拉扯到这么大,却还是活不了。”
“不过晚了两个月,村子里立刻就起了这样可怕的瘟疫……如果这个时候心软,我们谁也别想活!”
“是的,毕青青一个人的牺牲……会使我们整个村子重新获得山神的庇佑,神也同样会保佑她那快要下不了田的老母亲。”
“那下个五年我们怎么办?村里现在真的一个女娃都没有了,那几个还能生的都说什么也不肯生,你们说说这事儿咋办吧……”
“到时候再说吧,实在不行……拐也要拐一个来。”
一片混乱中,谁踏着拖拉的脚步走到窗边抖落烟头,窗下躲着的他被火星烫到,惊呼出声,在屋内一片惊讶的、气急败坏的咒骂声中慌不择路地逃跑。
我现在就要离开。
他边哭边跑,眼泪顺着凉风斜斜淌过侧脸。
我要逃跑,我要离开这个鬼地方。
他的脚步被停滞于那个荒凉的村口。
“青青啊……你刚才是不是听到了什么?”白发苍苍的老爷子村长站在他身前,布满皱纹的老脸上仍旧是笑眯眯的,却愈发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