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子午墟
“这是满清遗留下的党同伐异,还是牧家新立的嫡庶规矩,我怎么从来不知道?”牧霄夺觉得莫名可笑,“牧家人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我以为这话你比我更熟悉。”
“好啊,牧霄夺,你现在当了家主,权力大了,忘了从前我都是怎么教导你的!”
老太爷被他气得连连咳嗽,捂着胸口急速喘息,“你真的认为自己能护着这个孩子,护他一辈子!?”
牧霄夺语气平淡:“当然。”
从前的他确实没有这个能力,可如今,他想护谁、护多久,通通不是难事。
老太爷一愣,牧霄夺的情感独立而稀有,鲜少有人能窥见其冰山一角,但这个孩子却成为了幸运儿。
“你……莫不是对他动了什么不该动的心思了吧……”
“没有。”牧霄夺矢口否认,后知后觉自己似乎回答得太快,更像在欲盖弥彰。
“既然没有,为什么还要把这个孩子留在身边,这难道不是轻贱他的感情?”
“如果他对你没有感情,你又是哪里来的底气认为他愿意一直跟着你。是他有这样说过?还是向你保证了?如果他主动离开你,你能做到坦然放手吗?”
“你能保证他在你的身边,时时刻刻都是安全的吗!?”
牧霄夺心下一窒。
说完这些话,老太爷几乎耗尽了体力,捂着嘴剧烈咳嗽,桥下的佣人连忙跑上来,七手八脚帮他顺气。
牧霄夺静静地站在原地,周遭的兵荒马乱似乎都与他无关,他的心思从没有像现在这般混乱过。
是啊,盛愿从来没说过他需要自己,也没和自己保证过永远不会离开。
仔细想想,盛愿原本就是个独立的孩子。
一直以来,他有坚持的理想,有渴望达成的追求。但他几次三番选择留在庄园,似乎都是因为自己的挽留。
而疏于对盛愿的保护,以至于其遭遇车祸这件事,始终是哽在他心里的一根刺。
即便盛愿最终痊愈,从始至终都没有埋怨过他,他却仍然没能取出这根刺,反倒越扎越深。
自己强行把盛愿留在身边,对他来说,真的是一件幸运的事吗?
牧霄夺忽然想起最近,盛愿在和他聊天时,甚至谈到以后可能会分别的事。
那究竟是无心的话,还是有意提起……他想过要离开吗?
牧霄夺沉吟良久,最终选择转身离开。
“牧霄夺!你去哪儿!!”老太爷在他的身后厉声呵斥。
牧霄夺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身形垂坠在风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落拓,平静的声音随风送进了老太爷的耳中。
“您安排的人,我会去见……但是盛愿,我绝对不会放手,我会一直护着他……”
……直到他不再需要我。
第44章
叮叮车跟随错综的轨道, 徐徐返回北角春秧街。
双层电车的上层,盛愿偏首望向窗外,繁华地段车水马龙, 他眼前的景致同样变幻无穷。
潮流、复古、包容万象。仿佛穿越的不是街巷, 而是盘根错节的时间。
“叮叮、叮叮。”
终点站停靠在90年代,拥挤厚重的老居民区,熙来攘往的闹市,充斥着最浓郁的香港本土气息。
盛愿发现, 香港的人好像很喜欢买金鱼,可能有些水, 有条鱼,能搅动密闭空间里的生活气。
洪珠仪的水果店早早关门打烊了,她从店里拿了很多水果,专挑贵的捡, 又去菜市场买了一大堆肉和菜。
盛愿像小时候一样, 默默跟在妈妈身后,帮她提东西。听她絮絮叨叨的嗔怪,怎么不提前告诉一声, 家里面什么都没来得及准备。
盛愿有点儿不好意思, 到家后, 想去厨房帮忙, 却被洪珠仪不由分说赶了出来。
她和他炫耀,自己与从前可大不一样了,如今她的厨艺精湛得很, 简直是大厨。
厨房没有门, 只有挡了一半的白色纱帘,盛愿坐在沙发上, 耳畔是锅碗瓢盆叮叮当当响。
客厅光线昏昧,陈设似乎沿用着上个世纪的风格,家具都用各式各样好看的布盖着。有花花绿绿的,也有时尚的蕾丝款,不知道她从哪里买到了这么多大小合适的布。
盛愿安静的看着妈妈在锅台前忙碌,心脏鼓胀泛酸,眼底的热意一会儿沉下去、一会儿又翻上来,这种温热的潮湿仿佛困在了他的身体里,走不出来。
饭菜的香气飘满客厅,高压锅里“咕嘟咕嘟”炖着排骨。
洪珠仪掀开帘子走出来,把洗好的水果放在茶几上。
沙发套没挡住的地方有一处裂皮,翻出暗黄色的海绵,她过去拉了下沙发套,将海绵盖住,顺势坐在盛愿身边。
盛愿垂着眸,慢吞吞剥龙眼,剥了一小捧,乖乖递给妈妈。
洪珠仪笑笑,捡了一颗走,剩下的让他自己吃,她天天在店里吃水果早就吃腻了。
盛愿没太记事时就离开了洪珠仪,母子二人分别太久,很多话不知从何说起,而有些事自是心照不宣的不去提及。
洪珠仪拉开茶几的抽屉,里面端端正正躺着一本相册,她把它拿出来,说:“这是先生前些日子派助理寄给我的,妈妈没事就翻出来看一看。”
“什么呀?”盛愿好奇凑过去。
“都是你啊。”洪珠仪缓缓翻看相册,一如从前那些见不到他的日子,这些照片都是盛愿手术之前在壹号公馆拍的那一组。
“宝宝现在长开了,要不是有这些照片,妈妈可能就真的认不出你了。”洪珠仪戳盛愿软软的脸颊,怎么看怎么喜欢,“但是这么一比对,宝宝好像比照片上更好看,如果再胖乎一点就更可爱了。”
盛愿被她夸的脸热,一个劲儿往嘴里塞水果,半晌红着脸开口问:“先生和妈妈一直有联系吗?”
