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霄
林晃撕开一个丢给它,它立刻囫囵吞了,又想要第二个, 在他脚腕上蹭来蹭去, 发出委屈的“呜呜”声。
林晃瞥着它, “好几天没吃过了吧。”
北灰从鼻子里喷了两口气, 焦躁地跺脚。
“你主人有事,瞒着我们。”林晃蹲下揉了一把小狗头, 语气冷淡:“等回来就咬他, 我帮你按着他。”
北灰忠肝义胆,闻言连奶冻也忘了, 兴奋地吐舌。
小狗傻乐,林晃眼中却毫无笑意, 他深吸一口气, 又给邵明曜发消息。
lh:医院走廊人多, 别撞着爷。】
【smy:放心。】
“放你妈的心。”林晃骂道,转头给秦之烨打电话。
这会儿还是上课时间,秦之烨那边一片嘈杂,学生唠嗑和老师讲课声混在一起,他趴在桌子底下接的电话,接起来就问:“哥,不是,嫂,你不上课啊?”
“邵明曜这几天在哪?”林晃问。
秦之烨一愣,“你都不知道,我哪知道?”
林晃看他反应自然,不像装的,又问:“他最近有事找过你么?”
秦之烨更摸不着头脑,“没啊,一般都是我有事找他,他能有啥事找我?”
“无事不登三宝殿。”邵明曜戳开林晃的头像,点了两下,又把手机放下,抬眸对李刺槿道:“如果你真的不在意我这些小动作,也不会大老远地飞过来找我了吧。”
李刺槿莞尔,“泽远出了意外,我没能救得了丈夫,总该替他关心一下生病的老人。听说邵松柏术后短暂清醒一次就进入了谵妄状态,不认识人,只会哇哇叫,还自己把管子都拔了,护工不得不用束缚带把他手捆在床上。为人儿媳,我听了后心里特别不是滋味,特意找北京的专家咨询过,他这个样子,能不能清醒已经是后话了,现在最担心的还是无法配合拍痰,并发肺感染……”她说着,观察着邵明曜的表情,问道:“还是说,其实已经肺感染了?”
邵明曜不作答,面色滴水不漏。
李刺槿抬手优雅地拾去落在长裙上的一根发丝,笑得更舒展,“应当是已经感染了吧,不然你不会给他转院。你把他转哪去了?我问遍H市的医院也问不到,想尽一份孝心都困难。”
邵明曜开口道:“转院只是为了防备恶毒的人做手脚,我爷好好的,不劳挂心。”
“真的吗?”李刺槿点开手机日历,随意地说道:“可我怎么听说你最近跑遍了各个银行,邵松柏所有户头、就连医保那些都被你翻了个遍。常规搭桥手术,院内扔个十五万顶天了,不至于让你窘迫成这样吧?除非又进了ICU,上了贵价机器,一天就要烧几万,我算算,这是多少天了……”
邵明曜冷声打断她:“你到底想干什么?”
李刺槿收起手机,“这话该我问你,你还是个孩子,孩子就要有孩子的样子,不要总是做一些大人猜不透、也不喜欢的事。比如,明知道DNA鉴定没用,还非要联系律师起诉,闹得大家脸上都不好看,还要拖慢遗产交割速度,这就很不讨人喜欢了。”
她说着微微前倾身子,语气也陡然冷下去,“还有,听说你到处联络私家侦探,还查你妈妈的户口,你想查什么,嗯?”
邵明曜凝视着她,眼神分寸不让,从容道:“这与你无关。”他说着起身,“我还是那句话,把属于爷和我的那一份家产折现给我。如果不是为了给钱,以后不必再来找我了。”
李刺槿叫住他,“你也不想打官司吧,我能耗得起,邵松柏的命可耗不起。你这份孝心可贵,等公司股权交割完毕,我倒可以拿点小钱出来救你爷。但前提是你要乖一点,别再从中作梗,否则——”
“否则怎样?”邵明曜居高垂眸看着她,“你觉得到今天这一步,我还有什么可怕的?”
李刺槿看着他,像审视又像欣赏,许久,轻叹一声道:“手术前听说生父重病无法赶到,当机立断留本院手术,一天之内把医院上上下下全部打点利索,在力所能及范围内找了最稳的主刀大夫,甚至还瞒住了邵松柏,让他到上台都不知道儿子出事,也不知道给自己做手术的根本不是北京专家。等生父噩耗传来,立刻去北京联络明宸帮你采样做DNA鉴定。邵松柏病情转危,你又果断转院,把人藏得连我都找不到。直到现在,坐在我面前,还是这么桀骜不屈——明曜,你确实比正常孩子成熟有手腕,明宸远不如你,我这个商场上混了十几年的大人都要自愧不如,可惜了,你不是我儿子。”
“我没空听你废话。”邵明曜眉目冷淡,抬脚要走,李刺槿却又淡然开口,“和邻居相处还愉快吗?”
