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东北北
他广撒网,不仅在各大报社登了寻人启事,还在网上发布了找人的帖子。以往万一,他连国外也一并发了。
一开始写的是‘寻亲启事’,后来想了想,如果寻到别的亲就不好了,就改成了‘寻人启事’,希望广大人民群众发挥力量,有线索的可以拨打此电话:138XXXXXXXX,必定重金酬谢。
至于为什么没寻高昔青,而是寻席冲,是他怕高昔青身边的人看到,从而担心万一高昔青不想被人知道呢?
所以他就大张旗鼓地登了席冲的寻人启事,几乎把全国有点规模的报刊都登了。如果高昔青也想再见席冲,看到报纸,肯定会打来电话把。
可惜的是,目前为止游阳已经接到很多通电话,其中并没有真正认识席冲的人。
今天倒是有,但没什么用。
铺天盖地的寻人启事,得来的只有大量骗奖金的电话,说得仿佛是真的一样,有说在湖边看到了,有说在郊区看到了,有说在火车上看到了,还有说在流浪汉里看到的,信誓旦旦绝对是本人,然后问这样算线索吗?有酬金吗?
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了好几个月,电话才渐渐变少,没什么人再打来,偶尔接到也都是来骗钱的。
一开始席冲就没报太大希望,如今也没感到失望,只觉得果然如此。
可游阳不这么觉得,他总说中国这么大,有这么多城市,这么多人,一时间没看到是很正常的呀,再多坚持一段时间,总会看见的。
又是一年夏天。
项维冬每年都会挑这时候来北京住两个月,嘴硬说是来避暑,实则每天都被北京的太阳晒得骂脏话。
为了庆祝大白成功减重两斤,今天陈秋白请所有人一起吃烧烤。他喜欢自己动手,就借用了席冲家的木亭和烧烤炉,此时正在厨房处理食材。
席冲刚开完会回来,一进门眼睛就被吵到了。
家里挤满了人,客厅是看足球比赛的项维冬和李大爷,各支持不同的球队,嘘声和欢呼声此起彼伏,还没开始烧烤,他俩面前的茶几上已经摆了两瓶喝了一半的啤酒。
尤淼和小翠坐在餐桌边,低着头,互相给对方涂指甲油,嘴里叽里咕噜说着只有对方才能听懂的秘语。院子外的板凳上坐着三个背影,跟小作坊似的,面前一把铁签,一盆处理好的肉,流水线一样串肉。
他们三个是游阳、杨浩杰和丁璐——丁璐终于从国外放假回来,在家没待几天就跑来北京找她的两个小伙伴玩。
席冲闭了闭眼,觉得耳边全是吵吵闹闹的声音,李大爷和项维冬争论刚刚那个黄牌该不该罚,尤淼和小翠争论谁的指甲涂得更饱满,院子里的三人争论谁的肉串串得更漂亮。
除此以外,还有手机铃声一直响,却无人理会。
席冲在沙发缝找到被主人丢弃的手机,屏幕显示陌生来电,他随手接起。
“喂。”席冲边说,边往阳台走去。
“......喂?能听到吗?”
席冲推开阳台门的动作顿住,电话那头的声音很苍老,带着一股浓浓方言,他一下就听出来对方是谁。
“喂喂喂?”奶奶的声音遥远了一点,自言自语地嘀咕,“是不是听筒坏了,喂?能不能听到?”
席冲表情没变,声线也没变,平静地说:“有什么事?”