洪珠仪想了想,回答道:“大概是从你做完手术之后开始的,不过先生日理万机,都是他的助理在做这些事情。”
“牧氏的人找上我时,我吓了一跳,没有前因后果,他们上来就问我,想不想见你?我看港片把脑子给看坏了,瞧那几个人长得也像马仔,满脑子都是你惹到了黑。帮,交不出钱就要撕票。我就赶紧说‘当然想,你们要多少钱我都给’,结果他们什么都没说,直接走了,后来的事你也知道了。”
盛愿可算明白,自己这种不着四六的跳跃思维是随了谁。
“……他从来没有对我说过这些事。”盛愿闷闷的说。
“我认识先生很早,可以作证,他从前就是这样的人。”洪珠仪说,“他习惯默默做事,嘴上从来不说,所以别人总觉得他太过冷漠,无法交心。”
盛愿低低垂落眼睫,盯着足尖,轻声道:“妈妈,先生对我特别特别好。真的,我觉得这个世界上,找不到比他对我更好的人了。”
“那妈妈就放心了。”洪珠仪看他神情低落,不动声色的转移话题,“这只小狗真可爱,是你和先生一起养的吗?”
盛愿点点头,手指大概比划一个长度,“它叫咬咬,是我捡的小狗,现在在先生的家里养着,都已经长这么大了。”
“真好。”
“……”
洪珠仪的厨艺确实精湛,一大桌子菜色香味俱全,比医院的营养餐好吃太多。
盛愿吃的撑,犯碳困。
洪珠仪瞧他昏昏欲睡,起身去收拾客房,他连忙过去帮忙铺床单。
放在客厅的手机忽然响了,盛愿又哒哒跑去接。
陌生号码,他一时没有接通,听见妈妈在隔壁屋子问他,晚上想盖厚被子还是夏凉被。
“薄薄的被子就好了。”
盛愿这才接起电话,将手机靠近耳朵,他不说话,静静等待着对面的声音。
许久,听筒另一侧传来一声低沉磁性的,“喂?”
“舅舅。”盛愿立刻听出他的声音,甜腻腻的唤道。
“嗯。”
盛愿将手机贴紧,耳畔不时掠过晚风和车笛的声音,仿佛与寂落的灯火擦肩而过。
他听见金属打火机被按下时发出的轻响,以及男人的下一句话:“小朋友在做什么呢?”
“在和妈妈一起铺床单。”
“真乖。”牧霄夺经过听筒过滤后的声音清懒、低柔,像静放一夜的苦艾酒。
说起来,这还是他们的第一通电话。
从初春到盛夏,明明已经过了很久,却总有些前所未有不时的发生在他们之间。
洪珠仪听见盛愿又轻又软的声音,有些不同寻常,她从客房探出头,压低了音量悄悄问:“宝宝,你谈恋爱了?是对象吗?”
盛愿慌忙摇头,矢口否认道:“不是的!”
“什么不是?”牧霄夺问。
心脏口吃似的跳动,盛愿站在那夏夜的潮热里,紧紧握着手机,周身仿佛被厚重粘腻的水汽裹紧。
“没什么……舅舅给我打电话,是有什么事吗?”
牧霄夺想拿到他的电话号码,并不是什么难事,如此唐突的拨过来,才值得存疑。
然而,对方却闲散的回答:“我也没什么。”
这样的聊天内容属实没什么营养,干巴巴的,似乎这通电话只是他百无聊赖时的偶尔兴起,没有特殊含义。
燃烧殆尽的灰烬在夜风中曳动,青烟一缕缠着一缕散开。
牧霄夺敛眸盯着那点没有规律闪烁的猩红的光,以及消散在风里的飞灰,逐渐看不懂自己在想什么。
他为这番话感到莫名,却鬼使神差的问出了口:“过不过来陪我?”
盛愿的手指在沙发套上打圈,指甲扣着布料,问道:“舅舅,您在哪里呢?”
“你家楼下。”
牧霄夺不会做没把握的事,这是他素来的习惯使然。
盛愿觉得,舅舅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一定十分笃定自己不会拒绝他,而他确实拿不出这种气度。
一秒钟过去,牧霄夺得到了他想要的答复。
“我这就换鞋下去找您。”
“别挂电话。”牧霄夺慢条斯理地续上一句。
盛愿道好,在玄关弯腰换鞋,抬高声音告诉洪珠仪:“妈妈,先生在楼下等我,我过去见他。”
“宝宝,那你晚上还回来吗?”洪珠仪走过来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