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长笑歌
季回无声笑笑,拇指轻点两下。
【季回:谢谢。】
与意佩道别,季回又看了会儿天,直到太阳落山,黑夜由半开的窗蔓延进屋中,他才从床上下来。
在冷藏中放了几个小时的炒河粉已经凉透,变成结实的一坨,无处落筷。
季回尝了一口,除了沾染上冰箱的霉味以外,其他还不错。
他没开灯,就这么站在窗前,看着夜色,一口一口,将剩饭吃干净。
工作日,医院依旧人满为患,季回挤上电梯,耳边响起询问:“几楼?”
“七楼。”他礼貌回道,“麻烦了。”
电梯门合起,露出上面的楼层指引图,七楼的箭头后面跟着三个大字。
精神科。
季回感觉到拥挤的人群突然往四周撤了一下。
实际上无人动作,但他就是有一种奇怪的直觉,周遭的空气迅速流动,只有他身边空荡荡的。
或许只是心理作用。
毕竟他都已经沦落到要看精神科了。
电梯一层一停,到七楼时已经没多少人,出电梯后右拐,只有第三间大白天亮着灯。
季回停在门口,墙上挂着诊室医生的照片和基本信息。
方清雨,三十四岁,毕业于首都医科大学,亚洲医学联盟会成员。
意外的年轻,很优秀的alpha。
季回深吸一口气,缓缓抬手,犹豫片刻,最终还是敲响了那扇门。
“请进。”
得到允许,他推门进屋,“你好,方老师,我是季回。”
方清雨起身,隔着办公桌同季回简单握了握手。
“你好,意佩总跟我提起你,这下终于见到了,坐吧。”
要跟一个刚认识的人袒露伤疤这件事令季回不安,他拉开椅子坐稳,头微微低垂,避开对面的眼神。
瞧见他的动作,方清雨挑了挑眉,“要不要喝点水?”
不等季回回答,他已经接了一杯温水搁在桌上。
“谢谢。”季回不渴,但他还是拾起杯子,小口小口喝着,直到把整杯水全部喝完。
“别紧张。”方清雨露出一个和煦的笑,“把我当成意佩那样的朋友就好。”
“好,麻烦您了,方老师。”季回放下手中纸杯,头也抬了起来。
“季回,你的情况我简单了解过,听说在那件事之后,你就能看见一些别人看不见的人,对吗?”
季回点点头。
方清雨又问:“经常?很频繁的?”
“嗯,经常,很频繁……”季回犹豫着,他用了一个词形容:“如影随形,就在门外。”
季回说到这里时,方清雨下意识往门口看了眼。
走廊里空荡荡的,一个人影都没有。
他收回目光,继续问:“那他会对你做什么吗?”
季回摇头,“不做什么,他们只是跟着我,不管我去哪里。”
方清雨捕捉到这样一个字眼,“他们?很多人吗?”
“嗯,很多人……但、但我回国之后,这种情况就好多了。”季回结结巴巴说出自己的猜想:“他们应该是,没、没有国内护照。”
方清雨费了一些时间才搞懂季回的逻辑。
“他们”应当都是澳洲本土人,因为没有国内护照,所以在季回回国之后,就无法出现。
逻辑是对的,如果那些人真实存在的话。
“你知道那些人是你的幻觉吗?”他问。
季回继续点头。
正是清楚明白那些都是幻觉,所以他才能泰然处之。
他经历过真的,这些假象在他糟糕透顶的人生中,算不上什么。
第6章 自我防御
第一次发现有人跟踪时,季回是恐慌的,在过了几天惴惴不安的日子后,才被上门拜访的意佩告知那只是他的幻觉。
季回觉得荒唐,可笑,又很快接受了这一事实。
“他们不会对我做什么,我的生活也没有受到干扰,所以我一直觉得,没必要治疗。”
方清雨笑笑:“你这种心态倒是挺乐观的,如果能积极治疗的话,我相信很快就会好起来。”
季回却摇头,“意佩说我这不叫乐观,乐观应当是主动地解决问题,而不是逃避。她说我这是摆烂,是颓靡,是一蹶不振。”
“有些时候,摆烂也是一种自我防御机制。”方清雨耸耸肩,“趋利避害,人之天性,当靠自己的能力无法解决问题时,便会下意识远离。”
熟悉之后,他们从意佩聊到麦田组织,从信息素代素聊到亚洲医学联盟会。
而“那件事”,并未出现在这次谈话中。
结束时,方清雨再次起身,同季回握了握手,“季回,我听意佩说,你现在是一个人住?”