“哦哦,我听到了。我是那个谁席冲的奶奶,我在报纸上看到这个电话,你认识席冲对吧?”奶奶并没有听出他的声音,可能是近年来耳朵愈发不好了。她怕电话那头的人听不清,说话的音量很大,几乎是扯着嗓子在喊。
“嗯。”席冲说。
“他是怎么回事啊?找到了没有?我是他奶奶,要是找到他了,你一定告诉他让他联系我啊!哎呦,你是不知道——”
她的声线朽迈而沙哑,像不胜其烦的漫天飞絮,说着不知说了多少遍的话,冗长而反复:“席冲的爸爸死掉了!前两年他喝多酒中风偏瘫了,上个月晚上不知怎么就摔下床,早上去看就断气了。”
她的声音已经听不出悲伤,只是在没有情绪的哀嚎:“我命苦啊,我儿子的命也这么苦,现在家里就全靠席冲了。你要是找到他千万要告诉他,让他赶紧回来,我的可怜孙子呦!”
“人已经找到了。”即便是听到席江林死了,席冲的表情也没有任何变化。
奶奶的声音停顿了一下,再响起来时充满惊喜:“真的吗?那你快让他回来啊,不对,你把他的电话给我,我跟他说!现在家里——”
席冲打断她:“他是因为欠钱才跑的,现在被债主扣住了。既然你是他的奶奶,可以替他还钱吧?”
“......什么钱?”
席冲侧了下身,半边身体靠在阳台门框上,微微垂着眼,声线没有任何波澜:“钱不多,就两万块钱。”停顿了一下,他说:“你把钱还了,席冲就可以回去了。”
这话一出,刚刚还在悲惨地说自己命苦的奶奶立马骂出了土话中的脏字,情绪十分激动:“你少骗我个老婆子!他欠的钱跟我有什么关系?你不会是骗子吧?我看你就是个骗子,登报就是为了骗钱。你这么无耻,也不怕损阴德,下辈子投胎成畜生!”
电话被愤怒而仓促地挂断。
嘟嘟嘟的电子音在耳边响着,席冲拿开手机,看了眼屏幕。
他并不意外,但还是沉默站在原地没有动。
几秒后,他点开通话记录,把刚刚的电话号码拉黑,也把自己前十几年的糟糕人生彻底拉进黑名单,然后转身走出阳台。
“哥!”游阳早就看到他在打电话,等席冲走近把手机扔过来才知道接的是自己电话,愣了愣:“谁打来的电话?”
“无聊的人。”
席冲伸脚从旁边勾了个小板凳,坐在游阳旁边,看他们串的肉串。
“哦哦。”游阳拿起自己刚刚串的鸡翅,举在脸边问席冲:“漂亮吗?”
席冲认真看了看鸡翅,给出夸奖:“漂亮。”
“席冲哥你可不能昧着良心瞎夸,就两个鸡翅有什么漂不漂亮的。”丁璐连忙拿起自己刚串的牛肉串,说:“我这个才漂亮对吧?”
“你的也好看。”
“那我的呢?”杨浩杰也不甘示弱举起自己的大油边。
“......”席冲觉得自己像幼儿园大班的老师,只能说:“都好看。”
游阳跃跃欲试,还想拿起一串更漂亮的鸡翅出来比拼,手机在这时又响了起来。
他摘掉手套,接起来:“喂。”
因为已经接惯了各种看到报纸或网上的寻人启事而打来的电话,所以光在听到“你好”时,游阳就已经知道对方是看了报纸而打来的。
他也说了句“你好”,边听对方说话,边低头去数铁签够不够用。
不知听到什么,他的手忽然顿住,倏然转过头看向席冲。
◇ 第84章
游阳把席冲拽回房间,手有点颤抖地把手机递过去,说:“好像,好像是......”
他没说完,席冲就已经明白过来,脸色有些愕然。
“快接呀。”游阳把手机塞过去,确认席冲把听筒贴到耳朵上,才转身出了房间。
关上门,游阳坐在沙发上,不知为何感觉很激动,心脏跳得飞快。
他摸了摸自己的胸口,闭上眼,悄悄祈祷了一下,希望老天爷让席冲圆满吧,一定不要是空欢喜一场。
球赛结束,项维冬支持的球队胜利了,他好好嘲讽了一顿气得满脸通红的李大爷,转头看到游阳不知何时坐在身边,吓了一跳。
“你从哪儿冒出来的?”
