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Klaelvira
“主题无所谓,”李孤飞说,“但是不要自主唤醒。”
“呃……”工作人员面露难色,“因为之前林路深的事,现在我们这边管得严了。按照规定,需要定时对——”
“这是工作需要。”李孤飞平静地打断了对方的话,“不是我个人的疗愈需求。”
工作人员愣了愣,“那……好,好的。”
李孤飞进入疗愈间,在机器上躺下。四面漆黑下来,不一会儿,一个和上次差不多的湖畔梦境生成了。
“Abyss,”李孤飞站在仿造的梭罗小屋前,蛙声、夜莺和风的呼吸此刻都显得那么虚假,“别耽误时间了。”
“林路深现在是不认得你的。”Abyss没有现身,但声音响起,“因为你没有出现在他那几年的生活里,你不属于南柯实验室。”
“没关系,”李孤飞轻轻拍了下衣摆,“我不介意再介绍自己给他认识一次。”
“……”
一阵风卷过,瓦尔登湖的梦境烟消云散。李孤飞只感到周身被一股浓稠的灰雾包裹着,散开时他已置身于一处热闹的市集上。
“嗨!”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下。
李孤飞回过身,只见身后站着一个有些魁梧、不修边幅的高个男子。
“你是新来的?”那人双手抱臂,打量着李孤飞,“生面孔啊。”
李孤飞没搭理这人。他环顾四周,小镇的街道两旁种满了银杏树,眼下树上都长出了梧桐色的灯,晚上远远看去像挂满灯笼的夜市。
人群熙攘、来来往往,乍一看倒真像个常有人住的镇子;然而,这里没有老人,也没有小孩。
“喂,问你话呢。”见李孤飞不作声,那人不满地撞了他一下。
“我找林路深。”李孤飞盯着这人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你认识他吗?”
“你找林医生?”那人愣了下,上下打量了李孤飞一下,“也是,你看起来确实不像是没病的样子。”
“……”
林……医生??
李孤飞感到脑仁发疼,梦里还真是什么都有。
那人朝着街道尽头的拐弯处一指,“林医生就住那儿,看病也是在那儿。”
“不过,他今天没开张。”
李孤飞顺着这人手指的方向看去,拐角处似乎有一扇小铁门,没开灯,里面的小路被杂草覆盖,树木交错间一座小屋淹没在漆黑的夜色里。
门前竖着一块歪歪扭扭的木牌:今日歇业。
“林路深不在家?”李孤飞问。
“嗯。”那人点点头,“今天是我们这里一年一度的好梦节,镇东头的小熊酒吧里会举办庆祝派对。”
“……”
李孤飞觉得自己的脑仁更疼了。
“林医生是小熊酒吧的常客,”面前这人丝毫没察觉李孤飞的情绪,“你可以去那里碰碰运气。”
第119章 绑架
空气潮湿,应该是不久前落过雨。灰黑色的街道湿漉漉的,像颜料未干的一幅画。两侧的房屋很矮,天空广袤地垂在眼前,温和地泛着深紫色的柔光。
一条笔直的路高低起伏着通向前方,行人渐渐少了,世界变得空旷而宁静。李孤飞听着汽车远去的声音,极目远眺,已经可以隐约看见尽头处小熊酒吧亮起的粉色招牌。
镇上的居民都说,小熊酒吧和林氏诊所是差不多同时出现的。它们坐落在小镇的两个尽头,遥相辉映。
林氏诊所开门前,小镇上没有医院,人们从不看病,更不会生病;同样的,在小熊酒吧开门前,这里也没有任何夜生活。
不出诊的时候,林医生总是呆在酒吧里。他兴奋的时候会跳上台子跳舞,鞋跟敲击台面咚咚作响,整个酒吧的灯光和目光都落在他身上;沉默的时候,他一个人缩在角落喝酒,一夜也不会有人想起他。
酒吧门口亮着玩偶熊的灯牌,一闪一烁的。格格不入的李孤飞带着陌生的气息,闯进了这扇大门。
里面气温很低,蓝紫色的光有些眩目。老派的爵士乐十分轻缓,一阵泛着酒气的香水味跌跌撞撞地栽到了李孤飞面前。
“嗨。”林路深神色迷离,衬衫松开了好几粒,皮肤透着粉嫩的红色。
李孤飞目光扫过,最后落在林路深低垂的眼眸上。表面氤氲的水光一闪而过,眼底清醒中带着审视。
他并没有真的醉。
像过去的许多次、和将来的不知道多少次一样,李孤飞总是在看见林路深的那一刻感到整个世界在自己的身后土崩瓦解,而他却只能注意到:林路深冲自己笑了。
“你看起来不属于这里。”林路深随手放下玻璃酒瓶,斜斜地靠在旁边的木质高圆椅上,白衬衫歪出撩人的褶皱。
“这是搭讪,”李孤飞伸手替林路深捋了下散开的衣领,“还是拒绝?”
林路深眼睛一眯,撕下最后一层用来遮掩的薄纱,露出冷淡严肃的面孔,“这是一句简单的陈述。”
他扯了下衣领避开李孤飞,眼神一乜有几分不经意的轻蔑,“这个地方很邪乎,不知轻重的别往里头乱闯。”
说着,林路深拿起只剩一半的酒瓶,仰头灌下,喝完一抹嘴,转身走向没有酒保的吧台,边走边抬起手臂摆了摆手,“我请你一瓶酒,喝完赶紧走。”
这整间酒吧里看不见一个工作人员,也不知是偷懒不想上班还是根本不在乎钱。林路深朝吧台前半人高的小熊存钱罐里扔了两串疑似货币的东西,不一会儿一只十分机械的黑色机械臂从里伸了出来,掌心放着一瓶酒,还冒着湿润的冷气。
“这里都不用点单的?”李孤飞走上前,倒是没有拿起这瓶酒。玻璃瓶身刻着凸起的Abyss几个字母,瓶里装的液体更是灰得十分可疑。
“你的问题够多了。”林路深冷下脸来,“陌生人。”
李孤飞笑了笑,抬手拿起酒瓶晃了两下,而后高高扬起——向地上一砸!