邵明曜脚步猝然停顿。
“刚才发消息也是和他吧,我想,别的关系,应该不至于让你在和人谈判时分心。”李刺槿收回视线,捧起杯子抿了一口,十分有趣般地笑道:“我拿到了一些照片,真是刺激,我那天还在想,泽远哪怕没有为了亲爹着急而出意外,等听说你的事,也迟早被气死。”
邵明曜脚扎在地上,冷笑一声,“悉听尊便,我们不在乎。”
“同性恋这种事,我也就自己看个乐子。”李刺槿从容道:“什么年代了,我没那么迂腐。不过,我也算你半个后妈,你父亲死了,人生大事,我得替你把关。”
邵明曜一言不发地盯着她,却见她红唇一挑,问道:“那孩子是不是有什么心理疾病啊?这种人,我劝你还是别碰了,万一明天后天的,出门不小心被什么人刺激到了——”
“你敢!”邵明曜勃然怒目,拳头顶在桌上,声色俱厉:“敢动林晃,你试试看!”
李刺槿看着桌上那只青筋爆起的手,顿了一会儿,摇头叹息道:“小小年纪,硬气至此,确实可惜。”
她抬头平静地望向邵明曜,“你是聪明的孩子,该明白刚而易折的道理,尤其是当你本就毫无筹码时。”
*
邵明曜从咖啡馆出来,阳光烤得皮肤火烧火燎,整条街都暴晒在阳光下,他口干舌燥得不像话,在原地站了许久,才抬步缓缓迈向街角的便利店。
便利店门檐下有道窄窄的阴影,他站在阴影里,大半身子却还是烤着。
自动伸缩门被触发,他往旁边挪了两步,摸出手机,犹豫许久,还是拨出了那个号码。
法国时间早上十点刚过,叶韵绮正挽着丈夫要出门,接到邵明曜的电话有些意外。
听完来意后,她更加惊讶了,“邵泽远死了?真死了?”
邵明曜垂在身侧的手指屈了屈,许久才“嗯”了一声,“爷出事,他赶去机场的路上发的病,说是前面连着应酬了半个月,本来就很不舒服。抢救了几天,没挺过来。”
“人生无常啊。”叶韵绮感慨了一声,电话里一个法国男人用催促的语气说了两句,她用法语飞快回复,又在那人面颊上亲了一口,接着说道:“你刚才说要多少钱来着?”
邵明曜无意识地攥紧手,语气平稳道:“二十万可以吗?爷现在ICU,每天的基础费用就是一万八,还要加上……”
“一口气哪来那么多钱。”叶韵绮叹了一声,又压低声:“你叔叔不知道你们,我也没办法开口朝他要。这样,我先打给你五万,你看看情况,一般人在ICU里呆不了那么多天。”
邵明曜抿了下唇,低声恳求道:“能再凑一点吗?妈妈,帮帮我,我真没钱了,爷的账户也翻遍了。”
叶韵绮连着叹了几口气,“我尽量凑吧,但最多也就再多凑两万。你想开一点,ICU这种地方进去了是很难有好下场的,邵泽远死了,老头子就是个无底洞,你一个小孩子要怎么填?”
邵明曜无声地深呼吸,垂眸道:“好,谢谢您。”
叶韵绮要挂电话前,邵明曜又问道:“刚刚那个男的,知道您的真实年龄吗?”
叶韵绮一顿,“你说什么?”
邵明曜说,“您的出生证和身份证对不上,身份证足足大了四岁。但按照出生证来看,您今年不是37岁,应该是33岁吧。您生我那年,应该只有15岁。”
“邵明曜。”叶韵绮严肃下来,“你想干什么?你查我干什么?”
