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狮子歌歌
林驯张开嘴巴,无声地说“谢谢”。
霍霆霄垂眸看他,橘色调的夜灯将他的目光衬得温情脉脉。
他问:“谢礼只有一个吻吗?”
林驯彻底猜不透他的意思,但还是无比诚恳地仰视霍霆霄,一字一字地、用他自己的方式比划着,表达真心。
霍霆霄也很配合,极具耐心地一字一字猜测,拼凑出林驯想表达的意思。
“‘我有的都给你’,是吗?”
林驯郑重点头。
霍霆霄笑了笑,目光忽然落在林驯枕下的一角,一块手表在夜灯下微微闪着金属色泽。
他问:“这块表也可以给我吗?”
本来只是想开玩笑逗一下林驯,但林驯明显当了真,眼神变得慌张。霍霆霄面露不忍,正要收回这句玩笑,林驯却牵起他的手,把那块珍藏了六年的表戴在了他的手腕上。
一句“还你”卡在霍霆霄喉间,再说不出口。
而林驯给他戴上表后,就蜷进被窝里,背过身去,不再有任何动静。
霍霆霄在床边坐了很久,林驯始终维持着蜷缩的姿势,像是很冷,又像在难过。
他把室内温度调高一度,再关掉小夜灯,霍霆霄坐在一缕从窗帘缝隙渗进来的月光中,静静看着床上单薄的身影。
直到林驯的呼吸声变得均匀平稳,他才离开。
几分钟后,林驯转过身。
先摸了摸霍霆霄坐过的位置,再把手摸到枕下。
是空的。
过去每晚他都要摸着入睡的东西,被他物归原主,送了回去。
真是个愚蠢的决定。
霍霆霄根本不缺名表饰品,不会在乎一块坏掉的手表。说不定还会因此想起过去烂透的旧事,导致他自己败露。
真的很蠢。
林驯默默骂了一遍又一遍,脑子昏昏沉沉的,像陷进了泥泞的沼泽,越挣扎越濒近绝望。
窗外隐约滚过几声闷雷。
夏季夜晚的潮热很快被突至的大雨浇灭,林驯浑身湿透了,又累又冷,但他顾不得身体上的疲累,疾步奔跑过湿泞的泥坑。
他四下环顾,雨夜的郊区黑沉沉的,远处主干道上的路灯在雨雾中模糊成微弱的光斑。
耳边除了雨滴砸在仓库顶棚发出的“噼啪”声,以及自己紧张吞咽口水的声音,就再没别的动静了。
林驯定定神,从裤兜里掏出一根细铁丝,插进锁孔转了几下,锁就开了。
仓库里也是一片漆黑,但他不敢开灯,摸黑寻找了几个小隔间后,他在二楼的一个储藏室内找到了被绑了手脚的霍霆霄。
刚满十八岁的霍霆霄,身上还穿着昨晚生日宴会上的那套定制西装,喷了定型啫喱的头发已经散了,挡住了半张脸。
林驯急切地冲过去,拨开碎发,终于适应昏暗的眼睛勉强看清了霍霆霄的脸。
没有伤,只是沾了点灰尘。
霍霆霄闭着眼,昏迷不醒,林驯拍了几下也没反应,他只能先给霍霆霄松绑。
绳结很粗,扎得又紧,林驯来前匆匆在书包里翻到的那把削铅笔用的小刀不太够用。
他一边用力地磨绳子,一边焦急地叫霍霆霄的名字。
“霍霆霄!你快醒醒!”
在他坚持不懈地呼唤下,霍霆霄终于有了回应,艰难地撑开眼皮。
天际爬过一道闪电,照亮了少年紧蹙的眉心。
几秒的迷茫过后,随着目光聚焦,少年漆黑的眼瞳渐渐凝起一层冰霜。
他静静看着眼前淋得湿透的男孩子,埋头用力地用一把小刀给他割绳子。
黑发凌乱,发梢在不断滴水,像是刚从河里爬上来。
手上骤然一松,绳子脱落了。
林驯刚要松口气,喉间忽然传来一下刺痛——一根尖锐的细针抵住了他的咽喉。
霍霆霄的腕表是定制的,轻轻一按侧面的表冠,表针就可脱出,以便应急。最关键的是表壳内部的微型定位芯片,会在表针脱出的第一时间触发报警功能。
这是爷爷昨晚才送给他的成年礼物,没想到今天就派上了用场。
霍霆霄冷冷地看着眼前的少年,质问:“这次又打的什么主意?”
发梢的水滴进眼睛,蛰得他一痛,林驯眨眨眼睫,举起双手:“我是来救你的,先跟我走好吗?这里不安全!”