想起外租公寓湿漉漉的走廊和那扇没有钥匙就能打开的门,季回抿了抿嘴角,手腕突然绷紧,“嗯,我一个人住。”
感受到手掌传来的角力,方清雨虚虚一握便立刻松开。
“你现在正是缺乏安全感的时候,一个人住,会让你困在那个封闭的空间里,从前的人和事,会在眼前循环播放,然后无限放大。”
季回的思绪随着方清雨的引导逐渐扩散,后颈的疤痕,残缺的双腿,近乎暴露的住所,形同虚设的房门……
但没人能给他安全感。
最后,方清雨给出建议:“你可以尝试多与人交流,跟之前的朋友联系一下,去参加聚会,多出去走走,哪怕只是看看风景,对你的病也有很大辅助作用。”
季回并不想同方清雨讨论“他没有朋友”这个话题,于是敷衍地点点头,“我知道了,谢谢你,方老师。”
“不用谢。”方清雨将季回送出门外,替他按了电梯,“可以随时给我打电话”
从医院出来,天上又飘起小雨,季回早早看过天气预报,双肩包里恰好放了一把折叠伞。
他将伞撑起,手机刚滑进裤兜,紧贴大腿的位置便感觉到几下振动。
季回猜意佩知道问诊结束特意跑来问话,但他现在不是很想复盘,于是暂时没理,在路边拦了辆出租车。
“大学城公寓,谢谢。”
车子刚驶出一个路口,密闭空间内响起不容忽视的“嗡”声。
季回望着窗外出神,出租车司机侧头看了眼,提醒道:“同学,是你手机在响?”
季回不得不拿出手机。
不是意佩,是一个舟城本地的陌生号码。
“骚扰电话?”出租车司机热心介绍:“你看号码下头是不是标记骚扰电话四个字呢?给他挂了就行。”
季回看了眼,没有任何标记,“应该不是。”
司机还在喋喋不休,“这些骚扰电话啊,不是让你买房就是让你买保险,我之前干过……”
“喂,你好。”季回已经接了起来。
司机识趣地闭上嘴。
“您好,是李强李先生吗?”
这个花两秒钟想出来的名字只在一个地方用过,季回迅速反应过来,他从靠在椅背的姿势坐直,空闲的手紧紧抓住前座的置物网。
“是我。”
“您好李先生,今天给您打电话是想聊一下临床试验志愿者的事,您还记得之前有填过一份关于人造腺体移植的申请表吗?”
“我记得。”季回小心翼翼询问:“所以说,我是入选了吗?”
“这个目前还无法确定,我们的流程比较复杂,方案和风险这些都要跟您讲清楚,受试者还要进行体检,一切都合格后才能入选。”
听到“体检”两个字,季回有些紧张,“那残疾人可以吗?”
电话中停顿片刻,紧接着响起纸张迅速翻动的声音。
没在季回提供的病历信息中翻到任何关于“残疾”的字眼,对方只得礼貌询问:“请问您是哪方面的残疾?”
季回回答:“我没有小腿。”
出租车司机的目光由后视镜反射落在季回的膝盖上,眼神诧异。
电话那边又迎来一阵沉默。
“请问是右腿还是左腿?”
季回:“双腿。”
“啊……”对方有些结巴,“那、那这个的话,需要接触一下才能判断,您明天有空吗?我们见面聊怎么样?”
“有空。”季回立刻答应下来,“时间地点您来定,我一定准时到。”
“好的好的,那我待会儿发您短讯。”
“稍等一下!”电话挂断前,季回匆忙问了句:“您贵姓?是舟大还是?”
“不是不是,我叫丛鑫,是伦理委员会的,受试验申办者委托,为人造腺体移植项目选择受试者。”
季回放下心,“好,麻烦您了。”
伦理委员会,一个独立组织,负责审查试验方案,选择受试者,确保受试者权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