“我只是想求证这件事,看您这个反应,我有数了。”邵明曜顿了下,垂眸温和道:“放心吧妈,我不会破坏你现在的幸福,哪怕只为了你肯借钱给我。”
挂了电话,他方觉手指尖和脚都冷得发麻,额头和胸口却是热得汗透。
低头点开微信,侦探发来了几十条个人信息,都是叶韵绮当年高中前后两三届的女生,他粗略扫过年龄和婚姻信息,回复了一句“接着找,动作明显一点”,而后便揣起手机。
太热了,一低头一抬头就是一阵眩晕。邵明曜稍微动了下身子,身后的玻璃门又被触发,自动开启。
老板娘在里头朝他招手,“那孩子,等人吗?进来等吧,在外头都晒成人干了。”
邵明曜犹豫了一下,抬脚进去。
老板娘正在用平板电脑追剧,掀眼皮瞅他一眼,“嘴都晒爆皮了,买个冰水不?新上那个电解质水卖得好,我看旁边体校的孩子都乐意买。”
邵明曜摇头,“不用,我凉快一会儿就走。”
老板娘抓了把瓜子推给他,“不碍事,你呆着呗。”
邵明曜没接瓜子,低头又点开微信,在林晃的头像上戳了半天,终于还是没忍住发了一条。
【smy:忙完了。我蝴蝶呢?】
消息刚发过去,对面直接把电话打了过来。
“在哪?”林晃开口便问。
听到那人的声音,邵明曜心里一松,便利店的风扇刚好朝他吹过来,他一下子好像又没那么难受了。
“小卖店。”他回答,“你语气怎么有点冲,罚站不高兴了?”
林晃沉默了好半天才说:“是,不高兴。”
邵明曜勾了勾唇角,“下次打架你别掺和,真打不过,他俩自己也能跑。”
林晃不吭声,他又问:“在学校还是回家了?”
林晃说:“家。翘课了。”
邵明曜笑:“胆真肥。”
他扭头看着货架上的一面镜子,黑眸总算有了点笑意,但转瞬那丝笑意又淡了,低声叮嘱道:“最近治安不太好,晚上放学跟着人流往家走,别一个人穿巷子。”
林晃“哦”了一声,“邵明曜,说好的天天接我放学呢,才搞在一起几天啊,怎么就变成我一个人跟着大流走了?”
邵明曜一顿,低声哄着:“等爷好点就恢复正常,快了。”
林晃没搭他的话茬,朝北灰逗弄似地嘬了几声,邵明曜便道:“北灰呢,让它出个声。”
“北灰好几天没吃奶冻了,不想理你。”林晃问:“你今天回来吗?”
邵明曜想了想,“回吧,现在就回。”他无声地叹了口气,低声道:“想你了。”
林晃只哼了声,没回应,也没挂电话,依旧低声逗弄着小狗。邵明曜听着电话里头窸窸窣窣的小动静,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他往冷藏柜那边踱步,视线一扫,从货架上拿下一只小盒子。
“干什么呢?”林晃嘟囔:“不说话,还走来走去,烦人。”
邵明曜笑道:“你爱吃的那个蛋糕卷有新口味了,给你带一个尝尝。”
挂了电话,邵明曜拿着蛋糕卷去结账。
老板娘说:“八块九。有活动,加一块钱换购一杯冰美式,要吗?”
“不用。”邵明曜说,“就这个。”
邵明曜拿着蛋糕卷上了公交车。
这会儿车上就他一个乘客,他坐在窗边,把蛋糕放在旁边座位上,用自己身体遮下的阴影罩着。
想到待会儿看林晃两口把蛋糕塞嘴里,再嫌弃地嘟囔一句“奶油打过头了”,他无意识地勾了勾唇,而后戴上耳机,随便找一段BBC播放,靠着椅背阖眼休息。
爷没有转院。
他确实严防李刺槿为家产做手脚,但所谓灯下黑,李刺槿知道他把爷转院,只可能立即去各家医院打听,反而不会推敲转院的真假。
胡秀杰随手替他疏通的关系帮了大忙,心外和重症所有相关大夫、负责的护士和护工都已经通过气,对外收口如瓶,逢人问就说早转走了。
邵松柏虽然病情凶恶,但起码被保护得严实。
窘迫都是暂时的,只要爷的病情转危为安,他就什么都不怕。
公交车晃晃悠悠,窗外阳光与阴影交替,不知过了多久,BBC放完了,耳机里安静下去,他的意识也开始流失。
手机突然震动,他瞬间坐直,冷汗爬满脊背。
屏幕上的名字是负责邵松柏的住院医师。
“不是坏事,不是坏事。”邵明曜低声自言自语地念了两句,才接起电话。
“病患家属在医院附近吗?快点来一趟。”大夫在走廊大步流星地走,说道:“突发性呼吸衰竭,要抢救。”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6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