玻璃噼里啪啦像水花般炸开,灰黑色的酒像柔软的蛇一样向四周淌去,片刻消失无踪影。
不过一个瞬间,玻璃和酒就宛若水蒸汽般散去,没能留下任何痕迹,只剩下方才清脆炸裂的噼啪声仍回荡在耳畔。
林路深清冷秀丽的脸变得有几分僵硬,大睁着的双眸流露出些许不自然的迷茫。他双唇微动,好似掉进了一个不认得的梦里,凶巴巴道,“你……你在干嘛。你是谁?”
李孤飞抬起手,抚上林路深的脸。他不轻不重地揪了下这张没什么肉的侧脸,“我是来找你的,林博士。”
“这里除了人,剩下的一切都是假的,是你想象的。”
“你睡了很久。你该醒过来了。”
伴随着李孤飞声音落下,整座酒吧在他们周围灰飞烟灭。吧台、小熊存钱罐、木质圆桌还有高脚凳,像那瓶被砸到地上的酒一样转瞬即逝。
大地哐哐震动着,墙壁在倒塌的过程中消散——李孤飞张开双臂,接住了出怔着没站稳的林路深。
酒吧很快就像从未出现过一样彻底消失。抬起头,不再是蓝紫色的灯,而是漫无边际的夜空,其间点缀着几颗奇迹般的星。
这里聚集着的人们像木偶一样,一摇一晃地散开。旷野的风从城门外呼呼吹来,林路深耳畔的碎发忍不住随风轻舞。
林路深是在不知哪天突兀地出现在这个小镇上的,或者说是小镇不知哪天突兀地闯入了林路深的生命,就像眼前这个陌生人一样。
林路深只记得自己的名字。他想不起身后来时的路,也找不到通往未来的方向。他被困在这团灰黑色的迷雾里,不愿意离开。
好像外面的世界都是刀山火海,只有这里是安全的。他踏出去一步,就会被扎得血肉横飞。
小镇的居民都很良善,林路深喜欢他们每一个人,尽管他叫不出哪怕一个名字。有个叫杨幻的来告诉他,这里的人生了一种怪病,得病的人会逐渐记忆消散、意识模糊,直到生命彻底变成一团说不清的浆糊。
林路深在这里开了一间诊所。
镇东头长出了一个没有主人的酒吧。
林路深头搭在李孤飞肩上,这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有着最令他心安的呼吸和体温。世界忽然之间安静了下来,恰如林路深四处漂泊、时刻躁动、难以安歇的心。
林路深伸出双臂,面无表情地抱住了李孤飞。
“你是来带我离开的吗。”
“不。”李孤飞说,“我是来帮助你的,你需要自己离开这里。”
“如果我不想呢。”林路深说。
李孤飞:“那你就会在梦境里虚耗一生。”
“很久很久以前……我好像做过一个梦。”四周群山沉寂,苍穹闭口不言。林路深侧脸枕在李孤飞肩头,睫毛扑闪着眨了几下。脚下的路没有尽头,他双眸澄澈透亮,沉静地凝望远方,“梦里……梦里,好像我在一条街上买红薯,然后也有一个像你一样的人出现了……”
“后面的我都不记得了……可我感觉,在那个梦里,我最终度过了幸福的一生。”
李孤飞一动不动,浑身僵硬如石。许久,他才几不可闻地从唇间挤出三个气音,“对不起。”
可林路深没听见。他思维沉浸在先前的梦里,目光落在远方的路上,根本无暇顾及耳畔的低语。
李孤飞不见了。
不知过了多久,林路深才回过头来。他发现面前空无一人,他怀抱着的只是一团自己想象出的空气。
天空和山峦在此时陷落,连带着整个城镇,像很久以前的酒吧、和更久以前的酒瓶。
哐——!!!
一个世界在林路深的脑海里崩塌。他感到一阵沉重的剧痛,天旋地转,浓雾散去,纷繁嘈杂的现实世界像飞扬的刀片一样密密麻麻地向他飞来,最终拼成一个肮脏又美丽、罪恶又迷人的无法逃避的真实世界。
疗愈室里。
嘀——
李孤飞睁开了眼。他扶着脑袋坐起来,才缓过来,却发现韦波正站在对面,脸色凝重。
“出什么事了。”李孤飞语气平静,好像他已经预料到了这个局面。
“林路深醒了。”韦波克制着嘴唇的颤抖,语气压抑,“他……他绑架了张鹏举。”
第120章
林路深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像过山车,他一会儿被强力推着冲向未来,一会儿又失重地坠回过去;长得好像几辈子过去了。
记忆像不规则碎开的拼图,他望着面前高高堆起的碎片,拿起一块却不知该放在哪里,更不知它在碎开前原本是什么样子。
芯片、系统、南柯实验室……
他的同事们、他的哥哥、他曾经未竟的事业和被剥夺的记忆……
他在混沌中荒废的这些年,还有……那个原本只该尘封在青葱岁月的美好记忆里、却还是自顾自一头扎进来的李孤飞。
他听见千百张嘴在四面八方响起,很多声此起彼伏的“林林”,又陆续变成“林博士”,其中夹杂着一声低沉的“阿深”。
林路深终于醒了。从不愿逃脱的梦里、从累年尘封的记忆里、从无法承担的过去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