游阳正在祈祷,也被他吓一跳,呆呆地说:“啊?”
“孩子傻了。”项维冬看了他一眼就不看了,搂过李大爷的肩膀,转身朝外边走去,“走走走,说好输了的人付彩票钱,现在就去买,下一场你压哪个球队?”
游阳端坐在沙发上,时不时侧头看一眼房间门,一直紧闭着,没有打开门的预兆。
他稍微安心一点,既然聊这么久,应该还算顺利吧?
“席冲哥呢?”杨浩杰端着一杯果汁从厨房走出来,找了一圈没找到席冲,来问沙发前的游阳。
游阳看他,“你找他干什么?”
“陈秋白榨了杯梨汁,让我给席冲哥端一杯喝。”
“我的呢?”
“你自己去拿啊,厨房里有好多,他榨了整整一箱梨。”
游阳直接夺过杨浩杰手中的杯子:“我哥在打电话,喝不了,我替他喝吧。”
“哦。”杨浩杰没有异议,坐了下来。
游阳看他没事做,问他:“肉都串完了?”
“嗯,给厨房端过去了。”杨浩杰拿起遥控器换台。
游阳喝着梨汁,杨浩杰看着电视,互不干扰。
过了几秒,游阳转过头看他:“你暑假怎么不回家?”
杨浩杰托腮看着电视屏幕上的电影频道,黑白色的胖乎乎熊猫正在胖揍大龙,随口说:“我爸妈不在家,他们工作很忙,经常出差。”
回忆了下,好像确实如此,高中三年游阳一次都没在杨浩杰家碰到他的父母。
“那你不想他们吗?”
“还好吧,不怎么想。”杨浩杰转过来看了游阳一眼,“你会想吗?”
“我?”游阳诧异,似乎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对他来说非常陌生。
思考后他回答:“几乎没想过。”
游阳想起奶奶的次数还要多一点,但如果要让他硬想,在童年仅有的回忆里,也是能想起来一些画面的。
那些画面中,无一例外爸妈都是在吵架,不是在街上吵,就是在家里吵。每次吵起来他们都会把周围的东西全部砸烂,如果不幸游阳在家,就要躲在床底下才能不被波及。
当时他也总祈祷,一般都是祈祷千万不要砸坏他的书桌,他只有这一张书桌可以用来写作业了。
祈祷了没多久,爸妈就死了。爸爸杀了妈妈,自己跳楼自杀了,剩下了他。
他站在混乱的家中,周围全是大人,却没有一个人愿意要他。推来推去,最后佝偻着腰的奶奶走出来,嫌弃地看了他一眼,含糊“啧”了几声,就把他带走了。
在奶奶家生活和在爸爸妈妈家生活不一样,奶奶虽然也会打他,但不频繁,所以挺好的。
奶奶眼睛不好,听力也不太好,跟她说话经常要喊很大声。奶奶的腰还很不好,弯下后必须扶着东西才能再站起来,所以他做很多家务,做饭、种菜、打扫卫生,几乎全都做了。奶奶也很好,会每个月给他做一次鸡腿吃。
后来奶奶也死了,他被带去小叔家。
他总是生活在别人家里,爸妈的家不是他的家,奶奶的家不是他的家,小叔的家更不是他的家。
只有席冲在的地方,好像才是他的家。
身后的门忽然响了一声,游阳立刻回过头去,看到席冲的身影。
他一个健步冲过去,把席冲推回去,关心地问:“怎么样啊?”
“挺好的。”
“都聊什么了?”
席冲坐在床边,抬头看着游阳,神色有些懵懂,是他少有会出现的表情。仿佛刚通过的电话就忘记了内容,他恍惚了一会儿才说:“她说她现在过得挺好的,找到了父母,问我过得怎么样。”
游阳蹲在他面前,仰着头,神色无比专注,比听课还要认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