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Klaelvira
编报告这个现象本身确实存在,但没有那么常见。同一个人连续五年都被编报告是极不正常的,何况何天鸣是禁闭病房里负责锁信息录入的——无论从哪个角度,他都不该是被“走形式”的那个。
“怎么了?”见林路深不说话,韦波问道。
“这几份是同一个人连续五年的报告。”林路深说。
“什……什么?!”韦波立刻瞪大了眼睛,“谁啊敢这么糊弄差事。”
“五年都是不同的人。”林路深走到韦波面前,点了点这一沓报告,“这个被监测的人叫何天鸣,是禁闭病房的工作人员。”
韦波脸色变了。
片刻后,他反应了过来,“你是不是查到这个人……有问题?”
林路深长叹了一口气,“现在还说不好。”
韦波愣了几秒,重新翻看起面前这几份文件。这次他认真了许多。
“能看出些什么?”林路深说,“它们像吗?”
“其实……”韦波迟疑着道,“不像。感觉是分开独立胡编出来的。”
“如果放在一起看,最大的共同点其实是粗糙。非常粗糙,简直像是没有任何实际根据……这些报告能让我带走吗?”韦波抬头问,“我去研究一下,顺便找这几个人问问。”
林路深想了想,“报告你可以带走,但是先不要让其他人知道这件事。”
韦波会意,“好的。”
“我再问你一次,你能确认这里面有问题吗?”林路深问。
“当然。”韦波说,“要是监察委员会普遍的工作水平是这样,脑科学中心早就崩塌了。”
林路深抿了下嘴,没再说什么。
他心里想的是,现在其实也快了。
韦波走后,林路深找来了何天鸣更多的资料。他原本以为这个人被选中是情况紧急下的意外,可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何天鸣社会关系简单、工作履历也很单一……林路深开始一项项查看何天鸣的工作日志,他是最早一批进入禁闭病房的,他……
忽然,林路深眸光一闪。他的指尖抚过纸张,停顿在一个陌生的名字下。
禁闭病房由禁闭区改制后关进去的第一批人,都是当年田霖的“同党”。
再次坐进资料查询间,林路深比上回淡定从容了不少。
“嘀——”
“姓名:林路深。”
“重要等级:X级。”
“请输入查询内容。”
林路深没搭理显示屏上的内容。他深呼了口气,自顾自道,“田霖,我知道你能听见。”
“我查到何天鸣了。”
“目前我还没有任何证据。不过,我已经编出了一个故事了。”
“你想听听吗?”
第163章
林路深耐心地等了十秒。
隔着屏幕,无人应答。
“好。”林路深双手抱臂,努了努嘴,略带遗憾道,“那就只能我自问自答了。”
“田霖,这个故事你一定会想听的。”
说完,林路深莞尔一笑。屏幕的白光落在他的脸上,有一丝鬼魅。
“起初,何天鸣这个人令我十分困惑。”
“我只知道你需要一个禁闭病房的内部人员来替你完成操作,但我并不确定是谁。我先怀疑何天鸣,是因为他最孤僻、说出的话最不会被人听,怪事发生在他的身上最安全。”
“可当我见到他的时候,我立刻意识到我错了。”
“何天鸣没有一丁点儿要向人诉说的迹象。这说明要么是我选错了人,要么就是他并不觉得发生的事奇怪、甚至他也许是自发地参与其中的。”
屏幕上闪过几道波浪线,像眼睛一眨一眨的,在沉默地注视着林路深。
“但无论实际情况是哪一种都不重要,真正重要的是我发现何天鸣对梦境监测十分抗拒。”林路深眉宇透着一股冷意,“何天鸣伪装的水平其实很差,这或许是他一直以离群索居来自我保护的原因。于是我抱着试试看的想法,去调查了何天鸣的梦境监测记录——过去五年,每一年他都在不同的人手上‘意外’地被编造了报告。”
“其实到这一步,我还不能确定何天鸣跟你有关系。我只是很好奇他是怎么做到的。”
“我去查了何天鸣的教育背景。他在读书期间的专业不是研究方向的,成绩和智商测试也并不出众;毕业后的经历非常单一,从事的一直是事务性工作——总之,除非他二十年前就开始未卜先知地演戏,否则他单靠自己绝不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钻这么久的系统漏洞。”
话到此处,林路深凝视着屏幕上的波浪线,双眸有些出神。他几不可闻地叹了声气,停顿片刻,半晌才继续道,“韦波告诉我那些报告相当粗略,我只能猜测它们是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被编出来的。”
“如果是陆原和、司正明……或者其他可能做到这件事的人,他们不会把事情做得这么容易被发现。”
“他们只需要安排一个可以控制的人……譬如钱思嘉,去给何天鸣执行梦境监测,我相信钱思嘉会把事情处理得滴水不漏。”
“而在何天鸣的事情上,做这一切的人并没有能力控制执行者本人,只能设法改变外部环境——也就是系统。”
“你是因为这个才怀疑我的?”波浪线猛的一起,田霖低沉阴郁的声音突然响起,带着鲜明的嘲讽,“你以为只有我能钻你系统的漏洞?”