他满眼诚恳地看着霍霆霄,可惜黑框近视镜的镜片凝满了水珠,他不能确定霍霆霄是否接收到了他眼中的诚意。
这时楼下大门传来“砰”的一声响,林驯脸色顿时变了。
没时间再解释更多,林驯一把拽住霍霆霄的手搭在自己肩头,强行把人扶起来往外走。
混乱中,霍霆霄的腕表表扣松脱,手表掉在了地上,但没时间再找。
霍霆霄被绑了一天一夜,双腿酸麻,加上迷药的影响还在,他的行动远不如平时灵活。
林驯承担了他大半的重量,半拖半抱地带着霍霆霄从二楼跳下。
因为有雨棚做缓冲,雨后的土地也松软,两人没受什么伤,从地上爬起来后继续向前跑,直到携肩跑进百米外的树林。
林驯搀着霍霆霄在林子里左拐右拐,终于在林子深处找到一个草棚。
这是以前林子主人搭建起来的休息之所,已经废弃不用,但可以勉强避雨。
林驯脱掉外套铺在地上,给霍霆霄休息,他守在门口警惕地打量四周,低声问:“你的手机还在吗?报警或者联系家里人。”
半晌没得到回应,他回眸,对上少年霍霆霄冷冽的眼睛。
林驯心虚地低下头。
两人面对面站着,沉默了片刻,霍霆霄突然说:“你的脖子在流血。”
“……啊,没事。”林驯摸摸脖子,局促地咧出个笑容,又很快收起。
霍霆霄静静看着他,没说话。
刚刚迈入十八岁行列的霍霆霄已经有了成年男人的压迫感,被他这样近距离看着,林驯头皮都是麻的。
他不安地瞄了霍霆霄好几眼,纠结片刻,还是没组织好语言。
他低声说:“对不起,我不知道他们要绑架你。我不该跟你敬酒的,都是我的错。”
说到后面,林驯的声音变得更低,浑身都在抖。
林驯愧疚地低下头,拿下眼镜试图用衣角把镜片擦干净。但衣服是湿的,他越擦越脏,怎么也看不清楚。
他挫败地用胳膊抹了把脸,闪到一边不再说话。
霍霆霄看见他掌心都是血,林驯不在意地在身上抹掉血痕,还是有淡红色的血慢慢渗出来。
——是刚才割绳子太着急,两只手都被粗糙的绳索磨破了。
林驯蜷紧双手,风吹进草棚,他变得更加冷。
他蹲下去,抱住膝盖埋起脑袋,过了没多久,草棚外传来一声又一声的叫喊。
有人找过来了。
叫的是霍霆霄的名字。
林驯立刻警觉地抬起头。
霍霆霄站在草棚门口,侧耳细听了一会儿,他忽然转头看了过来。
“你打算怎么办?”
林驯迷茫地眨了眨眼。
霍霆霄又问:“有人知道你今晚来找我吗?”
林驯懂了,马上摇摇头:“谁也不知道,我很小心的。”
霍霆霄沉吟片刻,说:“那你不要跟我一起出现,外面人多眼杂,如果被他们知道会找你麻烦。你等雨停再转出去,认识路吗?”
林驯鼻子有点酸,这是霍霆霄对他说过最长的一句话。
他轻轻点头,回答:“认的。”
霍霆霄很轻地“嗯”了一声,离开草棚前,他叮嘱道:“别出声,保护好自己。”
彼时头顶滚过响雷,林驯僵在原地,在霍霆霄走后仍一遍遍回味这句话。
这是他和霍霆霄之间的最后一句话。
林驯依言等到雨停,确认周边安全后,他小心转出了林子。但他没有急着回家,而是等到天再次黑下来,回到了那个仓库。
一天过去,仓库已被警署查封,大门被铁链锁住,还贴了封条。
林驯绕到雨棚下,手脚并用地顺着水管往上爬,翻窗跳进二楼。
他走进那间狭窄的储藏室,在地上摸索半天,终于在满是灰尘的角落里找到了霍霆霄遗落的腕表,以及沾了血的表针。
林驯把它擦拭干净,带回了家。
他尝试修好它,但他脖子和双手的伤很快引来了注意,他被气急败坏的男人掐着喉咙拖进客厅,按跪在冰凉坚硬的大理石地面上,一遍遍遭受质问和毒打。
林驯什么都不说,他一心只想修好那块表。
那是他和霍霆霄仅有的联系了。
可惜表最后还是没能修好,没了表针,它便永远停留在了那个潮湿的雨夜。
停留在他最后见到霍霆霄的那个晚上。
每次难过或想念时,林驯都要拿出表仔细地擦拭一遍又一遍,反复回味霍霆霄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可这次,他的手里是空荡荡的,没有了熟悉的金属质地。
林驯猛地翻身坐起,疯了一样把被褥、枕头都翻一遍,直到他踩到地上的毛巾,再看到自己什么都没有穿,记忆才逐渐变得清晰。
他缓缓坐回到床上,拽过被单盖住腰身,低下头,闭上眼,捶了几下脑袋,他突然用力向后摔躺回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