“林路深,你太自大了吧。”
“不是我自大。”林路深轻挑了下唇角,用一如既往淡然的语气道,“但凡脑科学中心里现存的人类工作者有一个显著超过我的,司正明当年绝对不会冒险用我。”
“现在也一样。”
“你的禁闭病房固若金汤,我的南柯系统也没人能打开——至少,在你出现之前,它是完全安全的。”
田霖冷哼一声,并不买账,“这也可能是你还没有发现他们。”
“也许吧。但至少目前,你嫌疑最大。”林路深站了起来,朝屏幕走了两三步,凝视着它道,“可我就是想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帮何天鸣。他是在你死后才进入禁闭病房的,按理说你们毫无交集。”
“于是我又去查了一遍资料。”
林路深深吸了一口气,恍惚间他的眼眶竟好似有些泛红,呼吸带着鼻音。他低头轻嘲地笑了一声,“其实我早就该想到的。就算别人想不到,我也应该想到……我居然花了这么久才想到……”
“何天鸣是在禁闭病房改制后第一批进入的工作人员,这意味着当时他接手的大概率就是在你的案件中被抓起来的人……在我们的资料里,他们或许会被称作你的共犯、同党;但对你来说,他们是曾经的同志和朋友。”
“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已经在梦境监禁中陆续死去,可何天鸣负责的那个一直活到了现在……还要我继续说下去吗?”
林路深盯着屏幕,眼睛有些酸胀。他闭上眼,捏了捏眉心后又睁开,眼底浮现一抹凄然,“现在的何天鸣,还是他自己吗?”
空气静了下来。
林路深知道自己猜对了。
和何天鸣的梦境监测报告一样,这件事也属于一旦有人去查、必然能发现问题的类型。
“何天鸣是自愿的。”过了很久,田霖用极缓的语速道,“他们只是共用一具身体而已。”
“就像你和你哥哥。”
“林路深,你应该能明白的吧?”田霖嗓音沙哑中有些按捺不住的急迫,“在所有人里,你是最应该明白的。”
“如果能有机会,让那些被你连累的人以另一种方式活下去——哪怕只是一个,你也一定会去做的,对吗?”
林路深忽然觉得前额生疼,连带着眼眶也一胀一胀的。他屈起指关节,沿着眉毛用力摩挲着。
“其实,你和我……我们才是一类人。”田霖语气微微发抖,“我救过你的同事们,否则单凭杨幻和当年身受重伤的Abyss……根本无力建起一座那样坚固的城墙。”
“没有那座城,他们早就迷失在旷野之中,再也醒不过来了。”
林路深听着田霖的话,不自觉攥紧了拳头。他知道田霖说的是实话,某种意义上田霖是目前整个脑科学中心里对自己恩情最大的一位……
但是。
“我也不想用这件事威胁你,”林路深感到心底泛起一阵阵恶心,那是针对他自己的。他厌恶这样的自己,可他没有办法,“除非迫不得已。”
“田霖,你隐瞒了些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
“我对何天鸣、对你、对你的同事都没有任何恶意,我只需要你交出……‘它’。”
空气霎时冻住,气氛冷如冰窟。每一声轻浅的呼吸,都如刀锋,残忍、直接、不留情面。
“‘它’也算是救过你。”田霖说。
林路深知道,田霖指的是当年手术台上的那一次。如果不是“它”,恐怕陆原和已经把林路深做成缸中之脑了。
“田霖,我觉得你对我还是有一些误解。”林路深啧了一声,脸上竟浮现出一抹淡笑,“从前有个人叫李孤飞,他十几岁就跟我在一起了,为了救我可以说连死都不在乎。可你看我对他怎么样呢?”
第164章
田霖没有回应林路深这句半真半假的话。或许在他眼中这只是个不合时宜的玩笑,又或许他已经认定林路深铁石心肠,而他显然不是一个在千钧一发之际还心存风趣的人。
这次,林路深没有催促田霖。他展现出了十分的耐心,等田霖做出最终答复。
与陆原和不同,田霖是对“它”有感情的。这种放弃并不会容易。
“林路深。”田霖沉思良久,再开口时语气有几分沉重的颓唐,“如果要你放弃、甚至消灭南柯,你能做到吗。”
林路深呼吸一窒,下意识咬住了后槽牙。
那片刻不受控的神情流露,被田霖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说,“你做不到吧。”
“最初,它只是一串代码;”
“慢慢的,它在我的手里变成了一个软件。”
“我看着它在亿万次的运行间不断学习、进化,它开始有了自己的意识、性格、甚至情感;它和其他生物一样,有自己的喜好和脾气。我们构建了联系,它是在我的指尖诞生的生命。”
“你创造了它,”林路深面带唏嘘,冷冷道,“但你控制不了它。换句话说,你没教好它。”
“那会儿还没有南柯系统,我和‘它’被陆原和关在一起——”田霖的回忆变得有些激动。林路深几乎可以想象到他此刻的模样。倘若他就坐在林路深对面,一定是目光微怔着看向远方,“最开始只有我,后来我创造了它,那个世界就不是只有我一人了。”
“我们被关在暗无天日里,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与外界完全隔绝。”
“当时它还很初级,用人类的话说就是还很小、很稚嫩。可陆原和急于达成他的目的,或许是外界环境让他不能再等了。”
“陆原和夺走了‘它’。‘它’不通世事、连意识都尚未成熟,‘它’还不知道自己有多么可怕的能力,更遑论去控制并利用这种能力。”田霖凄惨一笑,“怪我,我不该让‘它’那么强悍,成为了陆原和手上最锋利的一把刀。”
“它被强行带走,我又变成了孤身一人;我时常会感到恍惚,好像几个世纪一眨眼就过去了。”